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一路之后, 等到了行宫,咸毓唯一的念想就是赶紧坐下来歇一会儿。
好在皇帝大叔并未有宣召之意,她直接被人带到了下榻的殿阁,一路上也没见着其他人。
因为没让团儿跟着来, 所以咸毓此行的行装带得也不多。而且咸池殿内的家当本就不多了, 她早就想过了, 若是此行万一自己有什么事,剩下的大头也好留给团儿。
皇家行宫一年半载也等不到光顾的皇室中人, 如今忽然热闹了起来。
但这里的人手显然仍旧不多, 相比起来殿台楼阁占地面积倒是毫不吝惜。
咸毓七拐八拐走进殿里时,里面出来了一个迎人的宫女。
这宫女跪下请安道:“奴婢明月,见过经美人。”
咸毓一边让她起来一边问道:“你是这里的宫人?”
明月应道:“是, 这几日奴婢伺候美人。”
咸毓打量了一眼这个行宫中的宫女,因为还不熟, 也没再多问什么。
等到收拾完一切终于睡下之后,咸毓和明月也熟悉了起来。
应该是她来住这里的殿阁,所以常年在这当差的明月才负责伺候她。
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叫彩霞什么的人……
明月说眼下是当今皇帝第一次摆驾此处行宫, 他们这里人手本就不多, 大部分都移去伺候陛下了。
咸毓倒觉得这样挺好, 原先她在后宫时也只有团儿一人, 她还不习惯有更多的人围着她转呢。
此番莫名其妙被皇帝大叔点中随行圣驾来行宫, 除了难免会有些不安之外,咸毓在衣食住行倒是仍然自在, 行宫膳房做的吃食也不错, 或许是因为圣驾降临, 行宫的膳房也不敢马虎。
等到入夜咸毓躺下歇息之后, 她的脑袋也不再像路上那样昏昏沉沉了,在睡前反倒精神了一会儿。
如今她安静的时候容易想起楚蔽。可看着眼前陌生的行宫,咸毓也自知无能为力。
突如其来地被皇帝大叔带离了皇宫,那她和楚蔽就更难联系上了,也不知道楚蔽知道她伴驾的消息之后是什么反应?
而且咸毓也不知道楚蔽这段时间是在忙什么。她一想到如果楚蔽刚好在这几天夜里有空了,可她却不在咸池殿……到头来两人还是失去了见面的机会。
怀着凌乱不安的思绪,咸毓沉沉地睡了一觉。转天才扫除了路上的疲惫。
既来之则安之。咸毓已经都想好了,只要皇帝大叔不宣召,她肯定躲得远远的,行宫这么大,碰到的可能性也不多,哪怕以防万一的话……那她就继续宅着不出门算了。对所有人都避而远之。
然而,她躲得了皇帝大叔,却躲不了有些人。
例如忽然又登门到访的甄才人。
明月不是团儿,不知道后宫里的那些事,她见到甄才人之后,便先将人请进了殿里等候,然后过来同咸毓禀报。
得知消息的咸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能像团儿一样,一回生两回熟的将人直接婉拒在殿门之外倒还好,但明月现在已经将人迎进来了,她再直接送客的话那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所以她只能应付甄才人一会儿了。
当然这也怪不了不知情的明月。
或许在明月眼中,经美人的位份还比甄才人高呢,她这儿的经美人怎会犯怵之类的呢?
咸毓的确不怵甄才人,但她担心有甄才人的时候就会有武宝林。
她连忙问道:“只来了甄才人吗?”
此次陛下来行宫,统共也带了三个嫔妃,明月他们这些行宫中的宫人此前当然已经得知了嫔妃名单,因此她能确定她目前还未见过武宝林,她确切地说道:“回美人,是只来了甄才人,甄才人带了一个宫人。”
行吧。
赶不走也只能应付一下了。
咸毓也记起来,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个经美人,先前也是甄才人有求于她过,她还是有些底气的。
甄才人来行宫带上了自己的贴身宫女,因此眼下过来时身边站着的也是自己的宫女,并非行宫中的宫人。
咸毓让她无需多礼,明月手脚麻利地上了茶水。
甄才人落座后,明月一边倒茶一边介绍道:“行宫简陋,这茶还请甄才人担待些。”
甄才人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明月,问咸毓道:“经美人没带自己宫人?”
咸毓含糊地解释道:“是啊,我让她留在咸池殿了。”
说着,她看了一眼甄才人身旁的宫女。
如果没记错的话,甄才人一开始的宫人被武宝林逼得人没了,这个宫女是后来才在甄才人身边的,叫什么来着……
或许是咸毓的目光有些直白,被她盯着的宫女忽然主动开口说道:“经美人倒是紧着咸池殿的安危。”
“小惜。”甄才人眉间微蹙,觉得她不该如此没大没小的。
这名叫小惜的宫人就闭嘴不说话了。
咸毓倒并不在意宫女多嘴,她回道:“是我没带上她。她这趟没得来行宫也可惜了。”
甄才人摇头道:“经美人无需这般说。当宫人的,自然是听从安排便是了 。”
咸毓客气地点点头。接着也没有在说话了。
和这个温温吞吞的甄才人打交道就是这样子的。她也不会主动说什么,毕竟面对不熟的人要小心言多必失。再说了,哪怕是较为熟悉的朱宝林等,往日里也是她们主动说得多,咸毓懒洋洋地听着就行了。
不过咸毓也知道,甄才人忽然又来找她,肯定又是有什么事,所以她就算不问,甄才人也会娓娓道来。
果不其然,沉默了一会儿,甄才人喝了一口茶,又缓缓说道:“前不久,听说经美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闭门谢客了许久?”
咸毓心下有点紧张,面上倒也承认地点头说道:“是啊……我先前病过一回后,以为好全了,但又不大舒坦,索性便不出门了,也怕过了病气给旁人。”
这话倒也站得住脚。如果后宫中人觉得她是胆小如鼠,倒也合理。
“原来如此,”甄才人淡淡地说道,“经美人如今可好了?”
若是别的人这么说,或许是言不由衷,但这甄才人瞧着却像是真客客气气表示关心的样子,咸毓也连忙说自己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甄才人又说道。
她垂眸看着杯盏中的茶水。要不是那武宝林每每吃了闭门羹后回相思殿抱怨,她自然也不大了解近来的状况。
因为近来她则是只忙着来往于紫云阁之间,和裴顺仪相见恨晚,有说不尽的话,暂时也未同经美人再来往过。
所以咸毓也很意外,怎么到了行宫之后,这个甄才人又来找她了?
……不会是还想着上回未成之事——希望她帮忙,襄助东宫太子妃吧?
但是咸毓又转念一想,前些日子不是听说甄才人和梁才人受宠了吗?如果真的话,如今甄才人大可以自己去皇帝大叔那美言几句,怎么还会再来找她帮忙。
甄才人迟迟不开口来意,但咸毓也不着急。
她有的是耐心和拖延。
除了到了饭点之外……
眼瞧着甄才人不动如山地坐着有一会儿了,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和她叙旧,但就不说正事,咸毓的终于肚子率先抗议了。
肚子虽然还没有叫唤,但咸毓已经饿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明月。
不得不说,明月是一个比团儿机灵不少的宫人,她作为行宫里的宫女,虽然还不了解宫里来的两位嫔妃,但短短一会儿功夫,明月夜已经瞧出了经美人与甄才人两人之间不甚熟稔,此时她便主动开口说道:“经美人可是茶喝多了?奴婢这便去传膳?”
她瞧出咸毓的意思了。
咸毓顺势问一旁的甄才人道:“你留下来一起吃?”
问完这话之后,咸毓就等着甄才人的反应。
其实不管是拒绝还是答应,咸毓都无所谓。
甄才人很有可能还是会因为与她生疏而主动离开;但如果甄才人愿意留下来的话,咸毓只要有吃的,她倒不介意和甄才人一起吃。
一时之间,在场的三个人都等着甄才人的回复。
而甄才人面上并未有犹豫之色,闻言便回道:“这……可真是荣幸之至了。”
竟然是接受了咸毓的“邀请”。
咸毓当场差点儿站起来。
她不过是请一顿饭罢了,而且又不是她出钱出力,甄才人没必要这么感谢她。
而且甄才人真的答应留下来一起用膳,也不觉得这邀请只是一种客气?
甄才人里里外外都是客气有生疏的模样,教人也瞧不出所以然了。
而其实,她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决定罢了。
因为她想着既然来了,那也不急着回自己的殿阁去,因为她住得离朱宝林颇近,真可谓是冤家难解难分了,因此眼下她能在经美人这儿留一会儿也是图个清净。
而咸毓的确是满足了甄才人的清净需求,比起生疏之人之间的闲聊,咸毓宁愿化身“食不言”,等上菜之后,她就一头子扎进美食的海洋,几乎不当甄才人存在似的。
所以没等多久,吃着吃着,甄才人再淡定的面色也慢慢惊讶起来了。
她是真没想到经美人这么能吃。
甄才人一时之间也愣了神。
等到咸毓余光瞥见甄才人的神情时,也是一顿。
她回想了一下,她应该没有和甄才人抢菜吧?
不过这一桌上上来的菜色都符合咸毓的口味,昨日明月倒是细心问过她的喜好。
咸毓停了下来,试着问道:“甄才人不合口味吗?”
甄才人用帕子压着嘴角,温和地说道:“并非如此,眼下我已算是吃多了。”
咸毓点点头,看来甄才人是个胃口小的。
甄才人见她竟然还有胃口,便忍不住问道:“经美人不怕积食么?”
这话如果是换做武宝林说,可能听着就是在呛人了。
但咸毓感觉甄才人还是在表达生疏的关心。
所以她也和气地回道:“无妨,积食便积食罢了。”
咸毓还真不会在意这。
她不会因为担心积食而克制得吃少些,如果真的积食了,大不了再吃点开胃的点心呗。反正至少她在吃食方面不用犯愁。
日子已经过得如同走钢丝一般破罐破摔了,这或许算是她在借“食”消愁了。
甄才人闻言一愣,又硬着头皮再陪她吃了一会儿。
等到她们吃完之后,咸毓还好好的,甄才人却瞧着有点儿积食了。
咸毓担心地看着她:“你方才是……”
甄才人闭眼摇头,无奈地说道:“我瞧着经美人吃得香,便忍不住也跟着多吃了些,一不小心就比往日里的用量多了。”
她这可真是一语成谶,自己说中了自己。
咸毓顿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总不能谢谢她的夸赞吧。
甄才人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后,时间已经又过了一会儿了。
但咸毓瞧着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就有点犯难了。
咸毓可以和甄才人一起用膳,可以和朱宝林一起小歇,但她做不到和甄才人一起睡午觉。所以接下来她也不能邀请甄才人一起睡午觉。那还能做点什么?
难不成,真的只能直接送客了?
正在咸毓犹豫不决的时候,甄才人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忽然开口说道:“小惜,你先同明月出去。”
她竟然是侧过头来朝自己宫女吩咐的这话。
咸毓一愣,眼瞧着明月真当要遵命跟小惜一起出去了,她还在疑惑难不成这甄才人真要和她一起睡午觉了?
她们两还没熟到这地步吧?
当然没有啊。
“明月!”咸毓情急之下说道,“你……再上壶茶来。”
这样明月也马上就回来了。
开什么玩笑,明月也不过是才在刚才被甄才人相识,她至少还和明月认识得跟早吧。咸毓不想明月真这么被支走了。
明月一看便是听懂了咸毓言下之意,她颔首回道:“是,奴婢这便去煮。”
两个宫女走了之后,眼下只剩下咸毓和甄才人了。
殿内变得愈发安静。
眼见着甄才人面上郑重其事了起来,咸毓跟着挺直了腰板,她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道:“你……不会是又要求我帮你救人吧?”
甄才人一噎,忽然脸颊红了起来。
她欲言又止,然后又叹了一口气:“罢了。经美人,实不相瞒,众所周知前些日子我与梁才人彻夜留在了两仪殿中,实则、实则我并未见着陛下,更遑论侍寝之说了。”
“……?”咸毓听着她的话,眼睛慢慢睁大。
甄才人坦白了这个堪称秘密的话给她,这是为何?
虽然在这之前咸毓也偶尔听朱宝林说起过同住的梁才人,自从侍寝过后就变了模样似的,连讨好起吕芳仪来都不怎么上心了。可以见得后宫里的人都有了这一共识——那就是那一晚甄才人和梁才人侍寝了。
咸毓对这些一直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她才不会在意皇帝大叔临幸了谁,只要不记起她就行了;更加不会在意皇帝大叔那晚一夜御二嫔的事了。
所以等到甄才人说出方才这话时,咸毓的第一反应也是——甄才人没侍寝,那么那晚只有梁才人侍寝咯?
但这也不是她在意的事。
“经美人?”甄才人看咸毓不说话,便自己接着说道,“说来惭愧,我一直未同众人坦白此事。”
咸毓连忙回过神来,回她道:“哎……这……也无需你说呀。”
换谁遇到这种事也不大好当众说,这咸毓也理解。
在这之前咸毓一直以为后宫的这种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怎会知道如今后宫六局大多消极怠工,不干活都有得拿俸禄。
甄才人捏紧了茶杯,轻声说道:“我在两仪殿整整一晚都未……都未等到陛下的宣召。”
她甚至都没有向陛下请安的时机,连陛下的一个衣角都没有见着。可是后宫中的所有人都以为她那夜承宠了。
甄才人又叹了一口气,同咸毓说道:“说来惭愧,这事我连在裴顺仪那都不敢倾诉。”
咸毓心下一软,看得出甄才人似乎也不大好意思和裴顺仪说这些事,于是她安慰道:“无妨,其实我那日也未见陛下。”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吧?咸毓也同甄才人说了。
既然甄才人也没见着皇帝大叔,那她那天没见着皇帝大叔也不稀奇,而且据朱宝林所说,她也是没见着皇帝。
“是吗?”甄才人惊讶地问道,“经美人你也……”
咸毓点点头,回想了一下:“那日入夜后,我出来时好像还望见了你和梁才人呢。”
她是入夜后没多久就回去了,而甄才人和梁才人则是入夜后被请到了两仪殿,之后就留了一夜,转头一大早才被送回去的。
这些细节对于咸毓来说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若不是眼下甄才人的话,她可能过几天也不会记得了。
在咸毓的脑海里,那一天的记忆只剩下了她和楚蔽胆大包天的在两仪殿内还做了唧唧我我的事……这事才是绝对不能说的秘密,和谁都不能说,睡觉都不能说这事的梦话!
至于皇帝大叔什么的,咸毓一点儿都不介意。
再说了,代帝后宫那么多人,够大家你来我往了,也不缺她一个需要装装样子的人。
然而此刻的甄才人却陷入了深思。
等到咸毓奇怪地盯着她看的时候,甄才人才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咸毓一眼,忽又说道:“经美人,你看这是为何?”
咸毓一愣,为难地讪笑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回啥呀。
她可一点儿都没有可以发表的内容。
而且她不是草包经美人吗。甄才人这是为难她了。
比起咸毓滥竽充数的态度,甄才人却接着问道:“你觉得那一夜,梁才人承宠了没?”
这话可就问得直白了些。
咸毓没想到甄才人真的是来找她聊有关于后宫争宠之类的话题的,这些话题她是真应付不过来。
而且她和甄才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们是摆明了一直客气地生疏罢了。难不成还同仇敌忾了?
咸毓才没有在后宫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心思。她自己就是个定时炸.弹,只怕连累的身边的团儿还来不及呢,谁的橄榄枝她都不会接的。
但甄才人看起来又不像是想同咸毓结为紧密的联盟,她看上去更像是……更像是……
咸毓竟然差点儿总结不出来。甄才人更像是作为一个颇有才学之人对待一个研究议题的学术性探究——
她好奇那一晚,她没有见着皇帝,那剩下的梁才人则是见到了吗?
而眼下看起来,甄才人的判断却是更偏向于……咳咳,咸毓没有搭话。
她面前的甄才人看着她,又缓缓说道:“经美人,若是那一夜梁才人也并未侍寝呢?”
咸毓只觉得此时此刻有点儿恍惚,这还真像是后宫争斗戏码中的间奏曲了,话里话外议论的都是圣宠之事。她这么久以来都尽量远离是非,眼下倒是头一回面临这种场面。
而咸毓也明白甄才人并非是为了有意往坏处想,只是在大胆假设罢了。
可是甄才人又为什么上门来与她说这些呢?难道是为了问咸毓那一日是否见着陛下了?而当她也坦白说没有的时候,甄才人便越发怀疑梁才人是否也是如此?
甄才人说道:“那一夜,我与梁才人一同进了两仪殿,之后却分道扬镳,各自被带去了不同的偏殿,我独自走进去后,在灯火阑珊之间见到了一名道士。”
咸毓干巴巴地捧着喝完了的茶杯,放也不是,捧也不是。
她好像想象的出来画面了。
甄才人言下之意,也知道那个道士应该是史玄道人。
“经美人,你那日亦是见着史玄道人了吗?”甄才人问她道。
再次听见别人口中提起史玄道人,咸毓自然一点儿都不陌生。她可是和史玄道人有过一道回京的经历的熟人。史玄道人是什么样的人,咸毓可比许多人熟悉多了。
当甄才人说起她那一夜见了传闻中的史玄道人在偏殿里一个人打坐,她亦是不敢上前打搅,便只能远远呆着,之后也一直无宫人上前理会过她……就这么度过了莫名其妙的一夜。
“经美人,难道你没见着史玄道人吗?”
甄才人见咸毓一直未回话,便又追着问道。
咸毓一时也没想好。她到底是该假装也见了史玄道人呢、还是没见着史玄道人?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面临被人校对答案的时候。她顶多在一开始和朱宝林含糊其辞地说了,而朱宝林也不会如甄才人这般深思熟虑、脑筋这么能转。
眼下咸毓更担心她多说只会露馅,于是只能支吾地回道:“呃……甄才人你想啊,若你见着了史玄道人,那便是梁才人没见着史玄道人。”
咸毓似是而非地打太极,因为她也不知道她本来该是见着史玄道人呢还是没见着史玄道人。
她快速思考过,或许她作为嫔妃,有可能会见着史玄道人,但不巧的是她不是后宫安分守己的嫔妃、她是私奔被抓回的嫔妃,其间的掩人耳目都是良公公和楚蔽在走动,到头来她也没问楚蔽那夜的前后安排的变化。
所以且不说到底是皇帝大叔要不要见她,她是的确不仅没见到皇帝大叔、也没见史玄道人。幸好似乎这种情况并不特殊,光她目前得知的细节而言。
“经美人的意思……是指你觉得那夜梁才人侍寝了?”甄才人闻言问道。
咸毓顿时头大,她摇头道:“我真不知道。”
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而且她对这些事情和分析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梁才人侍不侍寝对于她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可能朱宝林之类的还会在意梁才人会不会因此变得越发趾高气昂,但说实在的咸毓也不怕梁才人变得更加嚣张,因为如今她私底下犯的宫规可大了,旁的什么事她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
甄才人皱起眉了,只顾着接着分析道:“若梁才人侍寝了……若梁才人没侍寝……”
竟然自己继续思考了起来。
甄才人口中念念有词,咸毓听起来像是念经,她听得昏昏欲睡,午间到点的困意来袭,耳朵已经使唤不了了。
到这一刻咸毓也想通了,她也不在意甄才人在这里分析来分析去了,随甄才人自己分析去吧,她就不参与了。
好在这时候,明月端着茶壶走进来,咸毓终于迎来了解围的机会。
明月上前禀报道:“经美人,外头来了武宝林,奴婢自作主张,请她在殿外稍等片刻。”
明月果然是颇为机灵之人,有过前头甄才人这一来回之后,她竟然能举一反三,主动将武宝林拦在门外了。
昏昏欲睡的咸毓顿时也有了精神,她立即站起身来:“什么?武宝林来了。”
虽然有点儿夸张,但也的确有些惊讶。
许久未见,武宝林果然又是闻着甄才人的味儿跟过来了?
咸毓和甄才人虽然对此行径也颇为熟悉了,但自然也做不到习以为常、任武宝林为所欲为。
事已至此,咸毓顺势看着面前的甄才人说道:“甄才人,这……”
甄才人自然明白她的欲言又止,是她来了之后又引来了武宝林,对经美人而言算是无妄之灾的打搅。她这便颔首说道:“经美人,那我告辞了。”
咸毓终于松了一口气,回道:“慢走啊。”
甄才人带着自己的宫女转身,一旁的明月懂事地上前说道:“奴婢送送甄才人。”
她出门顺便能将外头的武宝林也劝退。
这可真是个机灵的人,等到明月办完事进来后,咸毓也感叹道:“明月,你怎在行宫当差?”
简直就是人才浪费。
但凡是个有野心的嫔妃,见了这种质量的宫女,铁定收为己用了。而且以明月的机灵劲,她自己想混得好,应该也不可能在行宫这么冷清的地方当差吧?
明月闻言一顿,低头说道:“回经美人,奴婢在行宫呆着挺好的。”
这时咸毓也转过弯来了。
其实明月这样才是最聪明的,与其在皇宫兢兢业业,还不如在行宫享受半退休生活呢。
毕竟行宫一年到头也不见得会迎来皇帝的圣驾。没了伺候的人,这里的宫人大多是时间都是日复一日的简单差事,日日不用伺候贵人,岂不快哉。
想到这里,咸毓暗自窃喜,换做她是这里当差的人,可能还会嫌弃皇帝呢。
好好的在皇宫呆着不好吗,非要来行宫,害得行宫的宫人们还得大动干戈地忙活起来,暂停了悠哉的办退休生活,战战兢兢伺候忽然降临的皇帝陛下,变得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当差了。
所以呐,皇帝大叔真是个麻烦。如果是哪个人给皇帝大叔出的主意,那也真是……
“咳咳。”万良咳了一声。
低头批奏折的楚蔽抬起头来,皱眉说道:“朕瞧着你在北地着凉了。”
先前他就是让他少忙活,他偏不听。
万良笑着摇头道:“距离北地之行也过了不少时日了,奴婢怎还会水土不服?”
楚蔽收回目光,低头批着折子说道:“此处也挺冷的。”
“是啊,”万良回道,“奴婢省的,还命人往经美人那送了秋衣。”
见楚蔽没有回应,万良又看着微微摇晃着的朱笔,补充说道:“甄才人和武宝林那儿,奴婢也送了。”
总归是做样子到滴水不漏的事,这些小事万良做得再稳妥不过了。
他又接着笑着说道:“陛下有些日子没空去见经美人了……”
楚蔽手中的笔停了下来,抬眸看着万良:“你明知故问作甚?”
万良笑着打趣道:“奴婢不该提,不该提。”
有的人自己心急,才一直当做自己不心急的样子。
一想到如今的日子越过越有盼头了,万良也是感慨万分,他时不时想着,是不是再过一年,他便能伺候上小皇孙了?
楚蔽收回目光,转而说道:“将严颢带进来。”
万良闻言也正色应喏了。
……
严颢被偷偷宣进行宫来,也算是托了无姬的福。
要不是无姬的弟兄们能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他如今的处境,还真当不容易失踪几日。毕竟他正过着以天为被,以地为铺的日子。
这回是他名义上到京外远亲家借宿家去了,才暂时离了他守着数月的废墟。
再次面见陛下,严颢心中亦是有愧。
先前陛下一直看好他,但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是一无是处。
若不是陛下宣召,他也无言面对陛下了。
“听说你没钱修缮老屋?”楚蔽在上首问道。
严颢惭愧得将脑袋低了又低:“回陛下,草民太无能了……”
楚蔽闻言问道:“无姬不是说你之后另一场的武举胜了么?怎还自称草民?”
提起这事,严颢更加汗颜了。
他第一场武举输了之后,以为自己肯定没戏了,再加之家中因地震倒塌,便实在疏于临时抱佛脚,可没想到今岁武举的赛事安排有异,他作为上一场的输家,竟然还要同旁的输家再来一场比试。
而那回他像是走了狗屎运,对手竟然临时有事、不得不赛前退出了。于是乎,他相当于胜之不武的赢得了那场输家之间的比赛。再之后……
那时他家中也因地震塌成了废墟,怀着悲怆的心情,他又莫名其妙地参加了几场加试,虽然没有中了武举,但最后排下来,他竟然也能轮上一个小吏的职位。
这可真是一波三折之后的捡漏之结局。
那时严颢也怀疑过,不会是陛下有令在背地里给他放水了?
但无姬给了严颢确切的答案,确实是这厮运气转好,三下五除二的在后半程捡了漏。
再说了,那时候陛下已经和经美人不知道到那儿了呢,怎还会念起照应这个严颢呢。
因此前不久严颢的确有机会做个小吏的。
但是,他那时便主动回绝了。
他一直念着自己后半程的比试如有神助——不是对手临时有事、便是对手竟然比他还倒霉,到后来他哪算是一路过关斩将,更像是走了狗屎运。
说到底就是胜之不武。
严颢毕竟是认真读过书之人,他自己过不了自己心中的气节,便主动提了辞呈,扬言说下次再来。
话虽这么说,可也不知下一次的武举是不是在明年了。
毕竟陛下推行武举也非易事,没个三五载的一意孤行,本朝的武举不见得能稳固下来。
严颢明白的事,自然也有的是明眼人心知肚明。
对此楚蔽倒一点儿都不焦虑,他批完最后的笔后,收起奏折,抬头朝不远处的严颢说道:“你若想先成婚,便等娶妻生子之后来上任,若想先有官身,那回头我命人赏你一座新居。”
“陛下?!”严颢受宠若惊之余,自然是想要拒绝,“这可怎么使得?草民一无是处……”
楚蔽轻哼一声:“朕随便封你个小官玩玩罢了,也无需走吏部的章程了。”
其间自然也不会占用旁的位子,楚蔽心中自有安排。
严颢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如此得陛下的眼缘,他一时踌躇,不知自己是该遵旨,还是再次拒绝陛下的美意。
“你站过来些。”上首的楚蔽忽然又说道。
严颢一愣:“啊?”
楚蔽面无表情地再次重复道:“朕叫你站过来些。”
严颢渐渐涨红了脸,他自认与陛下上下有别,又不是陛下身边亲近多年的心腹,哪有脸真当里陛下站得这么近?
眼下陛下为何这般命令?
严颢畏畏缩缩地留在了原地。
可时间就由不得他来回扭捏了,就在这一刹那,外头忽然飞进来一道道箭羽,说时迟那时快,殿内各个角落也出现了侍卫,纷纷上前护驾。
“保护陛下!”
刹那间外头,便响起了刀剑相向的打斗声,与此同时混着行宫宫人惊慌失措的惨叫声:“刺客!是刺客!”
轰然炸锅之势,将严颢当场掀翻在地。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又置身于两个多月的地龙翻动之际……不,那时他还可以扶墙或扶人,但这时他脚一软已经摔倒在了地上。
他那三脚猫的入门功夫,连马步都没扎熟练呢,此时早已不由地脚软了。
好在飞身护驾的一个侍卫顺手拉了他一把,将他朝上首陛下的方向甩了过去。
严颢连滚带爬的上了丹墀,颤颤巍巍上前保护圣驾:“陛下,陛下……”
好整以暇的楚蔽在一旁凉凉地说道:“方才让你近前来,你不听。”
严颢:“……”
陛下的大恩大德,他这辈子只能肝脑涂地了!
然而外面的情势一点儿都不乐观,甚至有宫人尖叫着说走水了,可见来行宫行刺的人马之多,竟然是分头行动的!
不一会儿,就有一波看着像是死士的人冲近殿来。
“狗皇!那命来!”
殿里都是楚蔽近身的暗卫,功夫不差,但人手不多,不一会儿就有上冲到了楚蔽面前。
严颢一咬牙,向站上前护驾,可他连箭羽都躲不过,此时更是添乱的罢了。
“陛下当心!”
楚蔽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严颢扯到墙边,夺过对方的长剑,接着便也缠斗了起来。
三个回合之下,楚蔽将眼前两人砍杀之后,外头也冲进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陛下!”
无姬立即进入战场,于那些刺客颤抖了起来。
他竟然自己主动来了行宫。
也来的正是时候。
无姬本被万良安排留在皇宫,可如今的皇宫内外安分得像鹌鹑似的,有了前不久的朝他清扫之后,陛下去了行宫也没人敢胆大妄为。
于是无姬便自作主张来了行宫。
“小吴兄弟!”严颢欣喜若狂。
无姬一遍砍倒一名刺客一遍侧头吼道:“你少废话!”
保护陛下要紧。
然而此时算是楚蔽在顺带护着严颢。
无姬低咒一声,咬牙切齿地再次与接踵而来的刺客缠斗在一起。
他们没有料到,这回来的人之多,着实是多了些。
万良已经提前躲起来了,已是万幸。
“陛下你先走!”无姬边打边说道。
楚蔽并未回应。
刺客却是一波又一波的涌进来,无姬只能吼道:“严颢!”
“哎!”严颢扶着墙,硬着头皮去护驾。
却反倒被楚蔽踹了一脚。
楚蔽皱眉喊道:“你速去她那!”
无姬分明听得懂陛下在吩咐什么,可眼下他就是恕难从命了。
他倔强地只在殿内杀敌。因为他更担心陛下的安危。他杀红了眼,此时却也分身乏术。又嫌弃严颢的没用。
好在他喘息之间,瞥见陛下躲开前后夹击,镇定地带严颢渐渐往安全的角落退去。
作者有话说:
掉马了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