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场面一时肃静了下来。
敞开的婚房门外不远处, 也有不少闻声而来的族人,皆是伸长了脖颈,试图朝里面张望。
他们虽然并未望见婚房内的情形,但也将圣女的话全听在了耳里。
所以他们此时的心中亦是浑身震撼, 仿佛连先前吃席的酒气都消散了一些。
可眼下并不是没有主持大局之人。
所有人都纷纷看向了婚房门口那几个沉默不语的管事。
这几个管事在族人们的眼中的印象一直不差, 他们从不装腔作势、压迫族人, 他们一向行事皆是妥帖,带领着一种族人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
但是如今, 这几个长老他们自己也是头一回得知, 原来是他们所有人都忘了先人的遗愿?
……先人的遗愿到底是什么?
其实大家确实也从未认真正视过。
因为他们这里的每个人,皆是自小生活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中,生来便是得知外面世人的险恶与无用, 唯有他们族人才是这世上最为英勇的人。
可是,原来先人立下的族规并非只此而已吗?
无论此刻的众人愿不愿意立即接受, 他们也都明白或许圣女所说之言不无道理。
——先人一而再地教导他们不要忘记外面世人的险恶,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一代代的逃避吗?
……外面的人若是险恶无能,那自该由他们族人取而代之呐!
想通这一点之后,几个长老心有灵犀地面面相觑, 然后皆相继转身, 相携离去。
这么重要的事, 他们还是好好单独商议一番再议吧。
比起先人的遗愿, 今日的圣女惩罚仪式等事实则无需他们再三督促。
几个老妪眼瞧着门口的长老们不告而别, 她们欲言又止地不敢出声阻拦。
一眨眼,她们的身边没了管事之人, 而眼下她们又受到了圣女滔滔不觉的讯息冲击, 此时的内心亦是不上不下的、也不知该做如何的反应了。
咸毓其实也已经说累了。
她没忍住, 一屁股坐在了桌案旁的凳子上。
她倒是好想喝杯茶润润嗓。
然而她这幅随性的模样让房间内的众人瞧着在心中打鼓, 不自觉地都高看了圣女一眼,只道她的处事之淡然。
而一旁默不作声的楚蔽终于动作了。
他看出咸毓说累了,那此刻便得换他出面了。
且让她先歇会儿。
不过楚蔽一向是个话少之人,也无甚兴趣骂这些人,于是他直接用行动赶人。
兴许是因他的气势太过于疏离,他也没费多大的力气,不一会儿就以十足十的冷漠,将房间内的一干人等都逼退到了门口。
那几个老妪没了心中信仰的族规的底气,自然率先退了。最后楚蔽将一众青年男子也拦在了门外。
他们双方之间隔着一道门槛,同性之间的敌意嗅觉倒是让那些个男子并未打算就此散场。他们还是游移不定,心中各有成算。
可楚蔽毫不在意他们眼下心中所想,他轻咳了一声,随口说道:“无论如何,还是我先罢。”
说完,他便阖上了房门,拴上了门栓。
言下之意是让他们等着。
“……?”
咸毓没听见楚蔽在门口说的胡话,她说了不少的话,才缓过气来,抬头一看,发现她和楚蔽好像合力将所有人都赶出去了?
他们这么轻易的成功了一小步?
终于得来了安宁,咸毓松了一口气,扬起了笑脸,轻声问转身走回来的楚蔽道:“他们都走啦?”
楚蔽走到她面前,不动声色地回道:“在门口。”
“啊?”咸毓其实也没妄想过能靠自己胡乱的批评便将人彻底骂走了。
那现在还能怎么办?
她有些担心的问道:“他们在门口不愿走吗?”
楚蔽不置可否,弯腰对上坐着的她,他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视在一起,他轻声说道:“我同他们说,我先。”
咸毓愣了愣:“……?!”
他在说什么?!
不过楚蔽一向擅长冷着一张脸开玩笑,于是他拉着咸毓来到床榻前时,咸毓还没有相信他说的话。
直到楚蔽揽着她一同躺下。
咸毓看着他越发凑近的俊脸,一时也呆住了,脸颊泛起了红意……
最后却还是楚蔽没忍住,侧头轻咳了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旖旎。
咸毓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还没担心地问他怎样,却被楚蔽忽然问道:“你不怕吗?”
咸毓疑惑:“怕?”
楚蔽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伸手拂过她的微乱的秀发,最后来到她洁白的衣领。
“这衣裳,乃是惩治违反族规的圣女所用。”
恢复安宁的婚房内,楚蔽低声说道。
“那冰洞中的壁画,你如今懂了?”
咸毓小脸一红。
她怎么可能还不懂?
原来那劲爆的多男画面竟然是对不服从族规选夫的圣女的一种残酷的新婚之夜惩罚。
咸毓叹了一口气,和楚蔽说道:“那我们走吧!”
楚蔽:“……?”
他等着她的质问或是抵触,没想到她倒是一心在跑路上。
两人悄无声息地翻窗而逃,遗留下婚房内正中央并未使用过的大红床榻。
月明星稀。
楚蔽抱住跳下窗的咸毓后,朝她示意道:“你瞧。”
“什么?”
咸毓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向夜空。
楚蔽却并未回答,而是马不停蹄地带她动身,一同离开了圣女屋所。
顷刻之间,两人来到了藏匿母猫的荒僻墙角边。
咸毓跑得气喘吁吁,她一手插着腰,一手撑着墙,喘着气看身旁的楚蔽将竹斗中的母猫捏了出来。
母猫回头一看,在黑暗中认出了咸毓。
“你还好吗?”咸毓心疼地接过这只小可爱。
或许是因为将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了,导致乍一眼看,她觉得这只猫都瘦了许多。
她轻轻抚摸它的脖颈,安抚道:“我们这便走。”
母猫轻声的叫唤了一声,比先前都温顺多了。
咸毓越看越心疼。她心意已决,就算它的孩子已葬在了此地,她也还是决定带它离开这里。
不仅是她先前答应过客栈的单娘子必定归还此猫,而且她也不想猫留在这里。
这里的人,心中只有那些族规,除族规之外,一切都保不齐会出什么差错。因此她一定不会忘了带这只猫一起走。
“我们走吧!”咸毓抱着猫,转头看向楚蔽。
可就这时,她发现楚蔽却在抬头望天。
咸毓上前一步,猛然发现他的脸色变得越发惨白。
“你?”她担心地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楚蔽却伸手示意她噤声。
“你瞧,”他若有若无地轻声说道,“天上最亮的那一颗,你记牢了?”
咸毓眉间微蹙,查看他的脸色,担心地问道:“你累了吗?我们在这儿歇会儿?”
比起跑路,当然是他的身体更要紧。
这一天下来,他时不时会轻咳,看着像是比平常人冻感冒的状况好多了,但咸毓其实也很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方才跑了一路,她见他气息平缓,还以为他至少还能比她体力更好些。但现在咸毓也没底了。他瞧着一点儿都不好。
楚蔽侧过脸来,再次问道:“你可瞧好了?”
咸毓快速点了点头,却是问道:“怎了?”
她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想。
于是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说道:“我带你靠墙歇一会?”
楚蔽并无异议。
咸毓手中抱着猫,拉着他三两步走到破败的墙边。
这时,楚蔽却倾身向她倒去。
咸毓吓了一跳!以为他站不稳了。
电光石火之间,才发现他稳住了下盘,只是将身子凑得离她更近了些。
“我不必靠墙,靠你如何?”楚蔽垂头在她的脸侧问到。
咸毓眨巴眨巴眼,认真地点点头。
她可以的。
如果他累了,她便扶着他走。两人之间自然如此。并不是说永远都是他带着她跑,他没力气的时候也没关系,可以换她来带着他跑。
可是,这时的楚蔽却忽然说道:“你带着猫走。”
咸毓倏地转头,盯向他的脸。
楚蔽并未错开目光。
黑暗中的两人,一身单薄白衣,没入灰白的斑驳墙面上,如同一对被抛弃在群体之外茕茕孑立的北雁。
分明紧紧相依,却一时之间陷入了未知的沉默中。
接着,楚蔽却仿若说着家常话一般,继续与她缓缓说道:“你望着这颗最亮的星一直走,走到出入口子,阵法的步伐可还记得?我已提前预计过了,眼下你只需沿着直道走去,出了那阵法之后,你便继续望着这颗星走,便能径直走出那片林子了。”
他娓娓道来,说得很细致,说完又轻咳了一声,让咸毓无法认为以上只是自己的幻听。
他就是在说——
让她一个人走。
咸毓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之人,一瞬不瞬,她轻声问道:“你走不动了吗?”
没关系的,他们两可以一起歇一会儿。
哪怕最后真被这里的人抓到了……她也、她也从未料到他会提出这句话。
楚蔽又是轻咳了一声。
冰凉的月色之下,他的面色比月色还惨白。
他不置可否,只是垂下眸来,看着她怀里的母猫,然后低声说道:“你尽管出去。”
咸毓定在了原地。
平时多话如她,也是一时之间变得缄默不语,
她缓了好一会儿,直到怀里的猫奇怪他们两为何没了动静似的,她才动了动自己搂猫的动作。
时间无声之间流逝着。
楚蔽像是很有耐心,等着她的回复。
过了许久,一直沉默的咸毓抬眸问他道:“你早就想好了吗?”
想好今夜在此放手。
作者有话说:
楚蔽:我好虚~
咸毓:(好像摆烂地回复你)别人是一直以为你很虚呀
楚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