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毓也不知他在说什么, 她困倦至极,眼眶中充盈着忍住哈欠后的泪花,接着便昏沉睡去了。
等到翌日起来之后,咸毓才后知后觉发现了楚蔽的不对劲。
彼时他们两自然是要同樵夫告别了。
晨光明媚, 万里无云, 枝头鸟雀叽叽喳喳叫着。
咸毓正郑重其事地将樵夫拉到一旁, 轻声说道:“一别两宽……”
樵夫拿一副“我跟你很熟么”的眼神瞧着她。
咸毓继续说道:“故人大抵是留在回忆之中最为美好,许是真在一起了, 反倒是一地鸡毛……”
她说得可都是至理名言呐!他能不能理解就看他的造化了。
樵夫虽明白她是在想方设法安慰他, 但他也忍无可忍了,就此出声打断道:“你多大?我多大?”
他难道还沦落到要听小小年纪的她来讲大道理的地步了吗?
他暗自不服气得很。
咸毓倒退了一步,上下打量这人, 大致评估一番后,觉得此人目前还是能凑合活下去的, 不像是真会寻死觅活的模样?那她也对未来报以乐观的估计了,所以眼下她还是能放心地离开了。
但当她转身之后,却瞧见了楚蔽的脸色疑似不太好看。
他好像昨晚并未睡好,眉眼间带着一丝浅浅的疲倦。
咸毓顿时就心虚了起来, 她昨晚倒是拿他当肉垫睡得香甜, 但相较起来他肯定是吃亏的那一个。
至于瞧出他此时面色不善, 她觉得是自己和樵夫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时候忘了带上他的缘故?
果不其然, 楚蔽走了过来, 与她淡淡地说道:“墙边蒸着吃食,你用完再走。”
“……嗷。”咸毓赶紧转身跑了过去。
要说这樵夫懒么, 他却时不时砍柴, 满屋子都是堆积的柴火, 瞧着便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过冬问题。
但这厮的确也不勤快。咸毓垂眸看着墙边简易搭起来的火堆, 只觉得这樵夫日子过得像是原始人似的不修边幅到了极点。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冒着热气的木质锅盖,里面蒸着什么吃食呢?她定睛一看——又是红薯。
咸毓:“……”
昨晚烤红薯,今早蒸红薯。
虽然很健康,但连着吃也不是事啊。那樵夫不会天天吃吧?那他的肠胃想必很健康来着……嗯。
咸毓抓紧时间蹭吃完,再次回去找楚蔽时,见到那樵夫还善心发作地送了楚蔽一袋子红薯干。
不管怎样,咸毓当然是立即上前表示了感谢。
但那樵夫竟然很是傲娇,并没有再多加客气。
因为她不知道的是,樵夫哪是出于好心,他分明想早些送客了。
不一会儿。咸毓迈着酸痛的脚步,和楚蔽慢慢沿着后山的小山道往下走。
没走一会儿,她便觉得她的直觉并没有差错。
短短一夜之间,楚蔽好像有一丝变化,连那樵夫方才也有点儿古怪的感觉。
她想不出所以然来,当然直接开口问了。
“你是不是生气了?”咸毓边走边转头看向楚蔽问道,“因他昨晚让你我睡在露天的小亭之中?”
他不会真因樵夫的待客之道而生气了吧?
楚蔽伸手牵住了她,只顾着提醒道:“当心脚下。”
咸毓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还真差点儿绊倒了石块,她立即握紧了楚蔽的手,找到了支撑,然后又抬头和他说道:“山顶简陋,想必他并非有意为之。他成日里想念旧人,你我让着他些也无妨。”
他们可千万不能在言语之间激怒了对方,不然也不知道那樵夫会不会真的想不开去跳崖了。
咸毓自知自己今后爱莫能助了,但也打心底不希望好端端一个人忽然有一天真的自寻短见了。
“是么?”
楚蔽目视前方,淡淡地回了一声。
也不知听没听懂。
接着咸毓转念一想,她和他都已经下山了,十有叭九之后也不会和樵夫见面了,怎还会再有机会言语刺激他呢?
是她多虑了。
而楚蔽实则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可是,不巧的是,方才趁她离开那阵子,他倒真同那人放了几句狠话……
咸毓毫不知情,还在那好心祝愿着:“希望他日后能开解自己,不会在无人知晓之时,一了百了……”
“他不会死。”楚蔽忽然说道。
咸毓一愣,转头看向他:“啊?”
他为何如此笃定?
那樵夫虽然目前看着活蹦乱跳的,但昨晚她看他悲伤的情绪也不有假。
楚蔽并未说下去。
因为,他临走之际威胁了那厮——若他开的那药方出了差错,无论此人身首何处,他也要掘地三尺,让他不得善终。更何况他心心念念的师姐……
那樵夫又不是蠢钝之人,听他如此威胁的口气,想必当下便立即意识到他并非寻常的大户人家出身。因此才急于不留“这尊大佛”了,一改前态地乐得咸毓二人赶紧走人。
知道楚蔽也不是个胡乱吹牛之人,咸毓闻言之后也松了一口气。连同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些。
楚蔽亦是感受到了她的松懈之色,可他却因此暗暗沉下了心。
她如此在意旁人的死活,那是因牵动了自己过往的回忆?
方才她同樵夫说的安慰之言,他自然在不远处都听到了。她为何那般煞费苦心地劝导樵夫,还不是因为……那已逝的“嫪毐”。
咸毓走下山的路上一心维持着自己的脚步平稳,毕竟转天过后的腿脚越发酸胀了,但她不想连下山都让楚蔽背。
再加上楚蔽显而易见的没休息好,她也暗自内疚。
两人接着又走了一会儿。
咸毓望着沿途的风景,转头笑着和楚蔽说道:“这后山的花草树木显然不如上山时那般茂盛,若再往北,不会都秃了吧?”
她有意和他闲聊一些轻松的话题。
楚蔽闻言淡淡地回道:“还未入秋。”
他说得也是。
咸毓继续想到:“我们的马车会在前方的山脚下吗?”
即将走下山,她难免有些好奇。
楚蔽仍旧淡淡说道:“他昨日应当并非虚言。”
这下咸毓真迷惑了,她忽然停下脚步。
楚蔽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咸毓微微仰头,看向他面色淡然的脸,主动问道:“你可是累了?”
楚蔽一顿,否认道:“我尚可。”
咸毓看了一眼四周,若他俩就此歇脚,哪怕是直接坐在地上,她也愿意陪他的。
但他眼下说他不累。
咸毓只能继而直言道:“今后你若真累了,说出来又何妨?”
“走罢。”楚蔽只是牵着她的手,继续动身往下走。
咸毓又打量了他一眼。
见他神色的确自然,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岔了?
如此又走了一小程的路。
咸毓暂时并未接着出声说话,楚蔽也自然而然地并不多言。
正当咸毓纠结着是不是要再仔细观察一下他今日是怎么了时,一旁慢步走着的楚蔽突然开口了。
“还记得你先前在侍君馆中同那人说过的话么?”他忽然问道。
咸毓一愣,转头看向他。
但仍旧只看到了他目视前方的侧颜。
而他的模样也像是闲话家常一般。
可咸毓不知道他问的是谁?
难道是那个中年男客?
他怎又提起了那人了?
“忘了?”楚蔽再次问道。
咸毓当然点头承认道:“嗯。”
接着,她等着他解惑呢,没想到楚蔽却又说道:“原想你也同我说那几句话。”
咸毓实在听不懂他在打什么哑谜了:“说什么?”
什么叫“同他也说几句”?
怎么听得有点儿麻烦呢?
楚蔽依旧声音平缓地回道:“你那时与那人说的那些话,不如也与我说来听听?”
咸毓闻言苦恼上了。她那时说了什么话?
她每时每刻能说的话多了去了!那几句是哪几句?
而且不仅如此,她还很快就忘了自己说过哪些话了……
那么多话她怎么记得起来?咸毓直接说道:“我忘了……”
她边说边瞧看楚蔽的反应,但他还是一张冷峻的帅脸,也并未露出什么失望的神色。
咸毓茫然了起来:“我说了哪些话?你还记得吗?”
“我倒全记得。”楚蔽淡淡地回道。
那就好。咸毓立即问道:“你说说看?”
楚蔽忽然侧过脸来,面无表情地与她说道:“我说一句,你便与我说一句?”
咸毓彻底懵了,但她还记得他刚才好像就是想让她重复说一说之前在侍君馆中说过的什么话。
说就说呗。咸毓毫不介意。毕竟她自己都记不起来了,眼下说与他听也只是像一只“跟读机”似的,想想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爽快地答应了:“那你说吧!”
“嗯。”楚蔽仍旧是淡定得很。
但是接着他说出来的话,让咸毓根本淡定不了了!
楚蔽目视前方,用自己冷漠的语调帮她回忆道:“哥哥方才说笑了,哥哥也长得很好看。”
咸毓:“……?”
楚蔽的语气有些冷了起来:“怎不说?”
咸毓头一回听他催促她,她还处在茫然之中,下意识跟着复述道:“哥哥方才说笑了,哥哥也长得很好看。”
“嗯。”他应了一声。
接着,楚蔽一边拉着一脸茫然的咸毓往山下走去、一边继续像是“一台冷漠的题词机器”,再次提醒下一句道:“哥哥你皱起眉来也好看。”
咸毓:“……”
她慢了好几拍,接着大惊失色道:“你说的是那个……那个……”
她方才误以为他指的是她与中年男子之间的交涉过往,但她忘了还有旁人——
她反应过来了!
她惊讶地问道:“是那个‘前辈’?”
楚蔽一脸冷漠,只催促道:“快些。”
作者有话说:
楚·越发古怪·蔽:你快说你快说你快说呀老婆!
咸毓:都喊老婆了叫哥哥不合适了吧……
楚·惦记很久·蔽: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