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也没碰见什么宫人, 咸毓跟着楚蔽走了几步后,才后知后觉看向被他牵起的手。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儿醉了,嘴上脱口而出问道:“你清场了?”
跟在一旁的万良脚步一顿, 哭笑不得地回道:“经美人, 许是宫人本就不多。”
想必经美人并不知情。
虽还是白日, 但瞧着这天色转阴,即将下雨的样子, 所以楚蔽是想带她先回去。但没想到咸毓竟然有点儿不依。
“你要带我去两仪殿?”她问道。
万良侯在一旁, 心道这有何不可?
楚蔽则只直接默认了。
可没成想,咸毓见他并未及时开口,便接着又问道:“你真是皇帝?”
万良:“……”
经美人是真的醉了。
咸毓也不知自己是醉了, 还是没有完全接受如今的现状。等到稀里糊涂地跟人进了两仪殿后,分明她也不是头一回来这了, 但她却油然生出一股宛如陌生的感觉出来。
这里是皇帝呆着的两仪殿,而楚蔽则是皇帝。
楚蔽是皇帝这件事,在得知之前,咸毓绝对猜不着、也根本也不会如此设想。所以真当他如若出入无人之境一般带她来到两仪殿后, 当殿内稀稀拉拉的宫人远远垂首向他们请安时, 咸毓忽然挣脱了楚蔽的手。
她的目光转向楚蔽, 忍不住问道:“你带我来……”
“醒酒。”楚蔽言简意赅回道。
“嗷……”咸毓勉强承认了自己有些醉了的事实。
万良转身张罗去了, 咸毓随即亦步亦趋地跟着楚蔽走到了他的御案前。上面堆着的走着她倒是没注意, 她转而想起了和自己一同出来的明月。
可当她转身之后,却发现明月站得离她有点儿远, 入目依稀可以看见明月正在在墙角边, 和一个眼熟的娃娃脸立在一块儿, 像是在低声闲谈, 而后者瞧着像是楚蔽之前那个小侍卫?
“立在那作甚?”一旁的楚蔽问她道。
咸毓回过头去,下意识回道:“那我也没有坐的呀。”
不远处的两人却皆是耳朵尖的,话音刚落,明月和无姬就不约而同地过来给咸毓递椅子了。
咸毓顿时觉得受宠若惊,刚一坐下,万良命人呈上的醒酒汤也很快就出现在了咸毓的眼前。
“其实我也没太醉……”咸毓弱弱地说道,但到底是迎着眼前四人看着她喝的目光,慢吞吞地将一碗醒酒汤都一口口喝了下去。
由于是新鲜出炉的醒酒汤,咸毓就算喝得不快,但一碗喝下去之后人也有点儿热了。
她捏着宫装的衣袖左看看右看看。
一旁是面带浅笑的万良,另一旁是随时等候她开口的明月。
眼下这氛围有些古怪,她转而看向楚蔽。
他默默坐在那金灿灿的龙椅上,似乎也没做什么,正巧对上了她看过来的视线。
咸毓顿时觉得自己酒醒了。
她站起身来,试着问道:“我该回去了吗?”
正喜气洋洋围观着的无姬一愣,奇怪地看向万良。
经美人怎这便要回去了?
无姬和万良一同看向了坐在上首的楚蔽。
楚蔽闻言,虽面色不变,但也终于开口出声了。
“你想回去?”他问咸毓道。
咸毓默了默,只回道:“我酒醒了。”
一旁的万良眼皮一跳,立即幽幽地说道:“这……奴婢瞧着经美人还醉着。”
咸毓:“?”
无姬眼珠子一转,也立即应和跟上:“是啊,属下瞧着经美人还醉着呢”
咸毓:“……”
她其实也没醉过吧?
她没醉酒,只是脑子应付不过来现状罢了。
所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与其看着坦然坐在龙座上的楚蔽感到恍恍惚惚,还不如先回去歇息吧。
万良眼疾手快地想拦人,他率先开口道:“经美人若是累了,就此安置在两仪殿如何?奴婢瞧着这天色也快要落雨了,若是经美人在路上淋了雨,那也是奴婢之过错了。”
万良这话说得很漂亮,进退有余,摆明了是诚邀咸毓再留下来。
可咸毓也不是真蠢的人,她听得出来万良明晃晃的意图。但她总觉得眼下她如是留下来,莫不是还要侍寝?
胡乱想到这,咸毓顿时小脸一红,转而接着回道:“无妨,你们借我一把伞便是了。”
万良:“……”
天空转眼便暗了下来。
两仪殿外灰蒙蒙的一片,空中还刮起了风,但也不及无姬脸上寡淡的神情。
不过他并不是自己不开心,而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万内侍的隐隐约约的低落。
——还不是他们眼下正要送刚来两仪殿没多久的经美人出门了。
唉。无姬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也不懂,自然也不明白为何经美人竟然这么快便要走了?
陛下并未阻拦,而万内侍也有心无力拦不住经美人了,于是他沦落到交出了自己用了有些时日的伞。
这伞上一回还是他原先在咸池殿外暗自蹲守时作为备用的伞。
为何万内侍非要指定让他交出自己的伞为经美人所用?
两仪殿内又不缺伞。
这时万良朝这个哭丧着脸的臭小子白了一眼,低声叮嘱道:“回头你寻个由头去咸池殿转转。”
无姬立即会意,知晓是可以凭借这伞的由头。但是他也不大明白,为何今后他还要多去咸池殿外转转?
如今的大事小事不都解决了吗?陛下也不再藏着掖着了,既然如此,照理不该是后宫的经美人多来两仪殿转……思及此,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豁然开朗的无姬对上了他眼前的万内侍的目光。
——那是因为经美人怎瞧着似乎不大乐意来两仪殿?
此时留不住人,万良也也只能退一步,代为张罗的好说歹说劝经美人收了不少的礼,一并带回咸池殿去。
若是外人看来,那只会眼红于两仪殿的赐礼。但只有他们自己人知道,方才经美人并未喜出望外,甚至还想推辞一二。而是万良当机立断转念改了一些礼单,加了不少的吃食,才让下意识回绝他们的经美人犹豫了。
最后终于让经美人收下了两仪殿所赐之物。
“其实我已经饱了。”咸毓接过伞,看着明月双手拎起好几个礼盒,眼见得陪她来的明月即将要上演铁人三项似的归途了,她再次犹豫地看向万良,“这些……”
万良立即说道:“这些都是陛下的心意,经美人可莫要让陛下失落了。”
咸毓被人堵了一嘴。到底是带着明月和一堆御赐的吃食离开了两仪殿。
因为万良最后说的话虽然是堵住了她的嘴,但的确也有道理。
虽然她方才并未明说,但她不想再留在两仪殿的态度也十分明显,所以这都算是“拂了皇帝的意”了?哪怕皇帝是楚蔽。
可正因为楚蔽是皇帝,咸毓又觉得自己需要早点回去歇下休息了。
诚然,她吃饱喝足就拜拜的态度好像不够礼貌,但如今熟悉又陌生的两仪殿对她实在没有吸引力,反倒是隐约之间她直觉知道自己若是留在两仪殿过夜,自然没有在自己的咸池殿舒坦。
所以咸毓其实也没有想太深,她只是遵循本能地想回去,暂且放空一切地睡大觉了。
……
不管前朝后宫风云昔变,等回到咸池殿后,安静的咸池殿内也依旧顶多团儿的话多些。
“这么多?!”团儿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赴宴回来的咸毓和明月,她连忙上前接过明月手中的礼盒们,险些没拎住,“这都是陛下赐的吗?”
团儿喜出望外,比当事人咸毓还开心。
这可都是御赐之物,团儿简直不敢相信,眨眼之间,峰会芦庄,她家美人真当是要熬出头了?
有别于团儿的又惊又喜,咸毓已经熟门熟路地默默转身进殿,兀自向自己的床榻进发了。
“明月姐姐,你的胳膊还好吗?”一旁没留意的团儿还在止不住地关心。
这些赏赐可真沉呐。
明月淡然回道:“我还好。只不过经美人……”她顿了顿,止住了随口而出的话,接着只说了一句,“经美人好似……吃饱了。”
至于醉酒与否,以及前不久两仪殿之行,就不是她能代为多言的了。
团儿闻言,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了。
她家美人尝吃撑,不足为惧。
咸毓想要睡觉,两人快速地给她烧了沐浴的水,等到她终于在自己的床榻上昏头睡去之后,没过多久,明月站在咸池殿内的大树下,和躲在树上的无姬大眼瞪小眼。
“你无事?”明月看出了无姬的不自在。
他瞧着像是又存着逼不得已之事了?
以往明月并未在主子跟前贴身当差,自然也并未见识过这般的难处。如今她近身伺候经美人虽未多久,但也瞧得出无姬这家伙差事自在中又带着一丝身不由己的假把式。不过她虽同为下属,但恕她没有感同身受的关怀之心了。
这厢无姬也尴尬地承认道:“啊对,我过来……过来散散心。”
明月:“?”
无姬连忙纠正道:“我过来要伞!”
明月:“……”
明月自然不会代经美人将伞还了。而其实无姬也不可能指名道姓地向经美人还伞。
那他眼下过来,乃是因为害怕两仪殿内在经美人离开之后,略显诡异的气氛。
遇事不妙,无姬便先遛出来了。可是来了这里之后,他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明月见无姬无聊,也不再理会他,转身便同团儿一块忙活去了。
无姬在树上哀怨地叹了一口气。他幽幽地看向咸池殿内的两个人。
明月知根知底,眼下也无意理睬他的纠结,至于那个对一切浑然不知的小宫女,他也无法倾诉。
噫……怎么回事?为何先前以为的好日子盼来了之后,如今他又瞧着还不够喜庆呢?
他想了又想,索性折身回去了两仪殿。
正巧万良此时也并未陪着陛下,无姬上前便大着胆子问道:“万内侍,经美人莫不是不大喜陛下?”
方才他都瞧见了!无风不起浪,若是无事发生,经美人为何不肯在两仪殿多留些时辰?那可是换做旁人甚为羡艳之殊荣呐!
万良顿时眉间拧起,忍住了想捂住这臭小子嘴的念头,皮笑肉不笑地瞪着他:“你闭嘴。莫要胡说八道。”
无姬也不是个嘴硬之人,他立即顺着回道:“是属下失言了。可万内侍,为何经美人方才不愿留在两仪殿?”
他瞧着陛下不正是专程想让经美人留下的吗?再不济,他们应当也会坐下来用完下一顿的膳再说,为何……
无姬凑上前,轻声问道:“万内侍,莫不是经美人还在气我们隐瞒身份许久?”
前不久在行宫里那几日,经美人瞧着反应也不大,像是已经将这事揭过去了似的。可眼下连无姬都琢磨起来了,恐怕那时经美人只不过还没反应过来罢了,甚至如今也不大瞧得出真实的反应。
万良垂眸,一时默不作声。
这也是为何他方才上赶着相赠经美人不少的礼的原因。
虽说名义上是陛下的御赐,但实则更像是他们主动送礼了。
天公不作美。
还未入夜,灰蒙蒙的天果然真下了雨。
楚蔽歇下之后,两仪殿内外便更安静了。万良轰走了只会好奇问东问西的无姬,自己也转头忙去了。
他走在殿外的长廊时,抬头望了一眼下起雨的乌蒙天色,心中倒是并未就此忧心忡忡。若是再想通些,他实则也无需皇帝不急急太监。
但眼瞧着陛下竟然也破天荒歇得这么早,也是少有之事,难不成是同回咸池殿的经美人遥相呼应?那为何陛下又不直接去寻经美人呢?
此番种种,万良倒也并不觉得头大。他也知道他顶多是个帮衬之人,说到底还得看陛下和经美人到底如何。
可是,今夜显然陛下也不会像往日里那般偷偷去咸池殿了,因为方才他是亲眼瞧着陛下也早早歇下了。
罢了罢了。陛下也大了。万良也自知,如今他是越发不能急于掺和陛下与经美人之间的私事了,以免好心帮了倒忙。
突如其来的雨,接踵而至的便是昏蒙的雨夜。
两仪殿和咸池殿倒是都早早的熄了灯。
而太极宫内外的高墙内苑里,却又不少门户还纷纷亮着灯烛。
自打回了王府之后,任云霓眼瞧着楚霰进府后转身便往书房走去,连留给她半个眼神都没有。
她看着渐行渐远的那道背影,也不过是默默望了一会儿,随即也转身朝自己的院子中走去。
然而到了入夜后,由丫鬟撑着伞,任云霓又敲响了楚霰的书房门。
里头开门的是楚蔽。
眼下书房内只有他一个人。
任云霓像是明知故问似的,站在门外雨帘的另一端,闲话家常般的问道:“王爷今夜是打算宿在书房了?”
以往任云霓从不会多嘴,但今日显然不同于往日。她何止是眼下,她连方才在宫宴上都敢令人出乎意料的语出惊人。
而此时的楚霰虽然面上的脸色不济,但仍旧并未动怒。
他的情绪一向稳固,像是任云霓再敢做出出格之事,也肯定不会令他动怒。
以往任云霓道这再好不过,但今日她忽然也不想再如往常一般行事了。
楚蔽侧身,让开了门口,转而朝里走去。
任云霓拾阶而上,进了书房之后,她身后的丫鬟退身在外,阖上了房门。
“妾身眼下前来,打搅王爷半刻,只不过是有两桩消息,不知王爷……是想先听喜事呢还是……”
“喜事。”楚霰出声道。
任云霓一顿,忽然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转瞬即逝后,她又看向楚霰的脸,轻声说道:“妾身还以为,方才宫宴之上妾身的所作所为,已是惹恼了王爷。”
眼下她这话说得倒像是又有自知之明了。
“下不为例。”
楚霰说得不轻不重。
任云霓竟然瞧不出他的喜怒。
但实则也无需瞎猜,因为今日宫宴过后,楚霰怎还会有欢喜的心绪呢?
然而接着任云霓便讲起了她所带来的“喜事”。
她先是转头打量了眼下颇为寂静的书房。
以往她也不会闲来无事闯入楚霰的书房,这点儿界限她自然是有的。
不过眼下楚霰也并未将她拒之门外不是吗。
都说眨眼之间物是人非,但任云霓觉得自己过的日子一向稳中向好。
她从未有后悔之意过。
见楚霰并未催促,任云霓看着他低垂的双眸,轻声主动缓缓道来:“妾身眼下有一桩喜事,反复考虑之后,想着还是还是尽早同王爷道来。”
她边说,边瞧见楚霰的眼皮缓缓抬了起来。
她看着他的双眼说道:“只是不知王爷你可愿听?妾身这一桩喜事便是……”
“你也有了。”楚霰冷不丁说道。
沉着前来的任云霓顿时一愣。
她没想到楚霰竟然如此打断了她。
她难得惊诧地愣在了眼前。
……原来他已经知晓了!
她还以为他不知。
不过也是,王府里的事怎会瞒得住他。
这一点是她掉以轻心了。
虽然她也不过是前不久刚把出了脉,才刚有肚子里的孩子没多久,但眼下看来,原来楚霰也早就知道了。
任云霓的手下意识地捂到了自己的小腹上。
此时楚霰亦是看向了她。
她看见他的双眸黑洞洞的。若是畏惧他之人,恐怕此时会觉得他像是正在警告。警告她自知已经怀孕,为何还在宫宴席上的言语之间胆大妄为,若是真惹出什么事来他也保不住她以及腹中的孩子……
相顾无言了一息后,楚霰如若往常般地收回了目光。
他的反应很是平静。
既像是本就早已知晓的缘故,又像是有些冷漠。
而任云霓来此便是为了**此事,见他面上并未抵触,她更是在心中大为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否是因如今是双身子之人了,相比往日里的不管不顾,眼下她难得心绪波动,竟然逐渐生出了一股委屈来。
她试图强行压制这股淡淡的委屈,但发现她做不到后,也暂时不收回了一直看向楚蔽的目光。
任云霓垂下眸来,看着自己难免被雨水打湿的鞋尖。
不得不承认,在她打定主意前来告知楚霰此事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当然是担心楚霰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至于原因,也无需多问。
她自然明白。
他心里有的是阿姐,她也不知他会不会因这因那的原因,真当狠心不许她要还在。在这以前,任云霓以为自己对此无所畏惧,可真当怀上了之后,她发现自己还是会竖起紧张之心的。
但眼下看来 ,楚霰好似并未起了杀心。
任云霓顿时释怀了。
她默默深呼出一口气。
是啊,再怎么说,这也是他的骨肉。他第一个孩子。
“还有呢?”
静谧的书房里再次响起了楚霰简短的话语。
正在出神的任云霓愣了愣。
楚霰见此,便又问道:“另一桩坏事是什么?”
任云霓闻言,眨了眨眼,嘴角又牵起了一丝笑意。
楚霰觉得这股笑意令他略微眼熟。
好像是每回牵扯到任云霏之时,他便能在任云霓的脸上瞧见这般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仍旧淡然地等着她开口回答。
果不其然,他见任云霓朝他回道:“王爷误会了,妾身并未说过另一桩事不是喜事。妾身方才想问的便是‘王爷是想先听喜事呢还是……先听另一桩喜事呢、’”
只不过她方才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了不是么。
因此眼下就算像是在言语之间小小地耍了他一下,她也并未留有被责备的把柄。
任云霓恢复了往日里来的脾性,楚霰对此依旧并未生怒。
或许是因为惹得他心绪波动之事正是接下来任云霓说得另一桩“喜事”罢。
“阿姐在东宫有喜,东宫还有良娣,妾身担心阿姐在东宫过得日子,便在暗地里派人行走,倒是瞎打误撞地打听到了那良娣的把柄,不知王爷……”
说着说着,任云霓的眼睛已经被楚霰盯着了。
于是她眼下这话说到一半,又主动停了下来。
但比起**前一桩“喜事”,任云霓对在说后一桩时,并不畏惧楚霰会有的反应。
她反倒是又活回了先前的生机,目光灼灼地迎上了楚霰的神色,反客为主地瞧看着他的反应。
反正她话说到此刻还有的是余地。他若是承了她抛出来的这个情,她便说“妾身帮你”;若他仍旧不吱声,她便求王爷帮妾身助阿姐。左右不过是等他的反应。
然而,接着楚霰却开口说道:“东宫的事,你别管。”
任云霓一顿,回道:“妾身并未妄图插手东宫之事。妾身与阿姐一母同胞,自然与阿姐心连心,体念阿姐在东宫与良娣等共事一夫,如今怀有身孕,危机四伏……”
“够了。”楚霰终于打断了她的话。
任云霓抿了抿嘴。
楚蔽冷冷地看向了她,沉声说道:“你可知你这话也算是诋毁东宫了。”
“是么?”任云霓回道,“若这边算是诋毁,那谁又知,或许也有的是人如此诋毁我们王府呢。”
她这话算是胡搅蛮缠了。
楚霰并未再次打转,而是忽然转而说道:“嗯,你体念她。”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反倒是令任云霓心慌了一瞬。
他这是何意?
她体念阿姐什么?她方才可是说了。她体念阿姐在东宫里,还有碍眼的良娣……这王府里还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侧妃。
楚霰忽然不明不白的反应,着实让任云霓终于慌了神。
至此,他这句话才是有史以来最为像是警告的警告之言。
然而楚霰像是并未有她所理解的意思一般,接着又提起了白日之事:“你宫宴之所为,也至此一次,下不为例。”
任云霓便不说话了。
虽然楚霰此时的口气也并未言辞严厉的教训她。
她当着他的面又捂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楚霰的目光并未移动,而是继续似有似无看向她的脸,淡淡说道:“你难不成不懂?”
这不可能。
任云霓颔首:“妾身明白。”
“你真当明白,怎还敢在宫宴上胆大妄为?”楚霰说道。
任云霓听着这话不像是关心她,又像是在关心她。
她心道她也顶多只是在宴席上插了几句嘴罢了。
但她亦是知晓皇家如今的状况。
因此楚霰本以为他无需多言。
他眼下也只是仍旧简短地说道:“如今皇室之间堪称凋敝,你好自为之,王府并不想惹祸上门。”
任云霓抿了抿嘴。到底是没有问出口,若她如遭大祸,他是否会毫不犹豫地保她腹中的孩子?
楚霰接下来的话也算是呼应了她的心思。
“连你都瞧得出如今皇室开枝散叶之事的隐晦,那你便好生过你的日子。”
他言尽于此了。
……
任云霓要走出书房前时,她再次转过头,看向坐在刺目烛火前的楚霰,最后问道:“王爷若要成事,妾身必会全力以赴。”
说完,她也不等他的回应,毅然转身走入了雨帘。如来时那般,由丫鬟打伞,独自原路返回。
今夜此行,任云霓自觉有得有失。
但她也并不后悔。
无论如何,日子不还是一头往前过,再也回不去了。这一点,望楚霰也心知肚明。无论东宫出了什么新鲜事,那也是东宫的私事,若是家国大事自当另当别论,但若是后院的家长里短,那也只是东宫自己的事罢了。
而此时的东宫。烛火已然熄了大半。
任云霏松了发髻,还未沐浴更衣,被回来的楚承宇逮了个正着。
他便催促着她快放下手中的书。
“天色已晚,你不先歇下?”他说道。
任云霓阖上了手中的书册,起身轻声回道:“妾身寻了几个字。”
楚承宇闻言一怔。
他以为,她会像是往日里一般,说她在等他。他再也熟悉不过这般温柔的话语。
但眼下她言下之意,则是在为腹中的孩子挑选名字?
楚承宇顿时有些默然。
他沉默不语,没有立即回上任云霏的话。
因为如今形势逼人,她腹中这孩子,日后到底谁来取名还不一定呢。如是真当最坏的结果,这孩子被膝下无儿的楚蔽看上了,那任云霏就算贵为生母,也无权干涉取名之事了。
“太子?”任云霏关心地问道。
这一声称呼果然立即惊醒了出神中的楚承宇。
他略微惊动,接着又意识到自己在大惊小怪,转瞬平复了神色之后,他便又催着她快去洗漱。
“如今还在,你莫要劳神。”
正如她事先同他商议好的。
她如今腹中的孩子,到底是免死金牌还是催命符,乃是两者取其一。
若楚蔽真当会看中他们的子嗣记在自己的名下,那至少怀胎十月期间,他的太子妃还能保全自身安然无虞;但若是楚蔽将他的子嗣视为眼中钉,那不仅是他们便又只能再次从长计议了,跟更是……
灭了灯火之后。
任云霏躺在楚承宇的怀中,这才问道:“王爷方才又忙得太晚了,是何事耽搁了?”
楚承宇枕在玉枕上,微微摇头,先是回道:“不都说了,你先歇着便可。”
更何况她如今又怀着身子了,又何必多年如一日的,夜夜等他回来后才一起歇下呢。
任云霏果然还是回道:“妾身还不困。”
楚承宇轻呼出一口气,自然感受得到她给他带来的熨帖。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父皇给他挑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太子妃,不仅会让人眼红,而且会让他在困顿之时,都还有心满意足之刻。
可相对于他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如今他的境地,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黑暗之中,楚承宇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今日那个经美人甚是风光。待宫宴散了后,孤又命人在宫中打探了一番,终是打听到了一些后续。”
任云霏有些意外,没想到楚承宇会为了打听那个经美人到如此费心。
虽然白日里那个经美人好生惹人注目,但难不成当今陛下真当要从今往后宠幸后宫之中的嫔妃了吗?
如今任云霏也无法看懂朝堂的局势。她不仅深处东宫后院,甚至连同东宫被关了数月,外头的风声就算再怎么费尽心思打听了一二,但也对宫宴上后来令众人皆是措手不及的惊动没缓过神来。
还记得在数月之前,任云霏一心想靠近咸池殿内的经美人,只因她从师父留下来的话语中,知晓前朝贵重之物留在了经美人所住的咸池殿。
但这事远远比预料中的难办,她算起来,也不过是才和经美人相识,到访了一回咸池殿罢了,什么都还深入呢,就被东宫急转直下的形势捆住了手脚。
而如今还说什么呢,若一切往最坏的可能想……或许正是因为如今的皇帝楚蔽发现了咸池殿内之物,才爱屋及乌,肯赏脸宠幸咸池殿内的经美人,借以恩赐?
对此任云霏倒也不觉得可惜。
毕竟事已至此,她也无需可惜了。
她实则并不知咸池殿中所藏之物具体是什么,她只不过是遵循师父的遗愿做事罢了。
说到底她并非皇室血脉、不是争权夺势的前列之人。
虽然她是曾经金尊玉贵的太子妃,但如今她也不过是随着东宫的安危过日子罢了。
莫说助力楚承宇了,她如今最为要紧的,还不是和她骨肉相连的胎儿么。
任云霏先前滑胎伤势不轻,那时是因为楚承宇与皇室兄弟之间的内斗如火如荼之时,下手那方下了死手,任云霏至今还记得那一摊刺目的血。
她心中没有怨恨不假,但也着实记忆犹新,至今都难以忘怀当时的感受,不仅身心俱疲,更令她下定决心,今后此生什么事她都可以承担,但再也不想经历流产之苦。毕竟哪个女子愿意忍受伤身又伤心的损伤呢。
这正是她如今手头上最为紧要之事。比起这来,错过师父留下的旁的讯息也并不令她可惜了。
薄衾之下,一只大手伸到了任云霏的腹上。楚承宇的声音在任云霏的耳旁响起。
“……快睡罢。”
他张口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说出了这三个字。
东宫风雨飘摇多年,他心知连累了她多时。
她虽从未有怨言,但这反倒使得他越来越心中不安。
午夜梦回之间,他甚至有时恍惚作想,当初父皇是以挑选太子妃的眼光才将任云霏赐婚于他,可如今他处境狼狈,是否已经担不起她的婚配?
黑夜之中,楚承宇心中涌现了一股心酸。
他抱着怀中温顺柔软的任云霏,却是意识到岁月催人,曾几何时他是风光的东宫太子,怎会有过心虚与惴惴不安的心境?
可如今就算他一直以为自己挺直了脊梁骨,但也会在夜深人静之时,一时迷茫于自己是否能护住自己的羽翼等。
什么皇位,什么兄弟亲情,统统是白驹过隙之间永远相随于一生的宿命。
什么皇嗣,什么经美人,又像是扰人视听的烟雾弹。
如履薄冰又负重前行,这才是眼下他的遭遇。
任云霏不似楚承宇这般对宫宴后来的惊动上心,楚承宇自然也明白,因为还有一种可能——或许这一切不过是楚蔽混淆视听、故意当众宠幸一名嫔妃呢?
至于背后的意图,也不知有多少人猜得到。而楚承宇是着实猜不出来。想必许是也没人猜得出来。
因为当今龙位上的这位,一向行事作风我行我素,短短一年在位期间,一个曾经默默无闻之人,当着朝堂上下做出来的事,倒是反衬得当初的楚蔽肯定是隐忍多时。不然,那一桩桩稀奇古怪的行事作风,早就石破天惊地引人注目了
例如如今,前有大肆聘请得道术士进京,后又为何莫名其妙宠幸起妃子了?
任云霏的呼吸渐渐为平稳,楚承宇便也未再同她聊下去今日他命人查来的最新讯息。
据说那个在宫宴上引得众人侧目的经美人在宫宴结束后,还真当又被召进了两仪殿,但只不过是被赏赐了一些东西,并未留下来侍寝。
但也足够令各方观望中的人颇为诧异了。
难不成……才请来没多久的术士真当法力高强?
就算是多番打探,但眼下听来的消息对于楚承宇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没有太多可以从中获悉的痕迹。
想必旁人亦是如此。
而被人好生关注了一番的楚蔽和咸毓也没意识到,旁人一对对的都在关注他两的动向,他们两人实则实打实独自平平淡淡睡了一宿。
等转日咸毓起来后,更是将昨日发生之事甩在了脑后。
不过这也说明,她昨夜是睡饱了,也睡得挺香。
重新回归咸池殿安静的生活,咸毓看着新进来的明月时,难免还会联想到明月背后真正的主子。
她明白楚蔽的做法。还不是因为先前他们两人真当在行宫中经历了庞大的刺客风波,因此安排一个明月在她身旁,是先前最为正确之事了。
但眼下又回到了最不缺禁军的皇宫之中后,咸毓瞧着跟着劳动最光荣的团儿一起停不下来的明月,看着看着,又觉得明月留在咸池殿是不是大材小用了些?
于是咸毓招了招手,将明月悄悄地唤到了角落,避开团儿,偷偷问明月道:“你可还有未了的心愿?”
明月一听,霎时扑通跪地。
吓了咸毓一跳!“你这是!?”她立即伸手去拉。好端端的干嘛突然下跪?
可明月自然是多虑了。
她并非像知情不多的团儿。她虽然来经美人身边不久,但身份知根知底,在此期间更是回回见证过经美人与陛下之间的来往。例如先前经美人吩咐她不许任何人夜里打搅,例如昨日经美人拂了两仪殿的热情、执意早些回来。
明月自然不敢妄加揣测主子之间的□□,但她自然也比旁人扛下了不少的压力。眼下经美人忽然不明不白地问她这番话,这让明月难免警觉和担忧,是否是经美人不仅敢拂了昨日两仪殿的邀约、今日甚至还想让她这个陛下派来的宫女就此回去了吗?
咸毓哪知道明月想得这么深,她只不过是作为一个躺平人士,好心关心一下她这个一心爱工作的妹子的福利需求。
她虽然不是权势滔天的楚蔽,但如今明月和她一起过日子,她也不能因为自己习惯性凑合犯懒的生活,而亏待了明月的前程呐。
于是咸毓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可有什么心愿?”她赶忙试图猜测地问道,“啊对了,你可想升职,明月?”
明月闻言,更是觉得不妙了!
经美人这是温柔刀!这便就要赶她走了吗?
咸毓险些揪不起跪地不起的明月,等到她将误会解释明白之后,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团儿的惊呼声。
咸毓和明月连忙闻声赶了过去。
只见团儿焦急地寻到了她们两人之后,连忙上前禀报道:“不好了美人!昨夜美人带回来的伞坏掉了!”
“坏掉了?”咸毓不明就里。
难不成昨天下的雨水太脏,被酸性腐蚀了?
不可能啊,这时代的环境质量不可能下得出腐蚀得了雨伞布的酸雨来。
那团儿这是何意?
明月也没听明白。
两人连忙跟着团儿走到了事发现场,走近一看,咸毓和明月这才看见,昨日两仪殿借他们的那把伞没有牺牲在昨夜的雨水之下,而是诡异地在此刻变成了稀巴烂。
咸毓一惊。
她没睡糊涂吧?她记得昨天这伞也不过是备用罢了,因为当时天色已经阴沉,而她正巧没有耽搁不必要的时间,等到后来她们快要走到两仪殿时,天才下起了雨,因此其实这把两仪殿借来的伞算是也没派上用场。
而明月和团儿也记得明白,昨夜她们肯定是将这把伞放置妥帖了的。因此眼下地上四分五裂的残骸,肉眼可见地肯定是遭受了毒手。
团儿一脸迷茫:“殿里闹耗子了吗?”
不远处树上的无姬:“……”
忍住,他不能挨骂之后就忍不住。
因为如今咸池殿内还有个怀有功夫的明月,他掩在殿外便需花费更多的本领。
至于那把被撕得稀巴烂的伞,自然是出自他的毒手。
他这个主意妙极了。与其看着如若往常的陛下和经美人干着急,不如他们做属下的挑些事来。
一想到这里,无姬有些得意起来。想必等到事后,万内侍必然会好生夸奖于他。
也不枉他昨夜回去淋了一夜的雨。
因为自己淋了雨,所以要将他人的伞撕烂!
咦……不对。
无姬忽然一顿。
——他忘了那把伞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万·栓Q·良:臭小汁,我是不是该替陛下谢谢你?
无·嘚瑟·姬:不必如此客气呀万内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