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
大清早, 小内侍奉茶时不小心撞倒了御案上的一堆奏折,混乱的纸张落地,哗啦啦的声响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然而楚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侯在一旁的万良也只是掀了一下眼皮,并未出声训斥小内侍。
立在噤若寒蝉殿外的几个宫人亦是噤若寒蝉。
小内侍心下畏惧又慌乱, 也不敢碰地上的奏折, 连忙匆匆收拾了摔在地上的杯盏和水迹, 低头仓皇退走而去。
等殿内再次恢复宁静后,万良快速瞅了一眼还在龙座上全神贯注批奏折的楚蔽。
眼下陛下手持的这份奏折好似出自尤相之手, 尤相琐碎的话虽多了点, 但往常也不见得陛下会看这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是在捏着奏折走神呢。
万良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瞧着昨夜陛下睡得安稳,方才他们也不会因为小事而训斥宫人,可为何陛下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喜色?分明如今也算是诸事顺遂, 压着的事也都了了。
万良轻手轻脚上前,将地上的凌乱的奏折拾起拾掇拾掇, 重新在御案上理好。
而一旁的楚蔽像是终于看完了手上的那份奏折,他抬起头来同万良问道:“无姬呢?”
万良估摸着回道:“许是去……后宫了。”
他本以为回完这话之后,陛下接着会有所反应,但却并未如此。
楚蔽只是淡淡地说道:“将他唤来。”
听上去是有正事的样子。
可楚蔽也不说什么事, 又坐着沉默了下来。
万良应诺后便又主动问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楚蔽这才狐疑地看向他:“还有何事?”
“……”反倒是将万良的嘴堵上了。
可不巧的是无姬今日也并未前往咸池殿外主动看守, 在被两仪殿寻回前, 他正在宫中另一处——
比起陛下和万内侍偶尔吩咐他那些个难办的事, 无姬在禁卫军的巡值房中可谓是座上宾, 权当是忙里偷闲的享受了。
不过以往他也并不常来,毕竟身份有别, 禁卫是在明处、而他则是在暗处。
而眼下这回他进门喝茶, 也是路过凑巧的事。
今日的领队是孟荐, 他刚好下了昨夜的值, 有的是时间作陪无姬。
无姬瞧着这人一杯浓茶已下肚,竟然还要喝第二杯,有些无语地看向他。
孟荐哂笑一声,主动说道:“无姬大人也知道,属下等人可喝不得酒。”
旁人闲来无事小酌一杯的闲适时辰,他们是永远轮不到的。
无姬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要是困了就歇去吧。”
孟荐哪敢呐,他毫不犹豫地摇头道:“属下不困。无姬大人可要喝茶?”
无姬摇头拒绝道:“不了。因为我不困。”
孟荐:“……”
无姬倒也并非完全闲来无事想串门,他今日顺路拐进来叙旧也是由缘由的。不过开场的话也不好说,于是他耐心的打算先再寒暄几句。
“孟兄倒是敬值敬守,不过近来宫中也无事,你们禁卫也不必拘着,下了值后你大可以寻些喜好排遣一二。”无姬顶着一张娃娃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孟荐闻言,搓搓手回道:“实不相瞒,说来惭愧,无姬大人,属下平日里也不见得有旁的喜好了。”
无姬有些意外,他状似无意地说道:“哦是么?那孟兄也太过于无趣了。”
孟荐尴尬地点点头。他认了。
无姬又接着说道:“无妨,许是孟兄还未见识过有趣之事。”
孟荐一愣,不知他为何如此说。
正当他误以为无姬是要带他插科打诨之时,没想到对方继而说道——
“吟诗作对,你可会一二?”
孟荐:“?”
无姬一脸失望地问道:“孟兄,你不可能丝毫不会吧?”
孟荐疑惑:“属下的确会的不多……”
他一个武夫,会那些作甚?
有那时间他早用来操练了,怎还会有空舞文弄墨。
于是孟荐问道:“无姬大人这是……”
“你不会?”无姬再次说道,“那我教你——”
孟荐:“?”
无姬大人竟然是全才?!
“……是不可能的了,”无姬顿了顿说道,“我寻个人来教你。”
孟荐:“……”
索性眼下也无旁人,孟荐也直接问道:“不知无姬大人寻了何人?”
他心中疑惑不解,为何他会被要求学吟诗作对?
他一本正经回道:“你放心,也并非专门要你好好学,只不过有这么一人才在,你耳濡目染之下积少成多,也算是一桩好处了。”
孟荐迷惑地问道:“无姬大人言下之意,此人日后会与我来往?”
无姬点点头。
此人正是严颢。
他估摸着严颢应该是先塞到禁军这儿来。
说到这里,孟荐也大概意会了。
许是上头有人要派下来,即将是他的同僚。
无姬也是够厚脸皮的,竟然能将话都反着说。
日后哪是严颢教孟荐等人吟诗作对,分明是他想让孟荐等人带带严颢……还不是因为他本人束手无策,实在是连三脚猫功夫都教不会严颢。
想起来也是一阵挫败。无姬一想到这,也不得不感叹,相比于勤学,有些本事还是也得看看娘胎上带了没。
“咳……”孟荐忍不住奇怪地问道,“无姬大人,属下这儿的屋顶漏了么?”
为何一直望着他的房梁看?
呃。
无姬收回短暂的惆怅,回过神来。
也算是打过一声招呼了,希望不久之后到来的严颢不会给孟荐他们添乱。不然出了事也得他担着。
……
有别于旁人的来来往往,咸池殿外走了人之后,也只有殿门有隐隐约约飘出的油烟味慢慢消失在空中。
三个人吃饱喝足。咸毓已经第一个瘫倒了。
她手里捧着一碗酸梅汤,是团儿递给她消食的。
不过她自己也很意外,她竟然不再想念再也喝不到的可乐了。
经美人吃饱了睡的习性团儿早已习以为常,明月也已经适应,然而最令她讶异的是,经美人瞧着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只心无旁骛地打盹,并未将方才在殿门内听见的那些话放在心里了。
明月犹豫片刻,趁经美人还未完全阖上眼睡去,便上前走了过去。
毕竟方才之事涉及到了陛下,明月想着先听听经美人会有什么吩咐。
可是她方才迟迟等不到经美人再说些什么,于是眼下她只能主动问了。
咸毓正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一晃眼就看见明月郑重其事地走上前来。
她慢吞吞地从软榻上支起了一半的身子,懒洋洋地问道:“你没吃饱吗,明月?”
明月险些脚下一绊:“……”
咸毓也瞧见了明月脚步的停顿。
说实话她也担心她们拉着明月一起吃了一堆油炸食品之后会不会对明月的肠胃造成伤害,如果明月以往的饮食都是健康为主的话。
不过刚才那一顿咸毓其实吃得挺囫囵吞枣的,所以她也没留心合不合明月的胃口。
咸毓摸了摸自己倒是吃饱了的肚子,一时也有点儿茫然了。
接着她强撑着打起了精神,朝明月招了招手。
明月三两步走上前:“经美人?”
这是要吩咐了吗?
咸毓努力思忖了一瞬,看着明月问道:“你以前也并非在行宫当差吧?”
明月一愣,点点头:“是,奴婢……”
“嗷,”咸毓又接着问道,“那你以往喜欢吃这些吗?”
明月:“……?”
这问话拐得太快,明月连忙回答:“方才团儿的手艺还是合奴婢口味的。”
咸毓松了一口气。
至少看来明月没什么意见。
她再次半躺了下去,随口问道:“那明月你先前都是办什么差事的?”
明月一愣。
怎又绕回来了?
咸毓其实只是随口问问,见明月迟疑,才意识到明月以往不会是做什么保密项目的吧?
于是她连忙说道:“啊,不能讲的话也无妨。”
明月闻言,摇头回道:“经美人误会了,只是……经美人愿意听吗?”
咸毓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说来听听。”
她忍住了一个哈欠,想着就当是睡前小故事了,有什么不能听的。
明月也不知陛下到底与经美人提及过多少,但既然经美人已经知晓她实则之前一直是暗中在陛下手底下当差的,因此只要不涉及机密要事,眼下经美人询问了,她也理应回答经美人的问话。
既然如此,明月也只能依言说了起来:“回经美人,奴婢先前办的差事无非是一些抓人审人的活儿。”
“……?”咸毓刚要打的哈欠没打成。
无非?
在这之前,她只是想随口打听一下明月先前的差事是什么,也好让她参考一下,因为她想着总不能真把楚蔽的手下当做自己的宫女随便差遣吧。
可是没想到明月以前还真不是一个宫女啊。
明月接着说道:“经美人见笑了,奴婢先前是握刀的。”
咸毓捧起了酸梅汤:“怪不得,你前两日同团儿抢着砍柴来着。”
明月:“……”
她也没想到经美人听着像是并未对她以前的差事感到害怕。
至此明月倒是宽心了,她忽然也有了倾诉欲。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与人说那些事,因为这些事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差事、但对于寻常人来说却不一定是敢听。
此时也并非是酒足饭饱,明月很清晰,但她也缓缓说起了自己以往长做的一些差事。
“……有时候,也并非想要杀了那个人,但奴婢当时难以摆脱,本想着再带回去审一审,可最终还是没留下活口。”
“……最先是学杀鸡,后来便习惯了,有些人活着也随意,做出来的事浑然不顾自己的生死。”
“……”
明月说着说着,瞧见经美人的面色有些停滞,便担心她是否有些遭不住这些恶寒之事了。她停了下来,轻声问道:“经美人?”
咸毓的确有点儿遭不住自己饭后的困意了,她含糊地应道:“唔……那你杀鸡肯定很厉害了。”
明月:“……”
也不知是否是她大胆揣测,但她听着经美人像是在考虑让她日后下厨杀鸡烧菜?
“不行了,”咸毓讨饶道,“我想歇一会儿。”
她是真的困得撑不住了。
明月闻言,连忙回道:“那奴婢这便告退。”
等快步走远了后,明月才忽然想起,她方才可是想询问经美人来着!?没想到陪经美人说了一会儿话,她都忘了这一事。
“明月姐姐,你过来呀!”远处的团儿笑着喊道。
明月应声走了过去,才一会儿团儿已经收拾好了碗筷,明月摇头说道:“团儿,不是说你一半我一半吗?”
团儿笑着摆手道:“为何分得这么清楚?明月姐姐,美人一向都是这个时候会午歇,我闲来无事,能做不少的事哩。”
两个人走到一旁的凉亭下坐了下来,团儿望着凉亭外暖洋洋的日光,畅想道:“过去这大半年咸池殿甚至冷清,今后美人得宠了,许是会热闹了,不知日后会不会添旁的宫人?明月姐姐,你我不会在美人跟前失宠呐?”
明月笑着说道:“你为何想这些?”
都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没想到这小妹想得还挺早的。
团儿笑嘻嘻地说道:“我就胡思乱想了片刻罢了。”
“当真?”明月看穿了她。
团儿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终究是坦白道:“明月姐姐,若是……美人日后失宠了呢?”
明月方才就是听出了团儿的意有所指,但眼下闻言后她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再说了她明面上也不过是有幸从行宫中跟过来的普通宫女罢了,应当比团儿更不知后宫之事。
因此团儿见明月不语,也知她这是回答不上来。
她叹了一口气:“唉……我不该这般想东想西的。”
虽然作为一个后宫主子的贴身宫女,荣华富贵都系在了这个主子身上,但在这之前,咸池殿怎么也不像是拔的圣宠头筹的那一位。
因此自打从行宫回来后峰回路转的事实摆在眼前之后,团儿除了惊喜之外,也是有着更多的患得患失。
“其实以往的日子也挺好的。”团儿又叹了一口气。
明月不解地看着团儿,但也并未询问下去。
毕竟听着不像是欢迎圣宠的模样,似乎也不该她再多嘴了。
这便是咸池殿的例外之处了,明月也没想到,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像是对圣宠不完全乐意的模样?
……这话明月便更不敢说出口了。
正在这时,她抬头又看见了刚过来的无姬。
他又来作甚?
明月眼神询问树枝上的无姬,无姬却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忙去吧。
明月站起了身,团儿见了便问道:“明月姐姐你要去作甚?”
说得像是又要两人抢着干活的模样。
明月笑着回道:“我吃多了,这便走走。还不是你厨艺好。”
团儿闻言,终于又展开了一抹笑颜。
躲在树上的无姬看着直瞪眼。
明月能卖笑脸已是少见之事了,另一个全然相信夸奖之言也真是好骗了些。
一想到这儿,无姬又晃了晃自己垂在半空中的腿脚。说起来,要不是这小宫女好骗,先前他也不可能那么容易骗她那么久。
团儿一个人双手支起下巴,正无聊地坐在凉亭里,忽然听见凉亭外的树枝上响起了沙沙声。她下意识以为起风了,但接着她发现空中并未有风。
咦?
团儿抬头望了望凉亭外的树,不过她也望不到上头的,只是随意瞧了一眼树枝,就已经决定认为是自己的幻听了。
但其实此时确实是无姬闹出来的动静——此时他对着一晃眼便也上树了的明月吃了一惊,低声问道:“你有事?”
怎也上来了?
明月心说,那是因他瞧着像是有差事来咸池殿的吗?
不过眼下看来,这厮像是过来随便遛遛的?
明月也是知晓无姬以往也常来咸池殿转悠,因此便也不觉有疑,等两人在树上对上面后,她才瞧出了无姬眼中的烦恼。
这厮好似并非有来咸池殿的差事在身。
那又是为何如此愁眉苦脸的模样?
无姬总觉得此时此刻有些似曾相识,很像是前不久他去寻孟荐一般——分明是明月瞧着更像寻他有事说,但为何她还一副问他话的脸色?
“你有事?”无姬立即说道。
明月一滞:“我无事啊,你有事吧?”
“我也无事。”无姬嘴硬道。
两人:“……”
他们也没想到,他们也算是同僚了,有朝一日还一起嘴硬。
但无姬总归是没明月沉得住气,她先下手为强,接着说道:“你别废话,但说无妨。”
无姬顿时吃瘪。
但他总不可能同明月倾诉一些自己近日里来莫名的忧愁吧。
他左顾右盼,瞧见了凉亭下的那个小宫女。
……于是明月莫名其妙听了一通,无姬关于欺骗团儿一事的忏悔。
等她没过一会儿下树之后,走到凉亭内,见团儿也趴着石桌上睡着了。
她便又走了出去,朝树上的无姬摇了摇头。
无姬飞身下手,尴尬地瞟了一眼在凉亭内睡着的小宫女,轻声说道:“我先回去了。”
明月指了指:“你今日是为了寻她道歉?”
无姬点头又摇头:“……这怎使得?我怎与她致歉?需知她见了我如同见了鬼魂。”
是么?
明月如同看穿了他似的看着他。
“……”无姬灰溜溜地走了。
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明月也知晓这回她竟然含糊处事了,但她也没想到等到入夜之后,她立即被万内侍唤过去问话了。
夜深人静之时,明月悄无声息地到两仪殿报到。
她进门前瞪了无姬一眼,以为是出自这小子的“回旋镖”。
可是无姬一脸迷茫,又像是并不是他揭穿了她。
明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也罢,在她白日里上树犹豫同无姬转述之时,她已然是乱了手脚,也心知自己不该胆大妄为地瞒着两仪殿。
见她的只有万良。
明月低垂着脑袋上前请安,也不敢张望陛下在何处。
万良沉默地杵在上首。
他倒是知晓陛下眼下在何处。
——陛下又破天荒地早早歇下了!
“明月。”万良缓缓开口道。
明月心中一凛。
万良也不卖关子,他直接问了眼下他最想知晓的:“经美人这两日过得可好?”
这是眼下他唤她过来问话的目的。
明月弓身回道:“回万内侍,经美人这两日大安。”
万良抖了抖嘴角。
他总听着这话太过于笼统了。
但这毕竟不是陛下亲自吩咐的,而是他私心想询问一二,因此他也由得明月如此回话。
但接着万良还是锲而不舍地询问了一番经美人两日来的内容,虽然他估摸着都不过是他也能耳熟能详的普通事罢了。
等到明月走出两仪殿后,一阵夜风吹来。
她才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做到了未经经美人首肯便并未说出白日里的详情。她竟然只朝万内侍禀报了白日里杜婕妤和朱宝林在咸池殿门外逗留、纠结片刻之后又离开了。
回到咸池殿后,经美人早就早早地歇着了。明月回到偏殿,团儿也正呼呼大睡。她也快速地和衣睡去。
一切都仿佛像是相安无事一般。
在明月眼中,转天过后的经美人如同早已将在殿门背后听到的对话彻底抛诸脑后了,过上了无忧无虑的日常生活。
又好似当宫中的陛下不存在似的,从未朝她和团儿提及过一句。
恍然之间,若何人同经美人一道过上一段日子,都能变得跟着她一起懒散了起来。明月也早已看出来了,平日里也就吃食上能让经美人费电心思,除此之外好像真的没什么了。
可是明月因为已经被万内侍问过话了,因此她反倒更加打起了精神来。
她一直等着两仪殿吩咐亦或是经美人的提及,可惜经美人这一两日来顶多只提了一嘴太子妃。
没错,正是在明月眼里觉得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太子妃。
团儿说,几月前经美人同太子妃打过一次照面。
明月并不知详情,便也并未深思。
直到她隔了一天之后,又听见经美人提了一嘴太子妃。
这下明月便警觉了起来。
一晃眼也是几日过去了,经美人竟然对陛下只字不提?可为何反倒提及了太子妃?照理不该是会忍不住提及陛下才对吗?
明月也知自己以往并不是在后宫当差的宫女,许是难免缺乏足够的经验,但她也已然瞧得出来,经美人似乎没有当“宠妃”的觉悟。
这倒是被她看准了。
在这之前,咸毓只有当“炮灰”的觉悟。
不久前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宫宴,咸毓不知道旁人的明里暗里到底意欲何为,但这场宫宴对她而言,唯有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令她记忆犹新。
既然目前的状况已然不是她一直以来所记的剧情了,她虽然懒得挣扎研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也会新添一些担心。
因为这么多事都已经不是原来的轨迹了、而且她瞧着好像暂时不可能出现“领盒饭”的环节,那会不会有些人的命运轨迹也因此而发生改变?
希望不会有这样的事。
咸毓也只是无端的担心,所以也没有推理的条理,而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任云霏,毕竟任云霏是故事中心的主人公。
虽然她远在后宫不知道任云霏在东宫的动态,但她料想作为主人公的任云霏应该有的是事围绕着她。
可惜她在咸池殿也打听不下来。
明月默默将这细节记下了。
她寻了时间再次朝团儿打听了一回。
“太子妃?”团儿疑惑地回道,“明月姐姐,前不久可是你陪美人去的宫宴呀。你怎来问我太子妃有孕之事了?”
明月想了想,坦言道:“我方才听经美人说起,我便想着,我们是否该向东宫送礼?”
团儿笑着摇头道:“明月姐姐,这便是你多虑了,我们怎用向东宫赠礼呢?”明月闻言,想想也是,
毕竟经美人得宠,怎用得专门花费心思考虑给东宫赠礼。
团儿接着道:“经美人一向都很少送礼。”
因为她家美人并不擅长同旁人打交道。
明月:“……”
那她还真是多虑了。
明月打消了疑虑之后,走回去又看先咸毓一个人坐在凉亭中,不知道在看什么。
见她走过来后,咸毓抬头便问她道:“明月,你可有心上人?”
明月一个趔趄,震惊地站稳了身子。
“回美人,奴婢绝无心上人。”
虽然她也不知经美人为何突然如此发问。
咸毓闻言,瞧上去似乎有些失望。
但她也知道明月是能人,便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吧,眼下还是找她聊聊。
毕竟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她朝明月招招手。
在那一刻,明月以为自己等到了等待已久的经美人提及陛下之刻。
然而接着她却听经美人说道——
“你说,若一个男子心中有旧人,他会一直忍下去吗?”
明月心中大惊,面上镇定地问道:“经美人这是何意?”
咸毓其实也一个头两个大。
她还想接着问,如果一个男的听到自己念念不忘的心上人怀了情敌的孩子,会是有什么样的反应?
肯定不可能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的。但至少那时在宫宴上,那个楚霰好像真的并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反应?而且当时咸毓还下意识不敢朝那人的方向望,所以当然也没仔细观察到什么有效信息。
然而,眼下咸毓也不能问下去了。
不然不就被明月猜出来了嘛。
“无事了。”咸毓泄气道,“我随口瞎问的,你莫放在心上。”
然而明月怎能做到不放在心上。
她头一回体验了什么叫做做如针毡,这是她以往动手见血光之前都不会有的体验。
入夜后,团儿见偏殿内的明月一直坐在床榻边走神,便担心地上前问道:“明月姐姐,你在想甚?”
明月只能假意回道:“我有些累,先睡了。”
然而她转眼等团儿睡下后,便出了咸池殿。
为了以求稳妥,她临走之前还放倒了团儿。
两仪殿生人勿近。明月走得也并非光明正大的正门。
她刚飞身进去的时候,万良还以为是无姬那臭小子,正想着揪住这臭小子的耳朵问些话,以解他近日来操心后的心情。
可当见到不告而来的明月的那一刻,万良心中反倒是一喜。
这是有经美人的新消息了?
经美人总算是念叨起几日未见的陛下了?
这便让主动过来禀报的明月更为艰难了。
她极为艰难地将她所感到不对劲之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万良。
本以为会等到万内侍接踵而至的冷面,毕竟她所禀之事疑似在背后议论陛下,这也算是犯了大罪了。
可万良却是一愣,脱口而出道:“胡说!”
本已经做好被责罚的明月沉重的心顿时一愣:“……?”
万良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倒是第一刻便听懂了其间明月的误会。
但他怎生还有些失望呢?
陛下几乎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莫说是什么旧情人了,入土的旧仇人倒是能勉强排出来几个。
因此陛下也不可能让经美人误会有什么旧情人。太过于牵强的误会,怎会出现在陛下和经美人之间。
万良稳下了心来,但隐约间总觉得听明月的转述之后联想到了一些事,但总归不是有关于陛下的,因此他便暂且撇在一旁了。
“就这些?”他接着沉声问道。
明月一愣,即可点头道:“是。”
原来这事对于两仪殿而言无足轻重吗?
万良默了默,便吩咐道:“你先回去,今后继续。”
他也没有陷入在失望之中。
有些莫名失望的明月拱手应诺:“……是,属下遵命。”
夜色深重。
两仪殿内已经熄了不少的灯烛。
万良独自立在昏暗的灯烛旁,转头望向深处的陛下的寝殿。
今夜陛下又睡得这么早。
一向晚睡早起的陛下变了。
这在万良眼里,这简直算是改头换面一般了。
方才那事只是明月一个人的误会,万良觉得有些可惜,他正想着寻着合适的契机,再旁敲侧击一番陛下。这时,半日不见的无姬终于回两仪殿了。
“你去哪了?”万良立即严肃地问道。
无姬冤枉地回道:“属下出宫办差了呀!万内侍您忘了?”
万良皱眉补了一句:“回来得怎如此晚?”
无姬:“……”
发生了何事?
万内侍为何变得如此惦记他了?
被训了两句话的无姬今夜觉得有些身心疲惫。
他也不解,为何他们当属下的,都能牵连进两个主子之间如今若即若离的距离?
而如今无姬也已经懂了,许是这一切都是经美人不愿多加理会陛下闹的?若陛下和经美人住一块了,怎还会如此麻烦。
……不知不觉间,无姬发现自己又不由自主走夜路来到了咸池殿附近散心。
但他以为里面的人已经歇下了,因此当他在凉亭下见到一动不动坐在那的明月后也着实吓了一跳。
“你作甚?又听经美人吩咐守夜呢?不会是经美人又不许旁人进来吧?”无姬顿时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可并非我一家之言,明月你听我说,你这般依着经美人,反倒是误了陛下和经美人之间的大事!”
明月恍然间听了只字半句,一时之间也有点儿后悔自己先前竟然会不由自主地偏向经美人。虽然只要同经美人熟了之后,她也的确很难不喜爱经美人。
“你又过来作甚?”明月回过神来,开始打量着无姬。
这厮像是从宫外回来的。
“这么晚了,你还有来咸池殿的差事吗?”她先是问道。但也不知眼下的自己能如何应对好两仪殿带来的差事了。
无姬双手一摊:“这还真没有。”
两人虽然互为同僚,但他们之间也并非熟悉到患难之交,因此也不可能在此时说些心里话。
然而正巧两人此刻心中都藏着事。
明月在对有关于经美人的事惴惴不安,因此回来后也无法坦然回偏殿歇下,便默默来到殿外的凉亭里坐一会儿。但她不懂无姬又是怎么了。
可无姬毕竟是暗卫,就算平日里在许多事上能傻乐,但真对上自己的私事,他便也不可能说出口了。
他总不能同明月抱怨几句万内侍的不是吧?更别说陛下了。
更何况万内侍和陛下并未有何过错。
但无姬也很明白,他若是万内侍,便不会像那般做事做得不动神色,他早在一开始便将陛下和经美人强行按在一个屋子里便是了……这的确也只是他能想想的事而已了。
明月也对无姬的惆怅不在意,她这便寒暄地随口说道:“你还惦记着团儿的事呢?”
无姬一噎,顺势胡乱应下了:“啊对。”
明月闻言便指了指偏殿的方向,同无姬说道:“正巧,眼下她还醒不过来,你亲自同她去说几句歉意吧。”
无姬:“……?”
这是什么鬼主意?!
但最终他还是这么干了。
有幸有同僚明月的友情支援,无姬走到了一张拱起来的床榻边上,对着上头已经沉睡着的人,缓缓张了张嘴。
接着他回头看了一眼殿门外。
明月倒是还坐在凉亭里。他若是说得轻一点,应当也能避开她的耳力。
但这都是什么事?!
让他对着一个迷晕过去的人道歉,和让这小宫女对着他的一具假尸,这诡异的滋味大差不离啊。
……
明月在夜色中发了一会儿呆,就见无姬气冲冲走了出来,劈头盖脸朝她说道:“明月,你太不负责了!”
明月一脸迷惑。
他这是何意?
她下的迷药尽管放心,肯定不会伤着团儿的身子的。
无姬站在她面前说道:“你留她一个人在殿内,便放心我一个男子进去?”
况且里头那个小宫女还是昏睡着的!
明月觉得他莫名其妙:“怎了?你不是都进去出来了吗?再说了,你难不成会做什么事?嘁。”
无姬:“?”
他有这么令人放心吗?
还是明月觉得他还小?
可他也老大不小了!该懂得都懂了。甚至保证比不少人懂得多。
因此眼下无姬还真有点儿针对起这一事了。
明月也是刀尖上过日子的人,一向不在意什么儿女之情,照理该无姬也是如此,因此她上下打量着无姬问道:“你想什么呢?除非你看上团儿了。”
无姬一噎:“胡说!”
这已经是今夜第二个人同明月说着二字了。她心中本就不大太平,便也回嘴道:“怎了?你心虚了?”
他若不是,怎会上纲上线说出这般话来。
男子女子,对于他们这些没有儿女私情的人而言,本不会在意。
无姬倒退一步:“我心虚作甚?”
明月在月色下的目光停留在他那迅速后退一步的脚步上。
无姬:“……”
自证清白太难了,无姬惹不起便撤了。
……
转天也算是当事人之一的团儿起来之后,见明月已经收拾完要出殿门了,她连忙急着说道:“明月姐姐放着我来!”
明月当然不肯了。
昨夜她原本也是出于好心,给心中有愧的无姬一个机会,至少对着沉睡着的团儿能道个歉,没想到是她考虑不周了,的确忘了考虑无姬若论起来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男子。似乎直接进屋也不大合适。
而眼前的团儿自然一点儿都不知情。
可是他们分明一直是六亲不认的暗卫啊,莫说什么辨雌雄了。
明月顿时又觉得无姬有些渎职了。
她同团儿说道:“也罢,你我先坐下来歇会儿,一会儿再出去吧。”
觉得昨夜睡得格外饱了的团儿:“?”
还要再歇吗?
瞧着眼前的明月像是有心事似的,团儿立即贴心地问道:“明月姐姐,若是有什么难事你尽管与团儿说啊。”
明月无奈地摇摇头。
她怎能说?
团儿越发贴心了:“无妨,明月姐姐不说也罢。”
明月心中一柔。顿时想着日后她也不能只看在和无姬相识的关系便由着无姬靠近团儿了。
心意已决之后,明月终于开口吐槽道:“团儿,有些男子……”
她一顿,先是又问道:“团儿,你可有心上人?”
团儿闻言一怔,害羞地回道:“明月姐姐你怎会如此问我?我们皆是宫人,怎会有心上人?”
明月的神思却已经飘远了,她又止不住地回想起经美人也问过她的那几句话。
在这一刻,明月终究是没忍住,她小声说道:“世上的男子怎都是那般。”
团儿当然没听懂:“哪般?”
明月叹了一口气。
不管如何,她可没胆子说陛下的不是。
团儿闻言,也以为明月再骂自己入宫前遇到的坏男人。
她笑着转移话题道:“明月姐姐说得是。眼下也不早了,我们快去美人跟前。”
一夜无梦的团儿精神十足地拉着明月出门:“今日天色晴朗,不知美人有何打算。若是美人想去殿外走走多好啊。”
一直有些分神的明月下意识问道:“有多好?”
团儿捂嘴笑道:“若是美人出去后能撞见陛下呢?”
明月在心中感叹,也就团儿一人如此作想吧。
本不该打消团儿的美好想像,但明月还是觉得这主意太过于棘手了。她觉得眼下经美人出门到处走,也不可能撞见陛下的。
除非经美人主动直接往两仪殿跑。
因此虽然团儿一心为主,但明月也不得不打消她的干劲。
团儿苦恼地说道:“可是、可是如今美人总不可能还等着陛下翻咸池殿的牌子吧?”
如今美人还需固宠。
就在这时,难得早起的咸毓凑巧听到了后半句。
什么?
皇帝翻了咸池殿的牌子?!
她竟然也忘了,还有这种无法让她拒绝的操作?
作者有话说:
楚蔽:好主意!老婆你觉得呢?
咸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