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赶紧出去, 咸毓便觉得是好事。
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朝眼前之人说道:“那我们走吧?”
她都快要在这里冻僵了,迫不及待地希望赶紧带他出去。
咸毓仔细等着楚蔽的反应。
他像是在沉思。近在咫尺的眼眸深邃无比,双眸之上的睫毛微微发颤, 冰寒的气温下, 他的肤色冻得越发雪白, 这么冷的环境中还面不改色的模样。
咸毓看着看着,一不小心就有些走神了。
等到搂着她的楚蔽轻拍她的背时, 她才回过神来。
恍然之间, 楚蔽的眼角似乎闪过一阵笑意,他问道:“你可知那日他们对你我说的话?”
“哪句?”咸毓只能问道。
她如今身处此地,感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危机, 已经很努力的在提防这里的人了。但仍未察觉到先前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楚蔽回道:“你我寻猫时,那些人如何劝你的?”
咸毓闻言, 认真回想那时发生的事……好像是几个长老正忙,说等先前那对新人下葬之后,再帮她寻猫。
彼时的他两虽还未知晓原来那对悲惨的新人正是上一任圣女,但咸毓当时当然非常理解他们, 毕竟以为他们这里出了大事, 而她的猫丢失好像是一桩小事。
直到后来吃丧席时, 那些人才隐隐约约暴露了一些有意将她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等她后来看透时也有些晚了。
楚蔽漂亮的眼眸流转, 淡声提醒她道:“那人说,等下葬后再寻猫——乃是等何人下葬?”
咸毓呆了呆, 好像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但她根本不敢如此作想……
楚蔽冷声念了出来:“你我以为他们口中之言, 乃是等着前圣女与奸夫那对新人下葬, 殊不知——兴许那时, 他们便想杀了我,因我是下一任圣女你的奸夫。”
他们想杀了他,因为他的名不正言不顺。
他们在那时便想杀了他了。所以哪怕后来咸毓自以为能周旋一二,但实则他们也不过是他们一直在应付她。在他们眼中,楚蔽该死。
正如明面上答应他进这冰洞,实则根本不告知事先应有的筹备……他们或许像直接在冰洞中冻死他!
咸毓听得发毛,顿时想要从他的怀里起身,她焦急地问道:“那怎办?你……难道我们只能将这冰块里的衣裳取出来了?”
先前是她大意了。她并未发现这里的人铁了心的想除掉楚蔽。现在一听他的分析,事情顿时就变得严重起来了。
这样一来,好像也只有赢了这冰洞中的挑战,才能降低楚蔽的生命危险。可凿冰取物并非易事,更何况他方才那般无可奈何用木棍尝试。
“晚了。”楚蔽却如此回道。
已经晚了吗?咸毓的动作一滞,蔫了下去。
这冰块的确难以轻易的砸开,这事的希望渺茫,他们两人方才又耽搁许久,不见得还能在冰洞里继续扛下去、直到成功砸开身下的大冰块。
既然这样,咸毓也只能放弃了。
“算了。”她一头子扎进他的胸膛,格外用力地抱住他,“我们这便闯出去!”
楚蔽不置可否。
但是咸毓说完豪言之后的心中也没底,她轻声与他说道:“那老妪方才与我说,他们将我们的马车都……”
“毁了?”楚蔽闻言问道。
咸毓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最糟糕的情况了。就算他们两人逃离了此地,跑出小树林后,也没了他们的马车。
在这之前,她也没有料到老妪等人能下如此狠手。因为老妪对她知根知底、他们又必须留下她这个新任圣女,竟然将他们那辆马车都处理掉了。
一想到马车上的钱财,还有懒马和红马,咸毓也分外难过。但她也心知眼下也急不来,无论是母猫还是车马,都需一步步来。
咸毓光顾着担心接下来的事,连楚蔽不禁淡淡一笑都没留意到。
楚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脸色。
马车都没了。马车内她那全部的钱财便也没了。
那是他们两如今赖以过日子的所有积蓄。
这些都没了,她可怎么办?
咸毓的确苦恼上了,但她也并不灰心丧气,还不忘安慰抱着他的楚蔽:“你放心,反正我是‘名正言顺的圣女’,不管他们是否一心加害于你,我也一定会护住你!”
她分明冻得牙齿都打颤,还朝他认真承诺。
楚蔽再次无声地将她拥紧。
没了也好。没了也无碍。
她可知,没了钱财,那她也只能回宫了……
不知她可愿意?
咸毓以为他在害怕、所以不再言语。她便又壮着胆说道:“他们心存杀念又如何?我只要矢口否认,他们难道还硬来吗?”
楚蔽听着怀里的她简单的想法,微微摇头道:“若他们认定你也触犯了规矩呢?”
她和他一开始便形影不离,这里的人只认她新上任的圣女身份、又将他视为污点,而咸毓却一再含糊应对,或许早就触动了他们的底线。
“那会怎样?”咸毓问道。
她冻得几乎无法再跟上他的思考速度了。
楚蔽挑眉回道:“此地的圣女若执意喜爱一个未经选拔的男子,那她便……”
“如上一任圣女那般吗?”咸毓道。
她明白他替她担心的顾虑了。
——眼下不仅是楚蔽有生命危险,连她都也性命不保了。
咸毓其实心里也清楚:或许在她求助那个妹子带她进来找楚蔽时,已经没有了退路。
这在此地人的眼中,这些所作所为就是她这个“圣女”昏了头、一心执意为了一个不中用的男子漠视族规,她因而也触犯了族规。
咸毓先前不把族规当一回事,可这里的人却将族规视作铁律。
无论是哪一任的圣女,只要在任圣女执意触犯族规,那么等待她的便是族规中的责罚。
咸毓很快便接受了她和楚蔽接下来将要面临的危机。
不过她并不畏惧。
她甚至感觉心下莫名松快了些:“既然这样,那你更不必凿冰取衣了,你我不如这便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楚蔽垂眸看着她仰起来的脸。
他的后背是冰寒彻骨的冰块,身前的人儿却带着不可磨灭的温度。
他轻声问道:“你愿意?”
咸毓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不是都说了么,我从未真当自己是这里的新圣女。”
他们两个外人一心想要离开这里,本就格格不入。她更是不爱遵守这里的族规,所以触犯了这里的族规又何妨?
“走吧!”咸毓轻快地说道,“楚蔽,我们这就离开这里!你先松开我。”
楚蔽却仍无动作,随她挣扎了几下,然后淡淡地问道:“你可知你我出去之后会怎样?”
咸毓展颜一笑,点点头,笑着同他说道:“我想到好主意了!等你我出去之后,便佯装随他们定罪,他们肯定又会举办新一场虚伪的喜宴,让你我成亲,而后等那时,你我正好趁他们放松警惕——阿嚏!”
她侧头打了个喷嚏。
此刻实在是太冷了!
忽然之间,咸毓竟然感受到了楚蔽的胸腔正在微微的震动。
她惊诧地转头问道:“你笑什么?”
他竟然会暗笑?
楚蔽转瞬即逝的嘴角并非幻象。
他听她一本正经说出计划,只觉得她这模样甚是有趣。
当然,她的计划也有趣得很。他心中愉悦,笑一笑又何妨。
简直有趣极了。
楚蔽忽然抱着咸毓坐起身来,而后问道:“你当真?”
咸毓一愣,眨巴眨巴眼回道:“我的计划不好吗?还是你在笑话我方才没忍住……”
打喷嚏。
“并未笑话于你。”楚蔽紧接着回道。
他伸手抚过她颈边的碎发,像是请教般地问她道:“你可知成亲那日……你我会如何?”
咸毓冻红的脸颊有了些温度,她坦白回道:“嗯啊……只要能对这里的人蒙混过关。这才是紧要之事吧?”
至于真真假假,她都可以配合的。
她相信她的演技,也相信他的淡定。他们两个合作起来,演一出即将被这里人处罚受死的“圣女与奸夫”,然后当那些人又去诡异地摆上全族喜酒庆贺之际、等他们都喝得酩酊大醉之时,他们两人趁夜黑风高,携猫逃之夭夭——这胜算可大了!咸毓觉得她这个将计就计的计划还是非常不错的,他难道没有心有灵犀的也这么设想过吗?不然他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嗯,”楚蔽忽然颔首道,“就按你的办。”
咸毓也点点头:“那……”
她还未说完,楚蔽忽然打断道:“你那夜真未听见?”
咸毓一心想说那他们两现在就出去吧,他却忽然问起这事。
她一顿,摇摇头:“你说前圣女成亲那晚吗?”
她当时被蒙在鼓里、夜里又睡得熟,真的一点儿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而此刻,咸毓忽然后知后觉地红着脸问道:“你是说……他们两洞房的动静?”她惊讶地立即推了他一把,“你怎还听旁人的私事?”
还是他的耳力过人,才连别人的洞房也都听见了?
“私事?”楚蔽闻言问道。
咸毓诧异地看着他一脸淡然的样子。
看不出来啊,他车速还挺高?
不过他何必反驳?既然都坦诚布公地承认自己听见了,那也没关系呀。她并不介意。
楚蔽轻嗤一声,与她直言道:“并非私事。”
咸毓:“……?”
新郎新娘洞房的事难道不是私事吗?
还是他在讽刺那晚他们借住的客房隔音效果不好?
咸毓疑惑,但也并不在意这些,所以只催促他道:“你莫担心,等我们先出了再说。”
他们这里人筹备“喜宴丧事一条龙服务”肯定还需要时间,他们两到时候再仔细合计一番。
他前不久听到上一对新人的动静倒也能对这里的流程更加有底。回头他再说也不迟。
可楚蔽却仍旧如若未闻,抱着她坐在大冰块上,咸毓冻得浑身发抖,他却又好整以暇地瞧看起她的眉眼来了。
“原先道你蠢笨……眼下倒是瞧着的确能骗上一骗。”
他一双沉静的双眸将她双眸清明的面容囊括进去。
咸毓闻言,不解地问道:“是啊,我是好骗,你倒是说说,这回我又被骗了何处?”
她的坦然,像是引动了楚蔽的笑点,他很少笑,此刻亦是将她抱紧,脸枕在她一边的肩上,轻笑两声,贴着她的耳畔缓缓说道:“新婚之夜,你可有准备好?”
咸毓的脸蹭蹭蹭地红了起来。
他这是何意?他们不久之后的“新婚之夜”当然是连夜跑路呀,还需准备什么?
“拜堂成亲”只是他们两合伙骗这里的人罢了,怎么可能真像是上一对新人一样洞房、然后坐以待毙等着被族人按族规“咔嚓”了?
所以他为何问得如此暧昧?
咸毓自认自己不是个腼腆之人,而且两人此时相拥也正巧没有面对面,因此她直接问道:“你……你难不成以为新婚之夜还有空……”
这事两人之间可得先通通气。
楚蔽又是胸腔震动,闷声发笑了起来。
他在这冰洞内笑的次数简直比咸毓从认识他开始为止合起来的还要多。
在咸毓惊讶之际,她的耳边响起了他大发慈悲般地解答:“因你未听见那夜的声响,便不知圣女新婚之夜会被人严加看守。”
“什么?”咸毓此时旖旎消散,急问道,“那你我还能逃出去吗?”
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么糟糕的可能性。竟然还会在新婚之夜严加把手?看守的人多吗?怎不都去吃席呢!
“你身手抵得过看守的人吗?”咸毓担心地问道。
楚蔽直起身子,垂眸看着一脸担忧的她,然后不答反问道:“你可瞧见先前祠堂中的族规了?”
咸毓疑惑:“那族规怎了?”
她当时在祠堂内当然是随便应付一下,并没有一页一页地看那破旧的族规。他在一旁作陪,也是知道的。
看来他那时眼疾手快地多看了几行吗?
楚蔽微微摇头,叹息道:“你随我来。”
说着,他终于起身,愿意带她走下冰块。
咸毓先是愣了愣,然后立即喊道:“你先将衣裳穿上!”
她追着他走下地面,跟上他大步往一旁走去的步伐,解开自己身上披着的貂毛大衣,然后追上赤膊着上半身的他:“你快穿上。”
楚蔽垂眸看了她一眼,终于接了过去。
他看着她一身单薄的衣裳,抱着自己瑟缩在一旁,等披上貂衣之后,他便倾身抱住她,然后将她的身子藏进了大衣之内。
他在她身后抱着她。两人将就地共披一件貂衣。
咸毓的后背贴紧着他的胸膛,被他像是盲人带路似的引着往前走去。
“你可见过那些镜片?”
她身后的楚蔽沉稳问道。
咸毓点点头:“方才来找你的路上见着了,真刺眼。”
楚蔽不再多言,带她随意来到冰壁边。
两人眯起眼,看着冰壁上挂着的一张张镜片。
咸毓不明所以,侧头问脑后的楚蔽:“怎了?”
楚蔽示意道:“你瞧,上头有刻字。”
“上头怎会有刻字?”咸毓意外,“我方才取下几张镜片查看过了,上头并无……”
咸毓一顿,忽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是冰壁上有字!
她下意识上前一步。
背后紧贴着她的楚蔽也立即跟上半步,用貂衣与她一起护暖。
咸毓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冰壁上面真的有竖着刻写的字!
因为是冰刻、光线又刺眼,她方才来时分明都站在跟前了,竟然仍是错过了这个细节。
“这上面写了什么?”咸毓好奇地问道。
说着,她上前又去摘镜片。
如果可以将所有的镜片摘下来该多好,不仅可以一探究竟,而且还不会再如此刺目了。
幸好楚蔽方才进来时已经大致浏览过了,他站在咸毓身后,替她将冰壁上刻字的内容念出来。
……
原来,这上面竟然写着此地族人的历史。内容之丰富,竟比祠堂那里保存着的残破简陋的单薄书册多得多了——
他们这族人的祖先,在百年之前发现了此地地势之妙处,便设下了特殊的阵法,隔绝于外界人世,族人们在内安居乐业。
咸毓听到这里时,还只当是这世上的“桃花源”。
可接下来的细节,却又迷雾团团了起来……
那些先人们自然也发现了这一处得天独厚的冰洞,便将他们的一切雕刻在此,作为记录。
至于上面挂着的镜片,的确也是他们刻意为之。这些先人在制镜工艺上颇有造诣,一口气制作了这么多张镜片,有意挂在冰壁之上——防得便是咸毓这样的心大之人。
此后他们还制定了各项族规,不仅写在了祠堂的纸质书册中,而且更为详细地在冰壁上刻下了一切的缘由。
然而如今看来——久而久之,这个冰洞对于他们的后人而言,不过是用以选拔的场地罢了。
冰壁上的刻字的秘密,显然已经被此地的后人们一代代失传了消息,后来他们也并未发现。毕竟进来的一个个人都急着赢得比试、想必只将镜片刺眼的光线当做一道道关卡了。
不然这里的人怎会放任楚蔽一个外人进冰洞?他们显然也不知,这冰洞上面写了他们族中所有的隐私……
“你可还记得那猫撕毁了我的书。”楚蔽忽然停顿下来,问起了先前之事。
咸毓点点头:“你是说那本方志?”
“嗯。”楚蔽回道,“或许那方志中有讲此地呢?”
咸毓叹了一口气,回道:“那只猫也是无心之举,你可别……”
“嗯,”楚蔽应道,“我不与它一般见识。”
咸毓:“……”
是谁前不久还误以为那盘鱼是她给猫吃的呢?
不过也罢。不管当初那本方志中是否会写此地的传闻,当时的小猫也是无心之举。
楚蔽接着又给她念了下去。
咸毓听着听着,便无奈地摇摇头,和身后的楚蔽说道:“那我们再将取下的几张镜片物归原位吧。”
这里的人待他们不仁,他们两也不必提醒这里的族人了。
楚蔽应了一声,又说道:“后头写了圣女成亲事宜,你自己瞧瞧?”
咸毓正想偷懒。冰壁上竖写的繁体字看起来多麻烦,要是他能帮着她继续念下去多好。
楚蔽像是猜出了她的偷懒心思,他示意道:“下面有配画,你瞧。”
咸毓惊讶地望了过去。
她打起精神,眯着眼睛试图去看图文并茂的内容。
其实毕竟有关于圣女成亲的事宜,她自己看一下也是应该的。
但看着看着,咸毓就稳不住阵脚了!
她着急地转过头,不敢置信地问道:“那上面都是……”
她都看见了些什么!?
——他肯定没听说过“黄漫”二字吧。但那上面的内容之详细,简直就跟春宫图似的……咸毓的眼珠子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她倒是知道古代人成亲之前会恶补一些“图文并茂”的画……但这里不是记录族规的吗?!为何把圣女的事描绘得如此活色生香?还专门雕刻在冰壁上。
咸毓十分吃惊。
“不想看了?”身后的楚蔽仍旧一副淡定的口气。
咸毓没他这么厚的脸皮,她下意识回道:“……呃,不看了不看了,还是你再帮我念吧?”
但一说完她便后悔了!
什么叫做他帮她念“黄漫”?这不是更刺激的行为嘛……
但话都已经说了,咸毓只能做好心理准备。
幸好楚蔽的确是个正人君子,他念出口的内容,倒是和具体画面毫无干系。
——他在冰壁上捕捉到了更为重要的信息。
在这族人来到这里时,第一个圣女,便是一个地位较为特殊又尊贵的女子。
联系上下之间的行文,眼下看来,这里所谓的圣女规矩,很有可能是围绕着当初这个女子而“量身定制”的。
那么这个圣女到底是什么人?
或许这并不重要。
楚蔽转眼便看穿了,他们这一族人的所作所为,更像是想护住那个圣女的血脉。
他们制定族规,为圣女选拔最为勇武的族人,成亲后为了诞下下一任的圣女……一代代履行这般职责。
由此看来,圣女并非无关紧要的吉祥物职责,更像是更为神秘又贵重的身份?
听到这里,咸毓的心中也已经有了猜想,她转头和楚蔽相识一眼。
两人皆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答案。
他们默契地上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更后面的冰壁之前。
记录完了这族人的起源之后,下面的行文又写到了更为秘密的内容。
楚蔽低沉的声音在空**的冰壁上响起。
行文中分明是义愤填膺的口气,却被他念得波澜不惊,不带任何的情绪。如同和尚念经一般八风不动。
咸毓倒是听得心惊肉跳。果然如此,看来这族人十有叭九是什么前朝中人了……
历朝历代皇室交替之时会发生的事。
咸毓倒是也听说过这类故事。
不过这族人显而易见不是什么前朝皇室中人,更像是较为没落的边缘人物。
楚蔽停了下来,直接说道:“这圣女,顶多是个县主罢了。”
咸毓虽不知他为何能一口咬定,但一想到他毕竟乃是皇室出身,应该是有相关的判断能力。
而实则楚蔽说那女子是“县主”也已是高看了。
此地祖先,显而易见是前朝遗老,乃不远归顺楚朝的残兵散将。可是他们护下来的“县主”,也不过是皇室旁支中的旁支,因此才难以用更为响亮的名号重振旗鼓、复辟旧朝。
而那些人自然是不甘心得很,却又迫于新朝满天下捉拿旧朝余孽,便带着那不成气候的“县主”来此处隐姓埋名,休养生息。更有甚者,为了自保,这些人甚至不敢向后人写明真相,而是制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族规来规范后人。
其中便有圣女制度的苛刻传承,以及更多的是对外面天下的仇视。
冰壁之上,酣畅淋漓地写了一通如今天下的□□。咸毓听了楚蔽念了一遍,上面全是一些批评与指责,摆明了一副这天下落在楚家皇室手中真的是糟透了的立场。
但当他们已经猜到了这族先人的身份后,对这冰壁上的内容也不会感到惊讶了。前朝的旧人,自然对新朝满是嫌弃之情。
咸毓停下来,回想了记忆中的皇室信息,这朝代至少已经传了好几代了,皇权稳固,早已没有了朝代交替时的动乱。
那么相应的,想必这里的人也一代代隔绝人世地传承下去,早已淡化了先人的记忆。
他们这里的人,只认识祠堂族规中所制定的圣女规矩、丝毫不知第一任圣女的来源,更不知他们族人乃是前朝遗老。
他们只不过是将对外面天下的厌恶,一板一眼地代代相传至今。
例如先前咸毓被竭力邀请过去的“动员大会”。当时她在台上都不知道他们在念什么口号,现在倒是是全部明白了。
他们虽然早已不知祖先的前朝遗人身份,却规规矩矩地传承了那些祖先制定下来的族规。
永远必须传承下去的圣女,永远厌恶外面的天下。
……
了解了大致的过往之后,咸毓有些唏嘘。
她叹了一口热气,转头朝身后的楚蔽说道:“那老妪,她先前自己逃出去了……”为何却落得如今孤独的下场?
思及此,咸毓也有些疑惑。
楚蔽轻哼一声,冷冷说道:“事到如今你还以为她的孩子是夭折的么?”
咸毓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楚蔽薄凉地挑破道:“未必并非她亲手害死的。”
咸毓闻言又是一哆嗦。
楚蔽一边搂紧她的身子,一边淡淡地说道:“你想,她年少时出于好奇逃出族外,与外面的人成亲生子,却仍未忘记脑中刻骨铭心的族规——那她会如何?”
咸毓沉默了。
她承认楚蔽的推测非常有可能。因为前不久她在祠堂和那老妪对峙之时,对方发疯似的说出的真心话,的确和楚蔽眼下推测出来的可能极为契合。
咸毓一时之间有些哀伤,虽然心中已经有数了,但她忍不住轻声问道:“她不后悔吗?”
可惜她也问不到那老妪的答复了。
咸毓沉默了下来。
那老妪真的亲手处置了自己与外人生的孩子吗?
而且或许事到如今,那老妪后悔的也不过是当年的自己“年轻不懂事”悄悄潜出族外之错。
她因为觉得自己有违于族规,所以最后家破人亡。
可为人母怎会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因此她的一生,又陷在对自己儿子不可避免的愧对之中。孤寡一人,无依无靠。到最后也不过是偶尔癔想出自己儿子还在世的话,孙儿都不小了,所以一开始才会瞧上咸毓,心中带着一丝喜爱,想着若是做她孙儿的娘子可好,才在起初便让咸毓叫她“阿婆”……
有别于往常时候,咸毓感受到楚蔽此时的体温竟然比她还高,或许是他穿上的貂毛大衣的效果,她躲在他的怀里,后背是他温暖的体温,心中的低落也消减了几分。
“阿婆她又何必呢。”她轻声嘀咕了一句。
楚蔽权当没听见她心软之言,转而说道:“你我还需拾起镜片。”
“好。”咸毓看着不远处自己先前毅然摘下的镜片还不少。
那时她只想少一些亮光的刺目,才一路走过去一路摘过去,并没想过还需再放回原位的可能。
然而现在他们两人出去之前肯定是要将这些镜子物归原位的。
什么前朝遗孤遗老,都过去百年了,翻篇的事情,也并非这里一撮人便能东山再起的。
所以这里的人还不如继续不知晓这些祖先过往了。
他们大可以继续避世而居,安居乐业。
“啊!”
咸毓惊呼一声,楚蔽将她一把抱起。
他垂眸看着她惊慌失措地搂住自己的脖颈,然后朝她挑眉道:“只此一件貂衣。”
那为了裹暖些,两人便暂时无法分开去拾镜片了。
楚蔽抱着她蹲在地上。咸毓伸手去拾起地上的镜片,然后重新挂在墙上的细钉子上。
这本像是一桩低效的合作工作,但两人却动作默契,一路拾过去并不慢。
他两的姿势显而易见的亲昵,咸毓半路上就笑了起来,等到她单手挂上最后一张镜片后,她回头一把搂住他的肩,轻声问道:“你不累吗?”
楚蔽并未立即放下她,而是淡然地回道:“还有凿冰的力气。”
咸毓噗嗤一笑。
看来他真当不累,还有开玩笑的力气。
楚蔽顺势抱着她往冰洞口走去,等到两人走到入口处的冰雕前时,咸毓才急着让他放她下来。
“你快穿上衣裳。”咸毓的身上还胡乱地裹着他那件脱下来的单薄衣裳。
在这洞里裹着貂衣是舒服了,但等出了洞后,他若靠厚厚的貂衣遮蔽身体,非得热出汗来。
所以他还是在里面穿上吧。咸毓递给楚蔽。
楚蔽接了过去。他并不介意她的目光,坦然在她眼皮底下穿上了衣裳。
咸毓没有刻意避嫌,所以还是看到了满眼的腹肌。
可是不知怎地,本来好端端的男色当前,她的脑海中却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刚才在冰壁上那些堪比“黄漫”的画……
“在想那些画?”头顶的楚蔽冷不丁问道。
竟然看穿了她的走神!
咸毓也不知自己是冷得哆嗦还是害羞了,她伸手捂着脸,掩耳盗铃似的不愿正面承认,但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怎会有那么多人?”
或许是古代贵女的正常享受吧?楚蔽不是说那个第一任圣女很有可能是“县主”级别的贵女吗。
古代的公主、县主之类的贵女,能有一个以上的男人,的确也是正常的事情。
于是咸毓忍住了自己的感叹。
楚蔽却顿了顿,看着她问道:“你方才没看清么?”
咸毓顿时脸上都烧了起来。或许是离洞口近了些,温度没那么冷了?
她立即含糊地回道:“看清了看清了!”
还能再怎么仔细看?那可都是没有打马赛克的画面呐!怎能不记忆犹新,让人一时半会儿难以忘记。
楚蔽有些狐疑地问道:“你喜欢那般?”
咸毓一听急了:“我哪会喜欢那么多?”
那画里……那么多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吃得消的数目。
她只能在心中吐槽,这里族人的祖先真是变态,为何要安排那么多……
想到这里,咸毓扯了扯楚蔽的衣袖,同他说道:“你与我成亲拜堂便是了,无需那么多人一起——我会是先与那几个长老商谈!”
这是正事,他们两还需谨慎应对,千万不能添乱了。
楚蔽默默地看着她的脸,而后说道:“你真当没瞧明白。”
咸毓一愣,面露疑惑之色。
楚蔽垂眸,叹息声中竟然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走罢。”他拉起她的手。
不用过多久,她稍后便晓得了。
咸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着他放慢的脚步,一同往洞口走去。
她倒不在意他方才的玩笑话,还认真思考了一番。
“楚蔽,”咸毓边走边说道,“我倒并非只想要你一人,只是如画中那般的人也太多了。”
楚蔽的脚步倏地顿了下来:“你说什么?”
咸毓侧过脸来,仰头说道:“我是说,那圣女不止一个郎君倒也无妨,只是那画里实在是多了些。”
眼前的酷盖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他像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你想要几个?”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
咸毓耸耸肩,示意他先出洞:“走罢。”
莫要再停下来了。
她冻得四肢冰凉,只想早点回到气温暖和的外面。
楚蔽依言拉着她继续朝洞口走去。
他沉默不语,像是在消化她方才的话。
咸毓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的脸色,心中也觉得好笑。
“当心脚下。”楚蔽还不忘让她走路看着些。
咸毓笑嘻嘻地问道:“你怎不问我了?”
楚蔽轻哼一声:“我问?”
咸毓兴致勃勃地回道:“你问呀。”
楚蔽睨了她一眼:“我问你便答么?”
咸毓忍着笑:“你以为呢?”
楚蔽再次沉默了下来。
他实则不在意她要几个男人。哪怕她只是在开玩笑。
不过他也不说自己会杀几个了……
两人不一会儿走到了洞口。
咸毓笑着晃了晃他的手,轻声提醒道:“哎,将你的杀气收一收。”
出去后他们两还得演戏呢。他现在这幅气场,虽未表露出来,但咸毓也感受到他仿佛能出去一个打八个了。
有多大的力气,还不如等着洞房那夜跑路使呢。
咸毓迎着楚蔽侧过脸来的目光,轻声说道:“一会儿你听我说。”
虽然不知道她亲自过来寻他的事是否已经败露,但咸毓也得打起精神来以防万一。如果外面已经有人等着将他们当场判罪了,那她需要怎么说才能通融出一二呢?
此时毕竟已是深夜,咸毓终于困得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今晚她得争取到睡觉休息的时间,以及楚蔽安然无恙到成亲之时的机会。
她默默盘算着。
这时,她身旁的楚蔽又忽然出声道:“说什么?说你想要几个?”
咸毓失笑:“你莫要胡思乱想了。”
他果然还记着她方才的虎狼之言呢。她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他倒真在意上了。
咸毓笑着说道:“我自然只与你成亲呐,多了旁人,不就妨碍你我夜里逃脱之计?得你我‘自投罗网’之后,我必然会与那几个长老说好的。”
“是么?”楚蔽低声应了一声。
他不知她到底是为了计划才如此作答,还是真心诚意的想法?但也并未追问下去。
楚蔽看着近在咫尺的洞口,像是随意地问道,“你还能与他们商谈?”
咸毓毫不犹豫点点头。
不就是“谈判”嘛。她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里的人那么遵守族规,哪怕她变成了一个即将处死的圣女,那她目前也仍旧是个犯错的“圣女”。而她在表现出唯要楚蔽一人的态度来,不就前后都符合正常的逻辑了吗,反倒不会让这里的人起疑呢。
咸毓觉得楚蔽大可以放心她的演技。他则是继续少吭声便是了。
“你就瞧好吧!”咸毓信誓旦旦地说道。
也算是让他安心,莫要紧张。他们两人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肯定能安然无恙的。
她和他在貂衣之下紧握起双手,分明各自浑身冰冷,但又像是感受到了彼此温暖的体温。
咸毓朝他扬起了笑脸。
楚蔽闪了闪神色。
他已知她方才并未看清壁画,便又默了默。
随后又淡然地回道:“嗯,那我等着瞧。”
作者有话说:
咸毓:你打什么哑谜?快告诉我,我到底忽略了什么细节?
楚蔽:那再回去看壁画?
咸毓:算了叭,多看当心流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