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月来, 京城内有些个府院的日子过得可不大太平。
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还有某一处角落里响起窃窃私语。
毕竟都是住在皇城根子周围的人,对于宫中讳莫如深的消息总是快人一步。
例如在京城普通百姓那儿,听说的不过是当朝皇帝称病罢朝已一月有余。这对于百姓而言, 倒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一来瞒不了众人, 二来历朝历代有的是因病罢朝的皇帝, 莫说是罢朝一个月了、罢朝一辈子的昏君也不是没有过。
因此在自得其乐的百姓们之间,这传闻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隐晦闲聊几句的话头罢了。
但同样一件事, 在更知情的人口中, 却是兹事体大,饱含深意的秘辛了。
……当今皇帝莫不是快要不行了?
须知就算宫中暂时瞒得住天下,也瞒不住一个个以往进出宫中的臣工——陛下称病罢朝也就算了, 竟然不知学起了哪朝皇帝,喜爱上了炼仙丹。
以往有些朝的皇帝沉迷仙道之术, 那是为了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但众人对当今这位,却是不大信这个理由。
长生不老?皇上年纪轻轻,又不是正值暮年。
那为何还忽然迷上了道家仙术?还不是因那……
不少人嘴上不敢说, 心中却跟个明镜似的。他们早已心知肚明——还不是因为那什么……嗯……隐疾么。
但凡有点来头, 经历过、亦或是听说过青盛帝时期的人, 也都知晓当今皇帝为何在身为皇子那时格外不受宠。比其母妃位份低的嫔妃又不是没有, 为何只有他这个皇子如同隐形人一般, 不被皇室在意?还不是因他天生隐疾,出生变成了皇嗣中的弃子么。
虽然去岁的雷霆宫变, 使得当今圣上如今安坐帝位, 但有关于他先前的传闻, 并没有在皇宫内外销声匿迹过。毕竟就算贵为天子, 也断绝不了已经长了翅膀的隐晦传闻,再者事实便是如此——如今后宫还如同冷宫一般,形同虚设。
试问那个男子不急子嗣之事?
大家都懂得。
陛下如今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古有昏君为了延年益寿而沉迷仙道,今有当今为了治疗隐疾而病急乱投医。
可这仙风道骨,也救不了打娘胎出来的残缺。
拿不着边的仙丹当要吃,当心折寿了呦。
这不,传着传着,都开始担心这年纪轻轻的皇帝陛下一把身子骨莫要因乱吃药而折腾坏了。
但众人实则也明白,怎会不吃坏呢?兴许在吃仙丹之前,已经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药了……
一时之间,暗地里风起云涌,再沉得住气的人,都会不由自主设想着若是哪天陛下因服用丹药不适而……嗯……
膝下无子的陛下之皇位,该轮到谁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了东宫与各个王府。
因为当今皇帝秉持着“兄友弟恭”的名声,竟然都没有动一众还活着的兄弟,因此在目前这种事态之下,让众人忍不住想到这些个成年皇室子弟们的将来。
虽然眼下这些个王爷们担着如同讽刺的虚名,但哥几个也的的确确是皇位的竞争人。
以往曾今是过,眼下的未来瞧着也又有了苗头。
青盛帝时期的“东宫”、代帝时期的各“王府”,哪个不是当年明争暗斗过的过来人。
而如今当今皇帝孤家寡人一个,若是驾崩了,那龙位可不就有可能落到那几个人之一的手中吗。
有些个按捺不住的人,已经趁着不上朝的这个月,开始为自己的后路试水铺路了。
这事正如那些暗地里的赌坊游戏一般,买定离手,赌的便是慧眼、赌的便是胆量、赌的便是野心……若是瞧对眼了,赌对人了,那可不就是一飞冲天,炙手可热了么。
于是乎,明眼人便见到了进来诸上的府院外总会有些个低调的车马来往。
有些人为了早早买定一个下家,有些人也想趁机增长自己的羽翼。
不过这期间还是少了两处的热闹。
一个是“东宫”,因为还被软封之中。
另一处则是令人有些意外了——
代帝膝下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其最优秀的儿子,谁能想到如今却选择过着最为闲散的日子。
旁的王爷早已心中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就差将自己踊跃的野心写在府门口了,楚霰的王府却着实赶客。
听说这位王爷不仅谢绝各式各样想来搭线或试探的人,甚至直接闭门谢客,转而暂时搬去了自己名下的私苑避暑。摆明了自己的表态,像是对皇位一点儿贪图心都没有。
自从当今皇帝登基之后,这位王爷的态度一向如此,安分守己、像是已经认命了,但没想到如今各家**之际,他竟然仍然一如既往,并未有一丝的改变。
此番情境之下,众人自会有不同的猜疑。有些人认为这位当初离皇位最近的王爷应当是不得不放下擦肩而过的机会了,毕竟当今登基之后几乎将代帝的羽翼绞得一干二净,除了留了一个归顺的左相之外,诸多王爷也没有了任何代帝遗留下的帮手。
但也有些个心思深沉之人却以己度人,觉得这位王爷才是最为沉得住气的人。他怎会是安分守己、没有野心?或许他正是故意如此,以退为进,心思深沉得让众人皆难以从中料到任何的章法。
入夜之后。京城一如既往的各家有各家的心思。
反倒是城郊的私苑最为相安无事。
天黑后下了一阵小雨,待到雨过月明,此处有了一阵凉快之意。
楚霰是带上了自己的王妃一同来了私苑。
这苑子还是当初他成亲之机,代帝亲自命人添上的置办。
如今他才头一回过来。
既然名义上是避暑,过着闲散的日子。自然桩桩件件皆是有模有样。
白日里他遛鸟喂鱼,入夜后也不过是看书亦或是陪陪自己的王妃。
今夜的小雨停歇之后,楚霰从床榻上走了下来,随意披上寝衣,便自顾自走出了里间。
里间的任云霓还躺在床榻上,朝外面的丫鬟喊了声,要水进屋。
而转眼之间楚霰已经穿戴好了外裳,走到了房门外。
下过小雨的夜空中带着清澈的墨色。
一旁的墙角边走出了一道黑影,在不远处屋檐下的昏黄灯笼光的照耀之下,黑影的衣袍颜色展露出了几分,正是常年穿着陈旧灰袍之人。
灰袍男子抬头望了一夜天空,像是闲谈一般,低声说道:“这别苑地界倒是不错,想必皇宫那儿都没轮得上这场雨呢。”
楚蔽倏地转眸睨了一眼他,沉声道:“你难得说些废话。”
灰袍男子不以为意,还煞有其事地继续回道:“属下借了王爷的光,有幸也能来别苑避暑,感激不尽,自然全力陪王爷……”
这时,里间传来了任云霓与丫鬟的对话声。
两人耳力过人,自然是听见王妃命人给王爷也备好热水。
灰袍男子守礼的垂下头来。
王爷先回去沐浴也罢。
可楚霰却抬步走下了门口的阶梯。
灰袍男子便随即跟上。
两人时常在深夜中行走,眼下主仆二人如同闲散慢步一样的动作,无需开口便已默契十足地绕着房外的小径漫步了起来。
这习惯连任云霓都知晓。
她快速沐浴了一番之后,便坐在窗口擦湿发。
小轩窗外不远处,主仆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任云霓常常看楚霰的背影。
无论是如今他们成亲之后的日子里,她看着他转身办事去的背影;亦或是她还尚未出嫁的年岁中,看着他时不时寻自己阿姐相约,那两人一同转身时的背影。
她几乎已经能够描摹出楚霰的背影,能从人山人海中一眼寻出他的身影。
不仅如此。
这些年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对这个男人格外的熟悉。
她相信,她比阿姐都熟悉楚霰。
她甚至能猜到,此时在屋外带着下属散步的楚霰,心中正在想着的是阿姐。
而他口中谈起的,则可能是东宫。
小径旁的花丛中还残存着不少的雨水。鲜嫩的绿叶在水珠的滋润之下生机勃勃,却又无人在意。
主仆两人随意踱步了一会儿。
沉默中的楚霰才再次开口道:“沾光?此时乃是夜里,何来的光?”
他这是将方才灰袍男子的话给续上了。
灰袍男子的确不是一个先说废话之人,他省略了可以预料到的回话,直接跳到了下一句:“王爷比那些个都沉得住气,但为何不也在如今试试?”
就算不是一门心思有所图,他们先将如今的浑水搅得再浑一点儿又如何?不正是美事一桩么。然而他的主子却真的沉得住气,竟然一点儿动作都没有。
因此他今夜才再次提起。
可是楚霰却忽然停住脚步,侧头问道:“东宫如何了?”
灰袍男子顿了顿,回复自己的主子道:“东宫乃是被软禁了,才无法动弹,难不成王爷是因东宫不动,才也僵着按兵不动的么?”
楚霰眸色暗沉,沉声道:“你这句也是废话。”
灰袍男子承认的点点头。
作为楚霰的得力下属,他怎会不知王爷的安排。
方才这句明知故问的话,他只不过并未立即回答王爷的话罢了。
因此灰袍男子这才回道:“东宫……近日来的良娣热闹了些。”
这都是后院妇人才热衷置喙的事,谁会想到一个王爷会抽空询问自己的谋士?
若是那良娣是他们的人,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倒还说得过去。然而那东宫良娣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搬不上台面的小角色罢了,本不该让王爷留意。
更有甚者,灰袍男子都明白,若是太子妃想动手对付良娣,怎还有那良娣上蹿下跳的机会?
因此,一切尽在不言中。
与其说他们东宫之外的人留心着东宫后院的事,不如说是他们越发看不懂太子妃的章法了。
这京中行色各异的人在暗中瞧不明白王爷的章法。而王爷却也在暗中瞧不明白太子妃的章法。
灰袍男子面无表情。
若是王爷的私事,他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例如他对王府中的王妃,除了尊敬之外,也不会有所来往。他只不过是单独效忠王爷暗中人罢了。
所以说到这里,灰袍男子说的仍旧是今日之正事:“王爷,那万良老儿可是出京多日了呢。”
如今楚蔽那厮,想必也真是急于子嗣之事了。
不然也不会因病彻底罢朝了一个月,寻仙问道,不过是走投无路的救命草罢了。
然而天阉便是天阉,哪怕是派自己的心腹亲自去请道人进京治病,也治不好天生的残缺。
灰衣男子嘴角露出了讽刺的笑。
这皇室中人,无论是谁儿孙满堂了,也不会是如今这个皇帝小儿。
有些人还认真打听皇帝罢朝炼丹的进程,还不如直接默默看笑话罢了呢。
这件事上,楚霰和灰袍男子的意见相同。
他们与其去跟踪那万良替楚蔽不远千里聘请仙风道骨,不如赶紧查出一月多前截胡他们的那队人马到底是何人。
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会不会正是出自楚蔽之手,但如今皇宫因罢朝而反倒戒严,支过去打探咸池殿的人回禀的也是……那个好吃懒做的经美人似乎越发消沉了。
经美人竟然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咸池殿,倒是令他们意外之事。但经美人消沉得厉害,却显得一点儿不意外。
一个后宫嫔妃遭难被人掳走几日,换谁都会如同天塌下来一般,自责自己的罪过。日日担心过往的东窗事发,怎还能心宽体胖。想必那人早已夜不能寐,愁上心头了。
而当初截胡他们的那队人马到底是何人。他们实则也已猜忌出了一些。
而如今最不妙的便是他们变成了“明处”的人,只能暂时休养生息不再现身,而那队神秘的人马却竟然成了“暗中”之人。
呵呵。
这倒越发有趣了起来。
接下来主仆二人便再次沉默了下来。继续一前一后慢步走在夜色中的小径上。
难得凉快的夏日夜晚,微风里带着私苑独有的花香。
很多话无需再商讨,便已经在他们心中落定。
毕竟近些月来,与咸池殿最为有关系的,竟然不是后宫众人,而是——
太子妃。
……若那队神秘的人马是任云霏的人呢?
换做是旁人,肯定不会下意识如此猜想。虽然太子妃待字闺中时名声有多出挑,但那也不过是妇人罢了。一节女流,怎会私下豢养自己的人马?
可这令人惊诧的可能,在楚蔽的眼里确实兴许会有之事。
因为他认识她,知晓她身怀才学。
很多事只要她想做,或许真当做得出来。
可如今的东宫太子妃为何一而再纵容小小良娣不知天高地厚地试图骑在自己头上呢?
若是太子妃当初派人截胡了经美人,一切竟然十分说得过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
任云霏若是动动脑子,实则也推得出楚霰的路数。她若是救回了经美人,那草包嫔妃可不就会毫不犹疑的打开心扉?
难不成,他替她做了嫁衣?
……
楚霰重新走进房内时,任云霓满头青丝都已经干了。
她半倚在床头,有些诧异地直起腰来:“王爷怎又回来了?”
这她倒是没料到。她只是命丫鬟在厨房备好沐浴的热水罢了。难不成他还未自行去沐浴过?
楚霰沉着脸,当着她的面褪去自己的外裳。然后朝她走去。
任云霓立刻便反应了过来,似笑非笑地说道:“怪不得方才王爷并未沐浴……”
原来眼下还有这心思呢。
正在她眼带笑意之时,楚霰已经控制倾身住了她的双手。
他的周身仿佛还夹杂着外头带回来的冷意。
一点儿都不像是火热的郎君。
任云霓笑意不见,这时候还不忘意有所指的夸道:“不愧是我们王爷……”做给旁人看的事,“总是滴水不漏~”
她在床榻之间一向大胆放肆,楚霰却习惯少言少语。
这时他忽然加重了手劲,翻身将她压在了下方。
“王爷做什么?!”
任云霓难得在这时候花容失色。
这种状况是以往并未有过的。她看向自己上方的黑影,遮盖住了自己所有的视野。
与此同时,她听见楚霰阴沉的声音,回她道:“骑在你头上。”
任云霓倒是一点儿都不介意。
……
*
翌日。
北地风光开阔,晴多雨少。
可在夏季时恰恰气温适宜,只要不是一直待在室外,便也不会太过于热到。
又是晴朗温暖的一天。
昨夜咸毓躺在里间的**等外面的楚蔽与良公公周旋完,却一不小心睡着了。
待她醒来后,发现已经是转天的上午了。
日上三竿,满室寂静。
睡饱后的咸毓先是伸了个懒腰,才定睛一看。
可一瞬之间,她直觉发现自己的身边并没有楚蔽留下过的痕迹。
咦?
咸毓起床穿衣,入目的一切都证实了她的直觉。
这个房间内根本就没有楚蔽留下过的痕迹,虽然他们昨日的确是两手空空被良公公逮了个正着,但像眼前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面貌,也太过于夸张了吧?
难道昨晚楚蔽都没有在这里睡觉吗?
转眼咸毓便快步走到了房门口,她一打开房门,见了外面候着的蓝景,惊讶地问道:“你站外头多久了?”
北地虽然并不炎热,但大夏天的站在太阳底下许久,已然能将人晒得热气腾腾。
太阳底下的蓝景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脑袋,嗡声道:“……他让我叫你一同吃早膳。”
“谁?”咸毓闻言问道。
蓝景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然后泄气地说道:“都快中午了。”
准备的早膳早凉了。
他这份传话,也已经过时告吹了。
咸毓知道自己睡过头的本事,她抱歉地讪笑了一下。
蓝景像是在太阳底下晒傻了似的,见了她的笑容,怔了怔,闪过古怪的神色。
咸毓知道可能是自己现在的女装仍是让蓝景不适应,因此她也并未多说。
至于蓝景刚才口中的“他”,她下意识地以为指的是楚蔽。
她快速说道:“稍等,我梳好头便与你过去。”
咸毓赶紧回到里间找梳子。
在这里,她当然不能披头散发的不拘小节。而她也并非那种打扮上需要花太过时间的人,她快速弄好自己的发型之后,才没几分钟,走回门口时,却没有再瞧见蓝景的身影。
门外没有,门内更是没有。取而代之的竟然是良公公一人。
咸毓知道暗处可能有良公公配备的侍卫,但她此时心存疑惑,便直接朝一脸笑眯眯的良公公开口问了:“……良公公,他呢?”
她问得当然是楚蔽。
咸毓有些紧张。
万良笑着回道:“奴婢正是来接经美人过去的。”
经家小郎不着调的模样他算是领教了,据说大早上过来请经美人一同用早膳,却在吃了闭门羹之后苦等了一上午。
虽然这屋子私下的确有暗卫守着,但大家也是头一回这般愣头青的小子,竟然在屋外干等着一上午。
等到万良过来之后,便将他打发走了。
良公公面上一如既往的和善,但咸毓听到他说的话之后,仍然是身子一僵。
她和楚蔽如今面临的状况太过于糟糕了。
不仅身份敏感又尴尬,而且当她一听到万良说“接她”的话,她便条件反射地以为他是要“抓她”立即回京。
虽然她眼下知道大概好像也许不太可能是这种意思。
“……好,”咸毓磕磕绊绊地勇敢上前,“有劳了。”
良公公愿意带她见楚蔽,那就说明楚蔽目前应该并未大碍?
而且良公公竟然愿意带她去见楚蔽,说明目前的装过好像也不是太过于糟糕。他们并未被五花大绑地立即带走回京。眼下的分分秒秒都像是万幸才得来的。
万良笑着摇头道:“经美人不必客气。奴婢自己人。”
然而显然不管他说了第几遍,想必他在经美人心目中也不过是陛下倾家**产才买通的人罢了。
万良在心中无奈地苦笑。也罢,日后他再接再厉,争取让经美人对他完全放心。
咸毓想快些见到没了踪影的楚蔽,走在路上也直接厚脸皮地问了起来:“……敢问良公公,他眼下在何处?”
她其实最想问的是难道楚蔽昨晚真的没有进里间睡觉?如果这样的话,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会良公公已经将他绑走了吧?!
好在咸毓的担心是多余的,给她带路的良公公仍然一脸笑意地说道:“经美人莫急,眼下……他正与经郡守在一起呢。”
什么?咸毓听了这话,反倒是更加急了!
亲爹同女儿的出轨对象见面?!双方怎么能单独碰在一起?!
简直是太糟糕了!
咸毓急着想去“救火”。可一旁的良公公却压着他们两人的步子。
她都瞧出良公公有意的不疾不徐了。然而她也不敢催促他……
一向诸事慢慢悠悠的咸毓难得有些心急了。
然而万良才不会为了经美人加快步子,他则是在为了经美人减慢步子。
经美人金尊玉贵之体,若是带她走得太快、磕着碰着了该如何是好?陛下不怪罪他,他自己都会自责。
眼下也急不了一时,万良觉得不如慢慢走算了。
万良是诚心想安抚经美人,接下来走过去的路上还特意起了话头,为经美人解闷。
“说起来定襄郡也算是经美人的娘家了,不知经美人入宫前可有来过此处别院?”万良开玩笑道,“实则还是经美人比奴婢更熟门熟路吧?”
经郡守虽不是定襄郡人,但任职也有些日子了,万良这么说也没错。
但咸毓却顿时如临大敌,她连忙回道:“……那个,我这人记性不大好。”
她说了一个笼统的借口。
不仅路痴,她甚至连什么经郡守都不知道!什么别院?把她放在“家门口”她都能迷路呢。
这种十八线配角的户籍过往,原着怎么会详细些,电视剧魔改都不会改到她头上。
咸毓现在简直就是屋漏偏逢雨。不仅和楚蔽遇到了最大的困难,而且还面临自己身份信息方面的考验。
她只能选择摆烂了。反正她不知道。与其心惊肉跳地一个个蒙来猜去,她不如直接认命。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昨夜睡饱了。眼下精神十足。她也对于目前这里的状况仍旧一脸懵逼。
希望良公公别问路了。问就是她不认识。
好在良公公不是为了考她认路。
不一会儿,咸毓跟着良公公来到了这处别院的后院。
走进后院栅栏门内,咸毓就看见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后院内竟然是一处练武场。
此时场内有两个人正并肩而立,各自拉弓射箭。
这两人正是楚蔽和经郡守。
真当见到这一刻的时候,咸毓恨不得自己当场就昏过去。
对不住啊对不住……
她心中莫名其妙的满是抱歉。
当初打定主意邀请楚蔽一起私奔的时候,咸毓没有什么罪恶感。
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是经美人本人。她不想服从所谓的身份设定。她可以尝试勇敢的选择自己的爱情。
可当现在见到经美人的家人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却没有了不管不顾的勇气。她做不到。
人可以厚脸皮。但这种情况下,好像也不太能够极其坦然的厚脸皮。
咸毓的语气都有些焦急了起来,她求助地与一旁的良公公低声道:“他们怎么凑在一起?”
这也太糟糕了。
良公公却不以为然地回道:“经美人,请吧。”
疯了疯了。
咸毓觉得这一切的确都不是她能够阻拦的了。
这个良公公也真是的,他也太开明了吧?竟然并不置喙她身上的事。还由着他们这么来?
万良将人带到之后,便要去处理旁的事物了。他不再逗留,让经美人走过去后,便转身离去了。
咸毓硬着头皮朝楚蔽走了过去。
她必须走过去。不然难道由着双方凑在一起吗。
而且她眼下她当然只和楚蔽相熟。与一旁的经郡守,不仅一点儿都不认识,并且当然还十分尴尬。
这时,两人瞧见她进了练武场后,便已经收起了各自手中的弓箭。
咸毓目不斜视地直奔到楚蔽面前,想问他怎么一回事,又碍于一旁另一个当事人经郡守也在,根本不能问出口。
因此她也错过了经郡守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好在咸毓还没来得及厚脸皮打哈哈,不远处的箭靶附近突然冒出了一个脑袋来。
“阿兄!”
蓝景两只手里握满了羽箭,乍一眼看便是担当这拾箭的工作。
咸毓一愣,终于看见了刚才忽然不见了的蓝景。
想必他也是被人唤过来了。
蓝景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还没刹住脚步,直接被一旁的经郡守用力地拍了一脑门子。险些被直接打趴在地。
“冒冒失失作甚?!”
勉强稳住自己脚步的蓝景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脑门:“……”
一切在一日之间都变了。
都变了!
原先还舍不得用鞭子抽他呢,可短短不到一日,他已经实打实挨了两三下脑瓜子了。
经郡守面色复杂地低声斥责道:“好好说话!”
蓝景有些无辜,又仗着身边都是亲近之人,便直接顶嘴道:“我还没说多少话呢……”
为何这般对他?
若说咸毓是最不知情的一个人。
那蓝景也是倒数第二个不知情的人。
他眼下也只不过是傻乐罢了,因为许多事他也没得知晓。他何其无辜。
“你……”经郡守实则也格外的生疏,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继续骂些什么了。
他瞄了一眼身旁站着的两个人。
女儿像是还在走神,而另一位……他根本就看不出什么脸色来。
在场四人中也就蓝景一人还是心大着,他也不记打,只顾着乐呵呵招呼两位亲近之人:“阿兄,你们……嗷呜!”
他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又挨到了经郡守的揍。
经郡守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还别说。
这事也是熟能生巧,这一回他反应倒是更快一点了呢。
而蓝景就可怜多了。
他的三脚猫伸手根本不可能躲得一旁练家子过突如其来的攻击。
因此他回回挨揍,都是身不由己。并非真傻呵呵得上赶着递脑袋。
蓝景悲天悯人般地委屈道:“我……”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被揍哭过。以前生父如何责罚于他,对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饭罢了。他早已忘了什么是委屈与伤心。
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不仅揍他的人不一样,身边的人也不一样,连他自己也同以往不一样了,竟然真当诡异地生出了一股淡淡的委屈之色。
经郡守无奈地摇摇头。
这孩子委屈什么呢?
他好声好气地再次说道:“叫阿姐。”
昨天傍晚他听到这小子逮着自己的女儿叫阿兄的时候,他真当怀疑是不是这孩子脑子不太健全。
连他不知先前状况之人,都在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了,应当是先前女儿女扮男装过。
可这小子倒好,对着女子面貌的女儿还一厢情愿的喊“阿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难辨雌雄的大毛病。
蓝景依言行事,张了张嘴:“阿……”
可他实在有些“阿”不出口。
他苦恼道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闭眼说道:“这是我两位义兄,我先前便与您说过了!”
昨天傍晚中断的离奇的互相介绍的环节竟然还没有结束。
除了楚蔽秘而不宣的身份之外,此时光蓝景一人,就已经陷入了关系名称的大混乱之中。
一边是他在路上闯**时义结金兰的义兄,一边却又反复纠正他的说法。
蓝景苦恼。经郡守还默默棘手着呢。
也罢。
他怕这个唯一不知情的孩子继续在“贵人”面前丢人现眼,便小声说道:“你弓拉得不对,让你阿姐教教你。”
“我哪不对了?”蓝景下意识地反驳道。
他还是会一点的吧。
有必要说得他那么无能吗。
于此同时咸毓也在心中大吃一惊。
什么拉弓射箭?!
她她她……她会吗?她该会吗?!
姐弟两完全没有跟上经郡守的速度,更遑论意会经郡守这番建议的言下之意到底是为了有助于姐弟两人熟络起来、还是为了支走这两人。
包括楚蔽都无心猜测言下之意,因为他当然不赞同这个建议,此刻默不作声的他开口不赞同道:“无需如此。”
凭什么让这臭小子有单独粘人的机会?
楚蔽第一个不答应。
经郡守顿了顿,竟然仍旧没有放弃希望地看向了咸毓,有些紧张地开口说道:“……元娘,你教教他?”
咸毓倒是也能猜测他的言下之意、虽不知为什么。
但她是个打直球的人,嘴上一时没忍住,直接脱口而出问道:“你两还有话说?”
经郡守:“……”
可是咸毓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单独相处更是一百个担心。
她虽然平时也心大,当刚才的一切她也看在眼里。
这个经郡守虽然长得儒雅,但是无论是射箭还是揍人,一看都是身怀武艺的人。而她则是个门外汉,根本估量不出他和楚蔽两人到底是谁的本领高强。
咸毓估计不出来,但是她也不接受一切的结果。不管是一个把一个打趴、还是另一个把这一个打趴,亦或是两个人打得不分上下,彻底的撕破脸……
这可真的糟糕透顶了。
此刻他们相安无事的相对而立,在咸毓心中都仿佛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她隐隐约约的纠结,楚蔽倒是感受到了,虽然不知所以然,但他也直接出声说道:“随你。”
她无需顾及什么。想怎样便怎样即可。
但她若是同意带蓝景走到一边,那他必然也会紧盯着他们两。
可是咸毓就是纠结于不知道该怎样。
如果拒绝带走蓝景给他们两人单独相处空间的话,她也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然后继续四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站着吗?
一时之间咸毓别无他法,只能以最简单的方式,直接问道:“你两要做什么?”
经郡守直接被问噎住了。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这注定难以顺利进行的久别重逢。
但直接被这么问,他也答不出来。
咸毓心里也在烦恼着。
她不仅要担心经郡守与楚蔽之间会不会产生摩擦,而且还一直没底她自己到底是该会射箭呢还是不会射箭呢?
糟糕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大。眼下不仅在亲爹面前站着一个身份关系极其尴尬的情郎,而且还要注意自己会不会漏出什么不是本尊的马脚。
这样一来,多说多错就就是最大的原则了。
所以咸毓方才的几句话都像是牙缝中蹦出来。
那都是她不得已才硬着头皮说的话。
但短短的几句话,听得经郡守的心中拔凉拔凉的。
他在心中五味杂陈,却无法与人道也。
然而无论如何,他也没想过就此打退堂鼓。
正在这时,四人之间忽然响起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咸毓一惊,以为自己饿的肚子咕咕叫了。她尴尬地去捂自己的肚子,这时,一旁的蓝景开口道:“是我。”
咸毓:“……”
蓝景虽然是调皮活泼的性格,但也聪明的看出了眼前几人之间莫名僵持的氛围。因此他趁机解围道:“我饿了,我们去用午膳吧?”
这个提议非常的不错,经郡守回过神来,点头应道:“嗯。走吧?”
有什么事趁饭桌上聊也无妨。
蓝景这么一说,咸毓的确也感受到了饿意。
于是她也点点头。
这可真是解决眼前状况的好主意。
楚蔽见此,便直接打算带她走人。
但这时,两父子却一动不动的挡着他的去路。
经郡守暗自心惊,他看出了脚下的动作,便忍不住打开天窗说亮话道:“我们一起用膳吧?”
楚蔽一直面色冷淡,回的话也很冷漠:“不必了,我与她两人便可。”
他从未有与外人一同用膳的想法过。
这下蓝景都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啊?”
他先前与两位义兄一同吃过一张桌子的人,都没想到义兄眼下会说出分开的话来。
难道是因为多了一个变故吗?蓝景狐疑地看向了一旁。
经郡守:“……”
楚蔽此刻无意再应付这两人了,他牵着咸毓的手,便转身带她离去。
咸毓的内心当然也是这个想法。
那她也不客气的告辞了。
两个人头也不回的说走就走。
留着怔愣的经郡守和蓝景在原地。
蓝景不解,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
然而此时的经郡守比他还眼巴巴的,一瞬不瞬地望着前方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经郡守:我的女儿……
蓝景:?
经郡守:呜呜呜……
蓝景:我的阿兄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