熬夜驾车还是需全神贯注为好, 咸毓刚觉得自己快要有模有样地上手了,被他这话一惊,一时之间就慌乱地失了分寸。
要不是手捏缰绳的楚蔽还把控着全局,她真担心自己一不小心都能将马车驶出路边。
短短一刹那过后, 咸毓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 万幸马车行驶的方向安然无恙。接着因为无法分心, 她也无心在意楚蔽说的什么话。
可一旁的楚蔽却还好整以暇地继续问道:“你在心虚?”
瞧他说的都是什么话。
咸毓这时也觉得自己看来是一时半会儿不能上手了,她索性松开了拉着缰绳的手, 转头疑惑地反问道:“你难道不心虚?”
她的回复很是坦**。
倒是他, 怎么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讲一些严肃的话题呢?
不过接着咸毓又回想了一番,觉得楚蔽分明是在捣乱把?
她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这又是为何?
两人本就已经身形相贴,眼下咸毓侧过头来后, 更是四目相对。
甚至如若没有天上的明月,他们也能够凭借如此近的距离, 看清眼前的对方了。
两人共坐在马车头,随着微微起伏的颠簸,看着对方的瞳孔也仿佛在上下波动。
楚蔽的面色很淡定,他沉声回道:“何来有意为之?”
咸毓听信了。因为她也想不出来他是一个耍赖之人的模样。
于是她认真回答道:“你眼下说那话, 也无济于事啊, 反正洗脱不了了。”
而且别说什么“叛徒”之词, 她也没在怕的。
楚蔽闻言怔愣了一瞬, 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直白之言。
这话又听着好像是他被她拐跑了似的。与世人皆骂男子拐跑后宅妇人的名义截然相反。
而他两先前可不会置喙到底是谁“酿成大错”, 方才他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倒是凑巧听到了她的真心之言。
楚蔽的嗓音也柔和了起来,他轻声说道:“我并非怪罪于你。”
咸毓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也没瞧见你怪罪我呀。”
楚蔽一顿, 有意说道:“那……若是我怪罪你呢?”
咸毓疑惑, 问他道:“你能怪罪我什么?怪我勾引你吗?”
她似乎丝毫不惧怕此类罪名。
说得毫不忌讳的样子。
那是因为咸毓觉得自己之前并未勾引他吧。
若非要按规矩来, 那也是他大晚上闯入她那殿里的胆子更大些。不过她也没有守什么土著规矩, 所以大不了就是两个人都有错呗。
而咸毓从不觉得他们两人逃出京城是错误的选择,因为他们两那般越来越近的状况,再留在皇宫里反而风险更大,还不如放手搏一把,换来在一起的机会呢。
楚蔽闻言后,默了一瞬。
而后揽着她的腰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了几分,将她搂紧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神色随意中透了几分认真,沉静的声音又仿佛和夜色融为了一体:“既然如此,那日后你也莫怪我。”
咸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点头回道:“我能怪你什么?”
反倒是他现在抱着她,让她觉得自己一时半会真没机会学驾马车了。
于是她扬了扬下巴,说道:“懒马红马都看着呢。”
楚蔽一噎,但他并未松手,而是纠正道:“它俩怎会看得见。”
除非两匹马的眼睛长后背上了。
咸毓本就是胡说,她接着说道:“不管他们眼下看不看得见,我倒也快要看不见了。”
分明只是并排坐在车头的两个人,在他抱紧她之后,让咸毓感到仿佛又回到了前不久两人共乘一匹马的亲密感。
她半个身子都侧过来了,无法正面对着行车的方向,的确看不了全部的视野了。
倘若一开始就这样,咸毓倒也不觉得不适。
只是那就没必要再学驾马车了,因为此时连她都要变得不专心了起来。
她抬眸看向他时不时侧过来的双眸,小声问道:“你还让不让我学了?”
楚蔽看向她手中的马鞭,示意回道:“你若想学,这便继续。”
“怎么继续?”咸毓疑问道。
他这么抱着她,都像是防止她随时都能摔下去的那么安全牢靠。她若不挣扎,就会维持着亲密的动作动弹不得了。
她坐的分明是“副驾驶位”,根本就不是“正驾驶位”。
可楚蔽却仍是说道:“你尽管来。”
咸毓顿了顿,却没有动手。
而是变得犯懒了起来。
她瞧了瞧前方在黑黢黢夜色中飞驰而过的路,又转头看向他冷峻的侧脸,嘀咕了一句:“我要是能有你这么轻松多好啊。”
楚蔽不知她这是何意,便转眸看向她。
“算了,”咸毓笑嘻嘻地说道,“我陪着你吧。”
她除非有他这样纯熟的技术,不然她觉得自己临时上手之后,面临黑夜驾驶的风险颇大,显得她欠缺考虑、实在过于铤而走险了。
因为这其实给车上的他也带上了不必要的风险。哪怕起初她只是出于希望他也能有机会轮班休息的好心。
所以与其这样,她还是老实做一个没用的乘客算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等她以后练成一名“赛车手”了,她再和他边驾马边插科打诨再说。
而眼下,他们不如节约互相的精力,毕竟长夜漫漫,接下来不知还有多少时辰才能到达下一个目的地呢。
咸毓说完,主动依偎到他的怀里,懒洋洋地说道:“你若累了,我们便停下来吧。”
然后将手里的马鞭递还给了他。
楚蔽当下是答应了的,但当咸毓又和他赶了半夜的路后,她在他的怀里已经支撑不住地快要摇摇欲睡了,他却还是声音极为清醒地低声问道:“去车厢睡?”
咸毓一直坚持到了此刻,凭借的已经不是自己身体的意志了,而是执着于一开始说好的要陪着他一起驾马车。
所以当她已经都快要昏睡过去之际,她愣是听清楚了楚蔽和她说的话的内容。
而她也条件反射般地回道:“不了……我再陪你一会儿……”
这又是何必?楚蔽眉间微蹙说道:“你尽管回车厢睡去罢。”
咸毓就算脑子已经不怎么转动了,但还是听出了他还能再独自驾马车下去得言下之意。
她顿时也觉得佩服至极,却又对他所说之言很是为难。
这人怎么这么能熬夜呢?以往也是,如今仍旧。
楚蔽见她并未回应,立即垂头仔细看了一眼怀里的她。
若她已然就此睡去,那留在车头这位置还是不太稳妥,自然不如睡回车厢内。
于是他轻声说道:“我抱你回去?”
咸毓呓语了一声,但楚蔽没听清。
接着,他正要暂停马车抱她会车厢之际,岂料她这时忽然还能再说话——
咸毓忽然抱紧了他的腰身,闭着眼说的话宛如梦话一般的执着:“那你跟我一起进去马……一起睡吧……别再赶路了……”
之后的话楚蔽听不清了。
但他的人也顿住了。
就这么垂眸看着她在自己的怀里呓语着什么。
困得不行了的咸毓已经尽力了。虽然楚蔽听不清她接着又在呓语什么。唯有她还以为自己费力说的话都是口吃清晰的内容。
诸如此类:一直熬夜也不好、身子骨也吃不消、他现在是仗着自己还年轻、再怎么还是睡下休息为好……
楚蔽轻声吁停了马车,在皓月之下,独自一人垂眸看着怀中人呓语不止的模样。
他知道她一定是困极了,但偏还忍着最后的一口劲,迷迷糊糊的都不愿松开抱住他的双手,嘴里更是呓语不止。
深夜之后的露天之地没了白日里的燥热。
楚蔽松开缰绳,轻轻拂过她脸侧的碎发。
今夜无风。
静止地犹如眼下官道上停滞下来的车马。
楚蔽沉默地看着怀里异常坚持的她。
他揽着她的腰的手,一直并未打搅她的睡意。
而她却早已成了两只手反抱住他的身躯。
此刻他忽然觉得,若不是眼下两人身处马车头,如此相拥而眠也不成问题。
可就在这时,前头响起了懒马的一声喷嚏。
打破了一时的安宁。
楚蔽眉间一蹙,不再犹豫,即刻动身抱着怀里的咸毓进了身后的车厢内。
他们两人顺势相拥而眠,像是已经习惯多时的熟悉姿态。
咸毓在下意识地靠拢到他的怀里,终于停下了嘴里的呓语之言,沉沉睡去。
她在睡梦之中,仿佛还活跃着自己的意识。
因为这是她难得成功在歇息这事上劝动了楚蔽。
以往的他一直像是个铁打的身子,习惯不会向她露出自己疲惫之时的样子。他像是有花不尽的力气,永远都是一个能够做到比她歇得晚、起得早的人。
可是咸毓当然也知道,哪有那么多人天生的精力旺盛,更多的不过是坚韧的毅力罢了。
而也或许是因为他在时间精力上的付出,才换来她大把大把时间的犯懒。
正是因此,她一直想着帮他一起分担驾马车的事宜。她想表明她并非是一个天生的“乘客”,她分明也是可以通过尝试,来换取和他配合的能力。
虽然他大方的并不在意,但是她之后仍然会争取尝试。
因为出门在外本就是相扶相持,她并不是较弱到需要他保护的状态。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两人分明可以一起轻松一些。
就比如他们无需如此昼夜未眠地赶路,若是她帮不上什么忙,她宁愿他也能和她一起躺下来,好好休息一晚上。
月光泄进了还未阖上的车窗内。
楚蔽睁着双眸看着眼前沉睡的面容。
他一动不动,当心自己不会弄醒她。
但此刻的他竟然仍然没有闭上双眼、随即入睡。
如果他提早知晓她又如此配他一起赶路的决心,他一定会早早停下马车。
他并非有意使她困成这般。在这之前他的确存着一抹死心,只为在赶路的时日上再快一些,使得好让先前的一些经历都被抛诸脑后。
这番态度,恍然之间好似他才是那哥“急于逃窜”之辈了?
可是楚蔽也很清楚,他实则完全因那些本该无足挂齿的小事扰了理智。
若是以往,他只会对那等人嗤之以鼻,才不会因为中间隔着一个她的缘故,而使出什么犹如小性子似的心思来。
如此看来,害得她今夜一脸倦容的正是他了。
可曾经的他怎会生出“愧疚”这般陌生的心绪来?他不睡之时,旁人睡不睡与他何干?
而且那时的她自然也不会像眼下的她这般,会主动要求他和她一同入睡。
她或许只是发自内心的想法,但对于楚蔽而言,还是隐隐约约有了一抹难以名状的触动之色。
……
这一夜的后来,楚蔽睡得格外的深沉。
他甚至头一回和咸毓一同转醒睁眼。
马车外响起了过路往来的声响。
入目的也皆是满眼的日光。
一觉醒来,看来他们两睡到了不早的时辰了。
这时,有路过的行人车马不可不免地对他们这一辆马车驻足观望。
若不是看见车门口露出了楚蔽那只微微挪动的脚尖,有人甚至以为这是一辆没有主人的马车。
亦或者有人还以为这辆马车不幸在路上出了差错,眼下才行路难,横在路边一筹莫展。
不过那些行人顶多只是指指点点,也并未生出主动上前询问之心,凡是路过的,都是稍作顿足片刻便接着立即动身忙于赶路了。
在行路中的人,怎会有闲情逸致驻足逗留。每一个人都是心怀着前方自己前往之地,来去匆匆,满是匆忙。
可此时的车厢内却浑然皆是宁静的氛围。
咸毓睁开眼睛之后,对上了楚蔽也刚醒的目光。
两人像是都刚从睡梦中回过神来,因此双眸之中皆是清澈如许,一眼望穿的神色。
咸毓甚至可以看到楚蔽睫毛微颤的细微动作,以及他微不可查起伏的呼吸。她认真地观摩了起来。
他一向是个神色平静之人,自她见到他的头一回起。
这并非像是有意掩饰自己的情绪,而更像是性格如此。
她也从不觉得这是摆臭脸,后来也渐渐见识过他其余神态的样貌。
不得不说他生得了一张好脸皮。
众人都说她除了旁的不行,至少还长得一张好看的脸。但或许是因为她是女子,才被着重看中了面容。而实则他长得也很好看。
这种好看并非一定是惊魂动魄的持靓行凶,而更像是一种原本底子优越之下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以往咸毓并未留意后半分,但如今她却是不得不承认,她越看越觉得他更好看了。
这一转变,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她也并不在意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了窍。
眼下此情此景之下,咸毓只想将昨晚自己睡前那些如同豪言壮志的心里决定统统抛诸脑后。
——管他什么赶路,管他什么马车停在半路,管他什么两人已经都醒过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只想当一条懒虫,就这么一直抱着一个他,再接着和他相拥而眠,睡到天荒地老。
于是不知不觉之间,咸毓看着他的眼神得变有些认真过头了。
而她眼前的楚蔽也当仁不让似的一直迎着她的目光。
她看着他的目光很是深邃,若是旁人,也不知能否遭得住她如此深情的视线。
楚蔽深感自己的变化,他竟然有朝一日还会思考这般问题。
分明她看向他的目光虽然深邃,但亦是格外的正经。
她的眼眸像是晨间的露水,又像是黑夜之时的繁星,神色之中已然是天外飞仙地出神之态了,却又像是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使得被盯着之人也不会肆意地挪动动作。
楚蔽沉睡一晚的内心,从一如既往的平静稳定,渐渐变得更加有力的跳动了。
他不仅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其实甚至也能感知她的心跳。
因为他们两人仍旧是一动不动地相拥在车厢之内。却又像是谁邀请了谁,陪其共赴无边无际的漫长深夜。
若有可能,他们二人或许还真会默契地在无声对视抱着躺下去。因为他们不谋而合地都不介意身处一辆横在路边的马车内。
但是啊,他们两人又忽然同时想到了一件事情……
咸毓的脸颊泛起了一阵淡淡的红意。
楚蔽的神色也生了一丝波动。
两个人像是有所察觉对方的细微变动一般,默契地忽然动了动各自的手臂。
……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咸毓不得不得赶紧起来换一换某样东西了。
楚蔽先是从车厢内走了下来,而后下车为她去取后头的女装。
眼下虽然条件不佳,但咸毓适应赶路生活的能力已经有所提升。他们两人简单在路边收拾好后,便要赶紧动身继续赶路了。
若不是赶路的正事要紧,他们昨夜如此安眠,真是可以在延边稍作停留,闲暇游玩一番。
然而这还是留到更北之地再说吧。
不一会儿,两人即刻启程。
昨夜在半路上将就过了,今夜两人必须得找一家客栈歇息了。
楚蔽坐在车头驾车行了一路之后,车厢内的咸毓就又出来坐到了他的身边。
她的长发并未收拾,长长地披散在自己的脑后,随着飞驰的马车,飞舞着墨黑的发丝。
楚蔽却瞧出了她脸上的一抹憔悴,像是并未歇息足的原因。
“怎不接着睡?”他问道。
咸毓闻言,目光从一同看向前路的方向转过头来。
但她只是默默地看向他,并未开口回应他。
赶马的楚蔽略微诧异又侧头看了她一眼。
难道她还未醒透?
夜里虽然天黑看不太清前路,但白日里的此时却多了行人的来往,因此楚蔽并不会像夜里那般少许放松警惕,而是得认真驾着手中的缰绳。
但一旁空闲着的咸毓却一直看着他的侧脸。
他再淡然自若,也是渐渐下意识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缰绳。
这时,咸毓终于慢慢地开口了。
“楚蔽。”
她轻声喊了他一声。
像是有什么郑重其事的话要与他说。
楚蔽微微侧过脸来,对上她直白的盯着他的目光,忽然才后知后觉记起来,她或许只是在履行先前的那一个承诺——保证一定会只看他一个人?
“你睡饱了吗?”一脸郑重其事的咸毓问出来的问题却像是家常话似的。
她其实只是想再重申一遍睡眠对他的重要性,但一不小心就口气变得老气横秋了似的,说得煞有其事。
“你若没睡饱,尽管停下来便是了。你还是休息要紧。我再不会驾马车,也可以让懒马红马慢慢踱步。你我不必急着非要在天黑赶到下一城。反倒是若透支了身子骨,也不是什么划算之事。”
楚蔽挑了挑眉。
原以为是她累着了,没想到她还在关心他的身子骨。
他定了定神,回她道:“我自当有底。先前是我拖累了你。”
咸毓奇怪地看着他问道:“你何出此言?”
他这么忽然道歉?
楚蔽却并未多加解释,而是淡淡地说道:“我一向少眠,却害得你也并未睡足。”
而且她眼下还正处在身子骨虚弱的日子里,他却还带着她一同晚睡,果然转日之后,就瞧着她的脸色比往日里差了些许。
就事论事,是他先前粗心了。
可咸毓却不怎么在意。
她睡不饱是小事,他们两人一起都睡不饱才是大事。
但他话都已经这么说了,她也没必要再和他推三阻四地计较什么。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再次说道:“那你今晚和我一同找家客栈睡?”
她这话说得,怎像是在和他约睡似的?
咸毓胡乱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掩饰自己的走神。
看来她真当是没睡饱?
楚蔽浑然不觉,只是关心地说道:“莫要在车外吹风,进去歇息罢。”
咸毓也不逞能了,她再次回到车厢内补觉。
哪怕懒马的步子已经够沉稳了,但不得不承认,在路上颠簸的日子的确不是特别的方便。而咸毓的身子骨也不如楚蔽能遭得住这般快速的赶路进程。
她起先只是打算在车厢内坐着。她光透过车窗往外随意瞧看,就见识到他们这辆马车像是加急有事的速度般,数次超越了本在他们前头的马车。
而也可能由于他们速度实在是有些快,咸毓坚持坐着没一会儿,就渐渐懒洋洋地躺下了。她原本还想陪着楚蔽,但不一会儿还是进入了再一次的睡眠之中。
这几日他们为了赶路,的确乱了睡眠作息。不仅夜里没睡足,白日里也忍着进食的用度。
有时吃着前一城中买的干粮,有时偶然路过路边简陋的粥棚摊位,快速地填饱肚子之后又即刻启程。
在此期间咸毓并未叫苦,也觉得自己可以承受,只是遗憾自己嗜睡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还帮不上楚蔽换班赶路的忙。
万幸出力最多的懒马和红马动作很快,在太阳还未落山之前,他们便赶到了下一城。
此地显然已经有些偏北了,因为咸毓明显感受到日常气温的降低。
看来若是继续往北的话,他们两人就可以度过一个没有酷热的后半个夏天了。
进城,下车。
他们两个风尘仆仆之人都没有顾及节省积蓄,当机立断地挑了一家不错的客栈即可入住。
价高的客栈招待起客人来却是颇为周到,甚至连安顿懒马和红马的义务都不在话下。
两人定的房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花了不少的价钱。
接下来当务之急当然是沐浴和垫饥了。
咸毓睡了一路之后的精神果然好了不少,她也并未顾及自己的特殊日子,只是没坐进浴桶,但还是痛痛快快地洗了身子。
客栈送来的菜色也非常不错,上菜的还是掌柜的娘子,和咸毓简单说了几句热情的话,一看便是爽朗的性子。
等到咸毓和楚蔽一同坐下来之后,咸毓还摸着自己的脸感叹道:“或许是我生得讨喜?”
那可真是真心谢谢这张脸了。
出门住宿碰到了一个和善又可亲的老板娘,想必哪个顾客都会心情变好吧。
楚蔽并未刻意反驳她,只是实话实说道:“那人性子便是如此。”
开门做生意之人,大多得是自来熟的热络性子,不然怎能张罗好来来往往的生意呢。
那掌柜娘子想必与哪个顾客都能热情得如认识早八百年了,瞧着便是有招呼客人能力之人。也只有咸毓她还以为是掌柜娘子完全处于真心呢。
咸毓微微一笑,不在意地说道:“我们一挑便挑了一家最好的客栈吧!”
看来是真觉得那个掌柜娘子的人不错。
楚蔽不置可否,先是和她一道吃了起来。
比起咸毓的想法简单,楚蔽实则随时都保持着警惕之心。毕竟先前他们便也只是在一家客栈住宿,缺也能碰到一些意外的晦气之事。
不过如今咸毓身着女装,两人相携见人的姿态也瞧得出来是什么关系,应当不会还出现一些“眼瞎”之人,非要撞上门来。
今夜能在客栈整顿休息,咸毓颇为惬意,再加之客栈做的菜色很是美味,亦或是他们两实在没好好吃上一顿了了,导致她一不小心就吃撑了肚子,像是要将先前饿过、凑合过的几顿都补上似的。
楚蔽瞧她吃得欢,便在一旁说道:“若是合胃口,再住一日也无妨。”
他自然已经想通了。比起没日没夜加紧赶路,当然是她的身子骨要紧。
若是她喜欢此处,再住上几日都无妨。
但咸毓闻言却率先想到了这家客栈的价钱。虽然并非死贵死贵的,但他们也没必要乱花钱吧。所以她回道:“先住一晚再说吧。”
等明早,他们两人再做打算也不迟。
眼下她心里只想着两人能够吃饱喝足,然后安然地好好歇一晚再说。
就在这时,房门外忽然又响起了掌柜娘子敲门的声音。
说是还有菜给他们。
咸毓和楚蔽相视一眼,倒是应声先让掌柜娘子进来了。
等掌柜娘子进门之后,两人又得知新送来的两碗小菜还是客栈额外赠送的。
咸毓更加觉得掌柜的娘子会做人了,连连感谢。
怪不得这家客栈的要价不低,活该他们挣钱,咸毓出门在外还是头一回遇到服务态度这么好的客栈呢,瞧着掌柜娘子也是个能有帮衬生意本事的女子。
掌柜娘子却笑着说道:“小菜罢了,是我家郎君自己做的,拿来给二位尝尝。”
怪不得言谈之间的脸色中带着一份浅浅的骄傲,原来是她家郎君自己下厨做的。
咸毓不由地又和掌柜娘子聊了起来。
楚蔽并未搭话,而是不动神色地在两人并未察觉之际,探了探新上来的两道菜的安危。
而一旁的两位女子却已经聊开了。
三言两语之间,咸毓听掌柜娘子说,原来是由于这家客栈的掌柜一心痴迷厨艺、因此他们两口子才开起了这家客栈。
而又因为毕竟做掌柜了也不能真的连日里都泡在东厨中,因此比起开一家食铺而言,他们不如开一家客栈赚得多。
或许也是因为有一份打心底的喜爱在里头,没过一年,他们两口子便将客栈经营得蒸蒸日上了。在这期间,当然也付诸了不少努力。比如说平日里细微不可察觉的周到,自然并非所有客栈都能做到的这些服务的。
听到客人夸自家客栈的菜色好,掌柜娘子也更加眉开眼笑了,这时她目光凑巧随意一瞥,才瞧见了这位女客官腰前的肚腹,她顿时便反应过来了:“哎呦!我方才尽然未仔细!您快坐下吧!”
咸毓本来正站着和掌柜娘子聊得挺欢呢,忽然就听不懂对方这一句话了。
“……?”
难道她听错了?
掌柜娘子敲门进来送菜时,咸毓以示礼貌便主动站了起来,正巧两人就此又聊了起来,她也觉得平齐站着聊天更为合适,因此接了两碗菜之后,她并未立即坐下。
再加之她其实已经吃撑了,站一会儿还能消消食,以便于稍后接着再吃桌上剩下的吃食,争取做到不浪费掌柜娘子的热情款待……消食?!
咸毓终于反应了过来,从懵懂的状态转而垂眸看向自己的肚子。
彼时的她刚已被掌柜娘子热情地按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导致……她吃撑了的肚子更加明显了几分。
咸毓:“……”
然而这时候再解释已经来不及了,已经误会了的掌柜娘子更为热情周到地说道:“我倒是,客官进小店时一脸素颜,虽难掩风采,但着实有些素简了,原来是怀上了呀!”
“……”咸毓要是现在正吃着呢,应该能喷出来。
她懒得化妆打扮只是因为赶路不便没有必要,怎么还能一同被误会上了。
可是一旁吃着的楚蔽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如同没长耳朵似的。
但是正是因为他不是个哑巴,因此他沉稳进食的模样在外人眼里就像是一种“默认”的反应。
咸毓正百口莫辩呢,还得分神考虑自己需不需要花费口舌向别人介绍他这人的神色很容易让人误会……简而言之就是掌柜娘子真的误会了!
然而,她连自己给自己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掌柜娘子的话已经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热情得连咸毓都不好意思打搅了对方的误会。
因为掌柜娘子瞧着便是出于好心。
她一看这两人像是新婚不久的年纪,必然是头胎,而头胎难免生疏,甚至当事双方还会紧张,因此听便主动地和咸毓多说了几句。
这样一来,咸毓更加不能解释什么了。她如果眼下再找机会说,自己还流着大姨妈呢,未免也太过于为时已晚了。
掌柜娘子见她被自己说得都害羞得红了脸,便掩帕一笑宽慰道:“小娘子若是不介意,便喊我一声姐,稍后你我再寻个时辰,好好聊上几句。”
咸毓:“……”
她都快要搞不清有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转头看向楚蔽,从来没有这么想求助他的直言不讳的性子过,如果他还能抓紧时间直说解释的话,或许眼下的误会还能弥补回来,而她则是无法当面同好心的掌柜娘子拒绝什么了。
然而楚蔽却一脸首肯了似的模样,让咸毓都瞪大了眼睛。
他在干什么?!
在干什么?!
掌柜娘子便笑着说道:“你郎君想必也想知晓呢,回头我与你说完后,你在再回屋与他说?”
小两口子之间的相处之道,她猜也猜得到。
掌柜娘子一如既往的周到。连这都替他们考虑好了呢。
咸毓:“……?”
说什么?
她们说什么?他们说什么?
她是谁?
她在哪?
她在干什么?
然而掌柜娘子还在尽显周到,难免话多了几句,她复而掩帕笑看咸毓凸出来的小腹,大胆猜测道:“我瞧着有三月了吧?”
咸毓闻言,再好吃懒做厚脸皮的她都泄露出了一阵羞愧。
——她这顿暴饮暴食到都被人误以为是显怀了!
她到底该不该尴尬一下呢?
而掌柜娘子只觉得她小脸通红的模样更为娇俏了,她也打心底颇为喜爱这个小娘子,于是接着又能言善道地朝楚蔽说道:“这位郎君好福气!”
楚蔽闻言,竟然破天荒地“嗯”了一声,给了回应。
以往他一向在外都不看人正眼,旁人只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孤僻性子,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
因此他这声回应其实已经给足了反应了。也像是对于掌柜娘子所说之言的一种肯定。
掌柜娘子自然乐得再夸上几句,反正这二位客官的确是长得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并非是她夸大其词,她可有的是词眼能夸下去,再加上本就是能说会道长袖善舞的本事在身,不一会儿她就把咸毓夸得满脸通红了。
楚蔽见她已经红着脸双手捂脸了,便出声问道:“菜还吃吗?”
咸毓:“……”
这时候问这话有必要吗?
她根本都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啊啊啊!
掌柜娘子是个目光灵活之人,这便识趣地开口告辞了。
临走之前还和咸毓约了稍后促膝长谈的时辰,让她约莫那时候下楼去柜台寻她便是了。
咸毓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稀里糊涂地将人送走之后,火速地拴上了门栓。
然后不敢置信地看向楚蔽问道:“这可怎么办?”
这误会大发了!
她许是羞糊涂了,楚蔽并不觉得这是一桩大事。
他还拿着筷子在给她碗里夹菜,坐在那里淡淡地说道:“旁人误会了也无妨。”
反正他二人只是路过,又不会常住,之后走人了,也无需在意这一事误会。因此他也并不觉得咸毓来不及解释会怎样。换做是他,他也没兴致与人多言解释。这种误解实则并无大碍。
咸毓走回自己位子上坐下,脸上爆红之色一点儿都没消减下来。
一想到哪怕是方才她起身送掌柜娘子出去时,都是好说歹说了一番,互相客气得不得了。
一个让对方坐着别动了,一个像证明自己完全是可以动弹自如的。
然而当咸毓此时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时,她也不由自主地又垂头看向了自己的肚子。
她一向以来吃得不少,刚吃完之时难免肚子饱饱的,她从未觉得自己瘦过,也不会介意自己吃饱了之后的肚子。
然而这回事出例外。因为近日来没有好好吃过这一顿好的了,难得能松快一晚,她便一时没止住,没想到正巧被旁人闹出了这么大的一桩误会来。
不过咸毓倒不会后悔,能重来的话,她还是会大吃一顿的。
无论如何,还是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她眼下已经吃撑了的肚腹,她自己当然不会嫌弃自己的,哪怕意外地害得她被误会了。
而且楚蔽说得也没错。咸毓也知道那掌柜娘子只是出于好心关怀,又是个热心肠之人,才使得双方之间产生了美丽的误会。
稍稍相同了之后,咸毓抬起了头来,却发现楚蔽竟然还在光顾着给她夹菜,而她碗口的菜都已经堆积得高耸了起来。
她立即脱口而出又欲言又止道:“你自己怎不吃……”
楚蔽理所当然地回道:“你还有胃口。”
他只在意她能吃得好些。
咸毓呆呆地点头承认了。
她是一直就计划着要把桌上剩下的食物都解决了。这是她的原则。哪怕后来又意外送来了两份,她也会不负自己的期望的。
可是他……
楚蔽的神情动作很是自然,他见她没出声回应,便随即将自己的目光也转移到了她的肚子上。
咸毓一惊,瞪大了眼珠说道:“你看什么?!”
作者有话说:
楚蔽:就只是看看呐
咸毓:QAQ今晚我们就走吧(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