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微风中, 一群鸟雀轻快的飞过。
山巅的小亭中,无名樵夫朝楚蔽身后背着的人影看了看,出声说道:“她这是有多累?”
方才他现身之处实则离山顶也无多少脚程了,可她却又爬上了这人的背后, 转头还沉睡过去。
在樵夫眼里, 咸毓的身子骨未免也有些娇弱了。当然, 也是因他忘了顾及每个人的体力悬殊有别。
楚蔽自然懒得与他解释一二,而是朝他问道:“可否有空屋子……”
“并无, ”樵夫摆摆手, 直言道,“就睡着亭子里罢!”
他所言非虚,整个山顶也就这一座亭子, 和不远处他那间茅草屋。
而且与其说是茅草屋,实际上是一座破败的庙宇。
有别于一路上山道周围漫山遍野的绿叶葱葱, 等到了山顶放言望去,倒是显得有些寂寥了不少。
甚至还有好几片地皮都光秃秃的,没了绿意。
楚蔽轻轻地将熟睡的咸毓安放在小亭中的长椅上之后,又去搬来亭中央的石凳子, 放到长椅边上, 以防她一翻身便摔下去去。
那樵夫见了还不让, 嚷嚷道:“你挪我石凳子作甚?”
楚蔽满不在乎地反问道:“这亭子是你的?”
那樵夫回道:“亭子乃前人所造, 石凳子可是我自己搬上来的!”
楚蔽仍旧不理会他的咋呼, 毕竟哪怕石凳子是他亲手搬上来的,也不是他亲手开山所凿, 此人哪来的底气斤斤计较?
还不是独自一人在此处住久了, 真当这山头是他一人所有了。
楚蔽动作不停, 三两下便安置好了咸毓周身的安危。
这山巅的一庙一亭, 想必是前人当初特意建制,可惜经年累月之后,早已没了源源不断的香火,荒僻破败,更别说什么清修的出家人了。或许也是因此,才让这樵夫登山占窝了。
楚蔽跟着此人来到他那破败的庙屋里。
甫一进门,便看见正中央本该供奉着的佛像都被他挪走了,而那供台却成了他的床榻。
除此之外,整个中空的屋内也不分什么外间里间,空****的满是尘土与蜘蛛网,怪不得他方才说并无空出来的落脚之处了。
也怪不得这樵夫不修边幅,这种日子一般人或许也过不下去。
而且但凡是个有手有脚之人,应当多少会少许打理一番自己的容身之所,可这人显然并未做到,一个人的日子过得极为潦草的模样,乍一眼看还真像是一名普通的樵夫无疑了。
可那樵夫也不觉得自己的老巢丢了他老脸,他随意地说道:“你自己逛逛,我去洗把脸。”
他一心惦记着自己的“洗脸大业”,撇下楚蔽不招呼,反倒径直走到了房子背后。
后面有一处得天独厚的涌泉,是孤居在山顶之上赖以生存的水源。
然而这可以直接用来饮用的泉水却被他用手捧了起来,胡乱扑在自己的脸上,而后用力揉搓了好几遍,终于将自己的脸洗干净了不少。
接着,这樵夫掉头便兴冲冲往不远处的小亭跑了过去。
咸毓正睡得好好的,忽然被樵夫给叫醒了。
“你快瞧!我这脸,我这皮,我这眉,我这发……可都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我年轻着呢!”
他可不就还惦记前不久半山道上时所说的话么。
他还未老,他年纪不大!
咸毓一脸懵懂,她揉着睡醒的眼睛,艰难地扶着身旁的扶栏,有些无助地小声回道:“你叫我起来便是为这?”
前不久她好像只是开玩笑吧?她已经知道他不是老者的年纪了,他竟然还专门洗了脸来朝她证明自己。
可这人瞧着也是中年的年纪了,放这里的时代也不能算是什么年轻人了。不知道他在较真什么?
然后还专门把正睡得很香的她给叫醒了。
咸毓本来爬山已经累了半死,方才在山道上和这樵夫你来我往也不过是出于自保的意识,等到他们决定索性一同上山之后,累得不行的她就直接一睡了之了。
她觉得自己睡觉应该没碍着谁吧?为什么这人还一副不满意她的反应的样子?
然而不管怎样,看来这下她是不能继续睡觉了。
楚蔽赶过来时也为时已晚,见到那樵夫竟然将睡着的咸毓活生生吵醒了,他顿时满脸阴寒地走了过去,因此也暗自动了不小的怒气。
幸好当事人咸毓并没有生气,她想着等晚上再继续睡也没事儿。
在上山之前,咸毓心大得并未多考虑,直到来到山顶之后她才意识到,就凭自己这体力,不可能还有力气再当日下山了。
所以他们两人至少今晚得在山上歇上一晚。
而幸亏山上真有住的人,也就是这个“樵夫神医”,如若不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就算山上真有人迹,但也没空出来的屋子了。
咸毓懒洋洋地坐在长椅上,她双腿盘在一起,背倚在扶栏上,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招呼楚蔽也一起坐过来。
他眼下脸色有些冷,她顺别借来解解暑气。
这北地的天气确实没有酷暑那般难耐了,但今日天气甚是晴朗,再加之身处山顶,总归还是有些热意。
要不是有樵夫在,咸毓可能就需要将外裳脱了。
然而此时已知山顶拮据、什么都没有的楚蔽开口问道:“何时下山?”
咸毓一愣,苦恼地说道:“我真没力气了……”
如果前不久不逞能,早些在半山腰的山道上停止前进,她或许还能就此下山。
可眼下的她就是“上山容易下山难”的典范。若自己还想沿着山道往下走,铁定双腿都能抖成筛糠了。
楚蔽自然明白她的顾及,他说道:“我背你下去便是了。”
他们两人若想下山,也成问题,她无需担心。
咸毓有些迟疑地问道:“这般……你能行吗?”
下山那可是往下的斜坡,他后背再压着一个人,沿着陡坡往下走,想想就有点儿危险。
而且或许他体力过人真能做到,但她也不想让他一天到晚的这么劳累。
这时,一旁竖着耳朵听着的樵夫竟然也不愿意的模样,他出声打断道:“怎才上山,你二人便要下去了?”
因他方才无礼吵醒咸毓,楚蔽眼下对此人没了什么好脸色,他冷冷地说道:“山下还有车马,我二人自是尽早下山为好。”
这说得倒也在理。甚至连咸毓听了之后,也回想到了这事,眼瞧着也松动了起来,想着是否是得早些下山为好。
谁知那樵夫却诡异地一笑,朝两人说道:“你二人的马车早教我支走了。”
“什么?”这下连咸毓都惊着了,她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为何这般做?!”
那樵夫却也并非心肠歹毒的模样,而是平静地说道:“还不是你们那马车太打眼,我瞧着运我的柴火尚好。”
咸毓:“……”
此时这人这番理所当然的口径,倒有点儿像是不讲道理脾气古怪的高人模样了。
但眼下她最为关心的还是:“你将我们的马车驾到哪里去了?”
樵夫毫不在意地指了指小亭外的一个方向,坦白道:“后山脚下咯。”
“……”
咸毓深吸一口气,忽然感受到了这就是所谓的“福祸相依”吧。
她和楚蔽对视一眼。先前他们的确得往后山的方向继续北上来着。这人倒是帮他们了一个忙。
那樵夫也不知是真瞧出了他们的行程还是怎地,此时也说道:“等你二日明日下山,走后山那条道便是了。”
倒也一派爽快的口吻。
这的确是一个合适的建议,可楚蔽却仍问道:“你怎知我们明日再走?”
他这里都没了可以用以今夜落脚之地。他二人今夜一走了之亦可。
那樵夫想当然地回道:“难不成你们还想后日再走?”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也就他会这么想,他甚至还大方地说道:“你二人想留住几日也不是不可。”
“但得帮你干活?”咸毓接嘴问道。
可这樵夫却两手一摊,摇头道:“没活儿啊。”
他这儿哪有什么活?他自己都不怎么干活。除了偶尔砍柴生火凑合过日子之外,其余时间便是闲得发慌,山下山随处走走罢了。
因此他虽是隐世多年,但既然见了外客,同对方多招呼几句,对此他还有的是兴致的。
可惜这两个幸运儿一点儿都不珍惜与他相处的机会。
一个男的已经黑了脸,另一个女的强打着精神却仍是昏昏欲睡,不一会儿打个哈欠还眼泪哗哗,闹得另一边的男的脸更臭了,显然是惦记上他方才叫醒这女子的仇了。
樵夫轻哼一声,主动询问道:“难不成你们还非要干些体力活?”
他还头一回见识这般勤劳刻苦之人。
咸毓摇摇头,回道:“没有没有,不用干活正好。”
她当然是习以为常地想着,毕竟又是借宿旁人家中,自然不能好吃懒做得太过分。只要这人提出来,她再怎么腿酸无力也得支付一些蹭吃蹭住方面的报酬的。
可既然这人说不用干活,那她就不客气了,于是又懒洋洋地打起了哈欠。
樵夫看的啧啧称奇,这对男女,一个“哑巴”、一个“睡仙”,他心道自己伺候上了两个祖宗不成?
可奈何他今日的兴致不低,一心想与他二人多相处些时辰,因此眼瞧着这两人留下来的意愿不大,便心急吆喝了起来,凑上前问咸毓道:“你看病不?”
他想出了这么一个挽留的主意来。
咸毓满脸疑惑,这人前不久被她问急了,弄到后来她不得不姑且相信他真是神医了,就此揭过了事。
那么此时他又是为何呢?
闲着没事干,炫一下自己的医术?
她毫不犹豫地回绝道:“不了吧。”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而这人可是神医,她一个健康的人何必兴师动众地让神医看病呢。
纯属浪费医疗资源。
可对方见推销了自己之后竟还被拒绝了,更是执着了起来。
樵夫站在原地插着腰,面露痛苦之色,质问道:“你怎不愿呢?你可知这天底下有多少远道而来之人求我治病!”
而眼下怎像是他在主动献殷勤了似的?关键是还并未受人欢迎?!
咸毓只觉得莫名其妙,她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问道:“不是说,是因他们都找不到人吗?”
这句话好像也是前不久这人在山脚下自己说的呢。
接着,她环顾四周,看见山顶的建筑一览无余,所以很奇怪地问道:“可是怎会找不到呢?”
樵夫:“……”
他噎了噎,然后说道:“那是因我将他们都轰出去了!而他们又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便对外称是寻不着我!”
而相较而言,今日是他破天荒地主动现身,这二人竟然却一点儿都不珍惜!
果然,咸毓听了之后,也无甚惊喜之色,甚至回应中还带了一丝敷衍,“嗯”了一声,瞧着就像是对继续下去这个话题的兴致并不大。
“……”
若是常人,兴许会泄了气,但这樵夫却反倒来了气,他不甘心地问道:“你真不想我替你瞧瞧?”
他转头还不忘问另一个坐在一旁的楚蔽,都不忘落下他的也问了一句:“你呢?”
楚蔽直接高冷地不予理会了。
咸毓亦是摇摇头。
两人再次无声地拒绝了他。
樵夫彻底炸毛了,他一把抱开两人身前地上的一块石凳子,自己坐了上去,不肯放弃地问咸毓道:“你怎就不愿让我瞧瞧呢?你可知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求之不得。”
对此,咸毓只觉得她以往见识过的市面上的一般销售人员也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术出来。
而且她又没什么病,她干嘛还要看病?
再说了,她很是好奇地问樵夫道:“你既然有如热情,为何还在此处隐居避世呢?”
樵夫顿时一噎。
他哪里瞧着像是热衷于悬壶济世了?他眼下只不过是为了在此二人面前争一口气罢了!
他立即解释道:“我并非为医而医。”
咸毓消化了一下,大概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人并不是为了给人看病而学给人看病的?所以他还真不是专门相当医生而当医生、所以最后也逃离了职场?
不过这些个人的事情,咸毓觉得他们作为旁人也置喙不了什么,于是她简单地安抚了一句:“你开心就好。”
樵夫:“……”
可他此刻一点儿都不愉悦!
他后悔也来不及了。今日的他,想与那冷面男子辩论,那人此时脸已经冷到无法交谈了;想好心给这女子亮上一手,这女子竟然还几次三番地拒绝了他!
咸毓一点儿都没感受到樵夫的挫败之情,她懒洋洋地瘫倚在长椅上,开始惦记起自己最为关心、觉得最为重要的事情了:“话说今晚我们吃什么呢?”
她已经期待了起来。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两个男的果然都有了反应。
楚蔽是想与她直言,此处山顶眼瞧着并无食住之便。
而樵夫却急中生智地回道:“你想吃什么?”
咸毓好奇地问道:“你这里有什么呀?”
现在她暂时累得没力气吃了,但一会儿稍微缓过来之后,她应该还是有不错的胃口来补充自己今天消耗的大把体力的。
她因此主动问道:“不会都是种了满地的草药吧?”那可不好吃。
那樵夫故意借此引诱道:“你可想……”
咸毓并未入套,立即摇头:“我不想。”
良药本已苦口,他又是个神医,那岂不是种的珍稀草药会是更苦的味道?
而且她是想吃正常的吃食。谁没事把草药当饭吃?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想吃。不管有多么名贵。
这时一旁的楚蔽开口揭穿了樵夫,他冷冷说道:“他并未种植任何草药。”
他方才四处走动瞧看时,已经确认这一点事实了。
“啊?”咸毓有些意外地看向樵夫,“你可真是金盆洗手啦?”
樵夫:“……”
他有些烦躁地回道:“你能否莫要说得我像是个盗贼似的?!”
什么叫金盆洗手!他这算是金盆洗手吗?就算是,他眼下都不愿领下这一声说法!
咸毓慢吞吞地回道:“瞧你说的,你真是神医吗?”
他如今这番样貌,还真是……说他是盗贼都不为过。连一株药草都不种,怪不得他会被她瞧不出来到底是不是神医。
第无数次被质疑,樵夫彻底地暴躁了,他上前想要抓咸毓的手,急吼吼道:“我是不是,你只需让我瞧瞧!”
他卖力地想要证明自己,像是个黄毛小儿一般的不够稳重。
楚蔽自然立即挡住了他的动作。
得亏他是用手中的折扇,不然他亲手能将此人的手骨捏碎。
咸毓见两人忽然对上了,连忙伸手阻止道:“好吧好吧。”
她一只手取走楚蔽手里的折扇,一只手伸给了樵夫。白看白不看,她好脾气道:“你瞧瞧看吧。”
早知如此,她不拒绝他便是了。
这樵夫自然也只是暴躁,并非动怒。
因为他虽未探过楚蔽的身手,但他也知晓自己的几斤几两。
他的能耐不过是山上下山的腿脚功夫罢了,若是动起手来,不知能不能对付得了一个能轻而易举背人上山之人的手劲。
楚蔽见咸毓主动答应了,便也不加制止。
而且先前他的确是存着顺道求医的心思,只不过其间的过程曲折,有些出人意料了。
咸毓也是如此,她本只想懒躺在一处,等到天黑开饭,根本没想到这个樵夫会这么热情。
于是她眼下一边让对方把着脉,一边自己给自己扇着风,还闲来无事找了话题继续闲聊下去。
她好奇地问道:“你怎有本事在眨眼之间将我们的马车挪到了后山脚?”
然后这人还那么迅速地追上了他们上山的进度。这样还真像是个隐世高人的本事了。
她猜测道:“难道这山谷中到处都是可以抄近道的小道?”
手搭在咸毓手腕之后的樵夫倒是一脸稳重了起来,他抽出神来,毫不客气地回道:“许是你们走得太慢了。”
而且他也知道,主要是她的缘故。
好吧,这点咸毓人了。如果不是她那蜗牛一般的速度,一般人或许早上山下山完了。
于是她便接着问道:“你诊完了吗?我是不是一切都好着呢?”
她十分有信心地问道。
樵夫没有直接回复,而是故作神秘地问她道:“你瞧自己登山吃力的模样,像是身子骨大安吗?”
咸毓一点儿都不受恐吓,回嘴道:“我这般的人天底下也不少吧?”
她就不信了,难道除了她以外,一个个都是运动健儿?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樵夫:“……”
这女子怎还油盐不进呢。
不过咸毓也不会真以为他是有意这么吓唬她,毕竟这位都已经是个草药都不种的“退休人士”了,也不会出现故意恐吓她、从而卖药赚钱的情况。
所以她也只是将此时当做是普通体检而已,从始至终都是轻松的状态。
可是这时,一旁沉默的楚蔽忽然说道:“她近几月来癸水过多,你且仔细诊来。”
“……”从楚蔽的口中说出这话来,咸毓都差点儿惊到了!
她眼神示意询问他,为何说得如此直白?
楚蔽也用坦然地眼神回复她,既然求医、直言也无妨。
樵夫眼瞧着这对男女眉来眼去的,顿时气急败坏地打断道:“好啦!”
当他这么大个活人不存在吗?
他收回自己把脉的手,转而问道:“你二人成亲多久了?”
咸毓一顿,脸颊热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个拇指……
算是一个月吗?
“未满一年。”一旁的楚蔽忽然说道。
从去岁秋他登基,至如今的盛夏。
咸毓:“……?”
他怎说起这种鬼话来了?
什么一年?!
樵夫冷哼一声。
心道还真是一对羡、煞、旁、人的新婚燕尔呢!
他忽然转头看向楚蔽问道:“她癸水多因你而起?”
“……”竟然又是如出一辙的怀疑。
这时的楚蔽难得犹豫了片刻。
若依照事实而言,当初的确是他那边朝医官下令的,最后才意外导致连带上了这桩症状。
但他这幅默认的模样可把咸毓急得,她立马替他和樵夫解释道:“不是的,你别误会了,并不是他害得我……”
可千万不要再来一个像牛娘子那般的误会了。
这又是何必呢。
可樵夫却制止了她,说道:“你让他自己说。”
他是医者,有何不能直言的?
咸毓无奈得很,她再次说道:“我只是喝了一方药后才变成这般,并非是他害得我……”
“行了行了,”樵夫停了下来,忽然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冷不丁问道,“你两同房了没?”
果然,接着,他便立即等到了答案。
咸毓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变得更热了起来。
因此两人虽还未回答,樵夫也了然了,他白了一眼,说道:“这种事要开头便说!知不知道?!”
不说自然会让旁人误会一番,哪怕他是一名医者,也会合理怀疑。
咸毓好像有点儿知错了,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哦……”
她也没想到同样的误会还会有出现第二回 的时候。
樵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咸毓不知道他怎么还忽然惆怅上了?她主动询问道:“怎么了?神医,我这月事很严重吗?”
樵夫轻哼一声,反问道:“眼下你倒是尊我为‘神医’了?”他趁机说道,“是谁方才讳疾忌医地不让我瞧看的?”
这下终于让他拿到话柄了。
楚蔽在一旁适时打断道:“先前那药方我说予你听。”
樵夫挑眉问道:“谁开的?你开的还是……”
咸毓在一旁作答:“是一个……嗯……‘混口饭吃’之人开的。”
楚蔽在一旁也不反驳。虽然她将皇宫中最拿得出手的一名医官误会成庸医了。
他实则也从未担心那位医官开的药方真会有何重大的害处。
需知吃皇饷之辈,最大的本事莫过于“明哲保身”了。因此,对于那些医官而言,药到病除看的是各自的本事,但除此之外,人手皆是一身“医不死”的本事。这一点还是想当然的。
对此樵夫也并未追问下去。他听到咸毓如此支支吾吾,倒也是理解得很。这天底下最不缺的便是庸医了。
待到楚蔽细数将那药方复述出来之后,樵夫双手抱拳,思索了一番,先是问道:“你二人这是急着延绵子嗣?”
这下咸毓和楚蔽两人的脸色各自一变,反应竟皆是不小。却又不一。
可樵夫才不会忌讳求医之人这些事,他直接伸出双手,主动一左一右抓住两人的一只手,接着再次查看了这两人脉象,不一会儿就收了回去,再次奇怪得问道:“你二人并非生不了啊?为何那厮开得药如此刚烈?”
他看着两人说道:“若多喝几帖,莫说三年抱两了,一年一个都不成问题啊!”
可更为古怪的是,这二人方才之**,竟然成婚许久还未圆房?
这消息的信息量之大,咸毓也是有些难以消化了,她立即转头看向楚蔽,话都说不灵清了:“那人……、你……?”
楚蔽倒还听得懂了她想问什么。
她自然是疑惑那个医官为何开这种药方,以及他为何找那医官开那药方。
在她眼里,他是“父皇”的皇子。而他知不知晓此中细节,从而又是连带出了另外两种可能的猜测……
不过眼下咸毓见了楚蔽的反应之后,已经看出来他先前也不知道这回事。
楚蔽此时自然已经全明白了。那胆小怕事的医官兴许已经被两仪殿耍的太过于懂事了。
以那人的心思来看,心知自己治不好皇帝的隐疾,却又仍然要硬着头皮上,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打算好好的疗养经美人的身子骨,兴许能医出一个好生养的嫔妃来,以此求得“一线生机”呢。
那医官倒是一心为了投其所好,不过献表忠心的力道简直就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此时山巅小亭上的三个人的神色各异。
除了楚蔽想明白现因后果之外,咸毓还在那里后怕。
她心道幸亏先前和楚蔽也没发生什么事,不然如此乌龙的神药一喝……那他可真成“嫪毐”了……咳咳咳……
樵夫也终于回神过来,他脸上的模样并不郑重,看来也并不当一回事,接着也只是随意地说道:“药停了之后,比便会陆续恢复正常。你二人若还不放心,那我开一副药方,等下下山之后你们自己去抓药……哦,对了,若喝了那药,你二人也暂且莫圆房。”
咸毓的脸已经彻底红了。
樵夫起身去屋子里找寻笔墨之物。
楚蔽便也起身跟了过去。
可惜这山巅破败的茅屋实在是过于寒碜了,樵夫进屋之后“翻箱倒柜”了好一阵子,愣是找不出一点儿笔墨纸砚来。
倘若非要寻到能写字之物,也只有烧剩的炭火了。但又写在哪儿?地上?墙上?皆是一些带不走的。
于是樵夫索性和身后的楚蔽说道:“我瞧你记性不差,我口头与你说罢了。”
楚蔽淡淡颔首。
等说完药方之后,樵夫打量着此人冷冰冰的脸色,也觉得稀奇,他直起腰来,半倚在红漆都掉光的柱旁,好整以暇地问道:“你二人成亲后怎不圆房?”
没了咸毓,两个男子之间说这些便少了一些顾及。
在方才之事,樵夫便已经默默起疑了。这二人先前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像是处处存着自相矛盾呢?
樵夫毫不避讳地拆穿道:“教她服用那般急于延绵子嗣的药,难不成婆家施压了不成?可你二人若想,成亲后圆房不就成了?”
楚蔽自然无心与此人多加解释,他冷冷说道:“你口述的药方若有碍,你到也‘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这是在警告他必须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不然他拿他试问。
此人的气势不差,樵夫也略微颤了颤自己的身子。
他虽多年散漫惯了,却并未伺候过什么富贵人家,可他眼下也瞧得出来,这二人相貌非凡,许是什么大户人家之人?
大户人家就是麻烦,樵夫摇头、看着转身便要离去的楚蔽,还油嘴滑舌地打听道:“该不是你小子另有隐情?”
楚蔽刚要跨出门槛去的脚步一顿,但他并未就此回头,而是接着又动身走了出去。
樵夫如何才想以为,楚蔽皆不放在眼里,他才不在乎旁人如何作想。
这厮与其问这些不该问的,不如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脑袋。他方才也警告过他了。
连樵夫也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这冷面男子才真是个世上数一数二油盐不进之人。
可他也并不恼,这不,还有一个脑袋迷糊的小娘子么。
嫌他方子是否无碍,他倒要打听打听,这对男女到底是在这事上为何有碍了呢。
小亭内的咸毓正双手托腮,手肘支在并排曲起来的双膝之上。
她见楚蔽两手空空地走了回来,一时之间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些迷茫的神情。
而她口中已经问了起来,脱口而出地问道:“我们不抓药了吗?”
走进小亭的楚蔽闻言,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声问道:“你想喝?”
两人之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瞬的寂静。
还记得方才那个樵夫所说之言。
若是喝他开的那方子药,便暂且……
因此若不喝那药,便意味着……
咸毓努力地回过神来。
心道自己光天化日之下,怎满是黄颜色的脑子。
这时楚蔽已坐回了她的身侧,此时的他双眸深沉,看着她低声问道:“你以为呢?”
咸毓才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脸颊红意又冒了出来。
他问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这一刻咸毓深切地感受到,遇事不决、她不如就此摆烂,于是她回道:“我都行啊。”
楚蔽闻言,神色不变地颔首。
他实则自然还是先紧着她身子康健为好。
樵夫慢了几步跟回小亭之后,便见到这对年轻男女又腻歪在了一起。
他其实至此也没想明白,这对男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也并无真想打探他人家中事的意图,更多的则是打趣寻乐一番罢了。
当樵夫一踏进小亭,咸毓便收回神来了。
在她看来,她和楚蔽可谓是在这神医里“漏了老底”了。就算是以往她在路上碰到的有缘之人,也并未和她们姐妹亲近到告知这些事的地步。
而这樵夫依托职业身份的便利,顺道还得知了他两不少的私事。因此此时的咸毓难得对人竖起了提防,一心想着可不能再透露更多了。
然而樵夫本就正存着这份心思呢,他轻快地上前,也坐回了石凳上,笑嘻嘻地问道:“你二人打算何时要孩子?”
全阵以待的咸毓一点儿都不害臊了,她一本正经地反驳道:“你怎像是那般专门催生的长辈呢?”
樵夫一听,看来真有大户人家的戏码?
那他听一耳朵也无妨啊,反正他独居此山也不会说出去丝毫。
于是他也不怕挨揍地随即问道:“哦?你真当被婆家催了?”
咸毓完全在状况之外,所以也没有感到什么尴尬之情,反倒疑惑地问道:“什么啊?难不成你也被催过?”
她本来只是随口接上一句,没成想樵夫听了只有,脸色却是一顿,让人忽略都难。
咸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樵夫瞬间已经恢复了自己原本打趣的神色,接着说道:“像你二人这般的,也是稀客,若日后你喝了药之后仍感不适,尽管再上山来寻我复诊。”
他这句话算是回复方才楚蔽警告之言的承诺了。
唯有咸毓不知情,所以她还诚实地回道:“我二人今后还不一定再路过此处呢。你若一个人住得寂寞了,要不再寻旁人玩?”
樵夫:“……”
这女子到底会不会说话?!
“我怎会感到寂寞?”他立即反驳道,“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
咸毓:“那你方才为何一直热情招待我们留宿?”
“……”樵夫气急,“我那是想与他辩论‘女大男小’……”他说道一半忽然一顿,“算了。”
反正一旁的某人显然是一副不想与他一般见识的态度。
不过这也甚是气人!为何此人年纪不小,还不把他这个年长之人放在眼里?!
咸毓见樵夫欲言又止的模样,反而更加主动关怀了起来:“没事的,你莫要不要好意思说。毕竟长年累月一个人住在山里的确孤单,不孤单才奇怪呢,其实你可以……”
“你可莫说了!”樵夫只能讨饶道,“我谢谢你的好意,我就偏要一个人住下去!”
他发自肺腑地说道。
咸毓只能点点头:“好吧。”
看来是这人真喜欢一个人独处?
那她就不说了。
这时,一旁寡言少语的楚蔽却忽然问道:“你家人呢?”
樵夫顿时身形一僵。
他嗅到了自己即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下场……
楚蔽在这之前的确并不打算与此人一般见识,但他两先后回到亭子里时,他也是瞧出了此人“贼心不死”、竟然还妄想从好相予的咸毓口中套些趣事出来。
既然如此,那楚蔽自然不会再放过他了。
西边的太阳在半空中好似摇摇欲坠。碧空白云仿佛近在咫尺。
此时山巅小亭中的局势也是急转成了另一边。
楚蔽凉凉地问樵夫道:“瞧你年纪不小了,难道还未娶妻生子?”
他犀利地问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厮方才是如何打趣他二人的,他可还都记着。
樵夫果然眼瞧着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了,又嘴硬地回道:“我不娶妻又怎了?天王老子都管不着啊!”
这脾性倒又像是个古怪的神医了。
咸毓也八卦了起来,她好奇地问道:“原来你是逃避亲事才跑到山上躲起来的吗?”
樵夫今日可谓是越战越勇了,他一把站了起来,朝二人反攻道:“那你二人便是逃避婆家催生才跑出来的!”
然而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所以咸毓一点儿都不露怯,反而还能随口胡诌回道:“我们二人是蜜月旅行,你不懂。”
樵夫当然不懂,他因此迷惑地问道:“何谓‘蜜月旅行’?”
楚蔽自然也从未听说过,但这不妨碍他继续攻讦樵夫:“你这般做,你家中之人如何作想?”
被诛心了的樵夫气得跳脚了,他立即反驳道:“我家人早不在了!谁还管得着?皇帝来了也管不着我!”
作者有话说:
樵(神)夫(医):嘤嘤嘤,他们两人联手二对一,嘤嘤嘤
楚·下狠手·蔽:谁让你没老婆。
“……”勿cue,已吐血。
咸·好心·毓:啊这,那你自己医治自己不就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