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姬还是忍不住去了一趟暗狱。
常年阴沉的石室里充斥着新鲜的血气, 此时也没了昨夜的聚集热闹。
先到一步的万良孤身立在角落里,面色瞧着也不大好看。
无姬默默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然后扬起一张笑脸问道:“万内侍, 陛下呢?”
万良平静无波的眼帘动了一动, 眉间亦是竖起了深纹, 显然是嫌弃他没事还过来此处似的。
但无姬心里嘀咕,万内侍不也是非要来暗狱寻陛下嘛。
……不过陛下呢?
万良无奈地朝一旁努了努嘴, 无姬顺着他示意的方向, 这才看见角落里黑黢黢的人影。
“陛下?”无姬大吃一惊,快步走上前去。
他进来后竟然没有察觉一丝陛下的气息。
这是出了何事!?
无姬着急走上前去,蹲下来想要查看地上的黑影, 孰料摸上了一手的血。
嚯!
“陛下!”
被他抓着不放的周明岱疼到骨头都麻了……你这小子认错人了!
无姬当即也反应过来了。
哦。
是他啊。
那陛下呢?
楚蔽被难得强硬的万良执意要求暂且去歇息了。
无姬得知此事后,奇怪地问道:“那万内侍您为何还在此室?”
眼下瞧着这周明岱这般出气少的, 显然是自找自受地受了重刑,若还继续晾在这儿,恐怕时日无多了。
万良缓缓吐了一口浊气,略带沙哑的喉咙里蹦出了一句话:“打成这般, 还能去王府么?”
无姬闻言, 哭笑不得。
这显然是不大可能去了呗。既然如此, 万内侍又何必执着。
接着他也是一愣, 似乎明白了万内侍的言下之意。
无姬再次折身走到周明岱跟前, 垂眸俯视这个昔日的左相,仔细瞧看后, 只觉得这次陛下是发火了。
他们早就知晓周明岱同代帝的几个儿子们如今还在背地里“眉来眼去”的。而周明岱估计也提防着他们暗地里对他的观察, 因此他才越发虚张声势、闲暇时期寻欢作乐, 宁愿败坏自己的气节也在所不惜。
可他还是一条硬骨头, 事到如今了竟然仍旧矢口否认,可见其心自始至终都向着代帝那一派的。
周明岱隔着眼角的血迹,挣扎着望向眼下石室中的两人,他朝着万良有气无力地开口道:“你们寻找了想要的东西?”
无姬愤恨地上前踹了他一脚:“与你何干?”
周明岱似笑非笑了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与我何干?与我何干?哈哈哈哈!在朝为官,忠君与否,那都是身不由己,代帝一朝陨落,我存留至今已是幸事……”
万良冷哼一声:“周大人,方才牙关紧闭,眼下又为何与我等说些这话呢?”
无姬一听,便知晓这个周明岱竟然仍旧在死撑着。
不过眼下半死不活的模样也没什么用场了。无姬问万良道:“万内侍,眼下怎么办?”
万良垂下眸来,回他道:“等陛下歇够了再说。”
“啊?”无姬担心地问道,“那经美人……”
万良闭上了眼睛。
他的选择并不困难。
无姬欲言又止,心里像是有数了。
等到回道两仪殿后。
无姬就被明月兴师问罪了。
“好你个无姬,叫我帮你分担差事,你倒是转头有空吓唬团儿了?”明月将他引到角落里,低声质问道。
无姬理亏:“我……”
这都是什么事啊。
这几日他也并未忙里偷闲过吧。
可明月显然是记恨上这一笔了。
还不是因为方才团儿来寻她的时候,都被吓哭了。
对此,无姬更是更是争辩不得了。
毕竟谁见了一个“死了的人”都会在第一刻吓得不轻吧。
这几日情况特殊,明月既然忙着办差,自然无法应付团儿了,于是等到回去后的团儿左等右等寻到她是,该摊牌的也差不多漏得差不多了。
团儿盯着一双哭红了的眼,拉着明月问道:“明月姐姐,美人还寻不回来吗?”
有别于上一回的万内侍淡然之色,如今她眼瞧着明月和眼前之人的脸色都不大对劲。
明月虽然不知内情,但以她身手上的见识,也明白眼下他们若奉命救人,想必也是一场血战。
团儿看向无姬,六神无主地问道:“你到底是哪一宫的人?我不管你是哪一宫的人,你可知美人如今如何了?”
“是啊,”明月其实也想知道,她意有所指地问陛下身边的亲近之人无姬道,“今日如何?”
无姬却又答不上来话。
无论事态如何,这俨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更何况现如今他也着实不知道陛下还在等什么。难不成正等经美人神通广大地逃出来回宫吗?
明月看出了无姬脸色背后的意味。
她心下暗自觉得糟了。
团儿一看明月沉下了的脸色,顿时又害怕了起来:“如何了?”
她朝着急地问无姬道:“我家美人如何了?你说话呀!你是人是鬼?!”
在不远处的严颢听见声响之后,还以为他们在吵架,连忙走了过来从中劝道:“想必是误会,团儿,小吴兄弟他……”
“你来这里作甚?”无姬打断了他的话。
严颢一愣,解释道:“我在宫中也无事,小吴兄弟你若有我帮得上忙之处,便可……”
无姬又反问道:“你来宫中作甚?”
严颢一噎。
他也不明白无姬是吃错什么药了,才忽然“六亲不认”的样子。
他不是被他塞进宫来进修的吗?
团儿见了双方像是不对付的模样,便下意识躲到了明月身旁,然后小声地和严颢说道:“你当心些,他腰上有刀。”
无姬:“……”
有别于无姬这几日连轴转地疲惫,明月倒是比他多些斗志,等团儿和严颢躲开之后,明月才又问无姬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可知眼下我们该如何做?”
无姬摇摇头。
这话他方才也问过万内侍。
而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的下属罢了。纵然瞧得出陛下和万内侍实则也并非薄情寡性之人,但眼下,他们也只能随时待命罢了。
明月明白了他的意思,倒也并未悲观。
“经美人吉人自有天相。”她说道。
……然而眼下咸毓莫说大吉大利了,她都快要饿死了。
转眼过去了一天多了,她距离上一次吃东西,已经隔了很长的时间。
如果咸毓知道,连楚蔽身边的人都在担心她的安危,她应该会很感动。
但是她此时此刻,整个人更多的是愤怒。
她也算是倒了大霉了,才撞上男主楚霰的枪口上。
但她何错之有?
而人家是男主,深谋远虑之人,怎会可能看不穿她不过是想套路他?
咸毓自知自己能将人喊过来听她忽悠,已经算是她最大的成就了。
楚霰显然不会轻易相信她方才的话。
“东宫何事?你与我说作甚?”楚霰沉默片刻后,又这般说道。
咸毓闻言,倒也不气馁。
“你我打什么哑谜。”她敞开天窗说亮话,“其实吧,你两的事我知道的还不少。”
楚霰压抑一日的怒意若隐若现,闻言之后,更是闪过一丝杀意。
他原先倒是对这个无足轻重的经美人并不放在眼里。
有别于手下对于局势看法之小心翼翼,他还是坚信这个小小的美人在楚蔽的心目中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因为就凭这经美人此人也不过尔尔。
咸毓哪知道这位不仅绑架她,还鄙视她。
不过现在她的人身自由落在他对方的手里,她能坐着动嘴皮子周旋,已经是她最省力的举措了。
还不是因为一口饭吃。咸毓在心中亦是无奈。
她接着朝不回应她的楚霰说道:“你不说话就当你是默认了。”
然后迎来的却是楚霰看她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咸毓:“……”
这人可真是油盐不进。
幸亏她知道他的命门。女主总算是他的命门吧。
“唉,若是我说,我实则并未听到多少,你信吗?”
咸毓转而说道。
“我那时在桌下睡着了!”
楚霰虽然没有露出对她不耐烦的神色,但此时也并未回应她。
与其说他是否愿意听,他更像是随意到了一处坐着默默发呆罢了。
然而咸毓还在争取,她只能再次说道:“你两之事,我本无意偷听,你信么?”
楚霰仍旧是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咸毓忍无可忍,拍案扬声道:“你两那破事,还有谁不知?!”
这下效果终于来了,不仅是楚霰侧过脸来,连门外候着的灰袍男子都闻声冲了进来:“王爷。”
咸毓下意识转头一看,顿住了动作:“是你!”
灰袍男子只顾查看楚霰的神色。
咸毓见到此人,其实也不是特别意外。
上回她一群黑衣人从皇宫掳走之后,就算他们最后没有直白的承认,但也算是默认了。
这主仆两果然臭味相连,实到如今有什么好再遮掩的。
就是他们。前后两回都是眼前之人。
她可真是倒了血霉了。吃到没饭吃的苦头。
灰袍男子正在紧张主子的神色,这时忽然听到一旁的经美人朝他招招手,打招呼道:“嗨,小灰。”
灰袍男子:“……”
他方才侯在门口了,虽然听得见敞开门的屋内隐约的对话,但也看不到王爷方才的神色如何。
咸毓才不管眼下这两个心思深重的男人在想什么,她强行让自己露出了一张友善的笑容,问道:“小灰,好久不见,你用过膳了没?”
你们这儿,上一顿有没有剩下的?
灰袍男子嘴角抽了抽,接着他阴骘的眼尾又露出了一道不怀好意的笑容:“经美人,这是饿着了?”
他明知故问道。
咸毓挺直了腰板,假笑道:“原来你们知晓啊,我还以为你们傻了呢。”
“你……”灰袍男子没想到她上来便骂起来人了。
说实话,灰袍男子也未将这个经美人有多么放在眼里。
因此眼下他竟然被她骂了,自然也被气着了。
然而现在咸毓看着这两人也来气着呢。
她没想到他们只会来这一招。
果不其然,一旁坐着沉默的楚霰也站起身来。
灰袍男子上前一步,询问道:“王爷?”
楚霰往屋外走去,吩咐道:“那便继续。”
不给吃食。
“是。”灰袍男子心领神会。
……
而今日的王府正院里依旧不太平。
任云霓心神不宁地等了一个晚上,也没等到书房那边关于王爷的新消息。
反倒是自己的孕吐加重,一而再吐得难以招教,腹中空****了还能翻江倒海似的吐个没完,吓得几个贴身丫鬟连连劝道:“王妃,我们不如直接请宫中的医官吧?”
王妃有孕后,王爷也吩咐王府配备了相应的人手。
但近日来光王妃孕吐之事,那些个才疏学浅之辈竟然还没有法子开出有效的药。
“请宫中的?”任云霓果断摇头,“不必了。”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王爷又不是曾经那个被代帝最为看好的皇子了。眼下不该高调示人。
更何况她怀有身孕之事本就不向阿姐那般声张过。眼下她怎能请宫中医官过来问诊。
于是任云霓又断断续续吐了一上午,连午膳都没吃进去几口。
贴身丫鬟担心地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啊王妃。”
再次吐完的任云霓扶着桌案,缓缓抬起头来,冷声道:“是啊,这样下去也不是事。”
说罢,她忽然站起身来。
“我要去书房。”
“王妃?”丫鬟们惊讶地看着她。
任云霓心意已决,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便要去瞧一瞧,昨夜带进王府的那个女子是谁!”
身心俱疲是她承认自己忍不下去了。
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会令王爷做出这般行径来,竟然将一名女子关在自己机要的书房内,彻夜都不出来。
这是王府一直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况。
此时的任云霓也宁愿做一个失了分寸之人,偏要去书房一探究竟!
她梳妆收拾了一番之后,带着自己的丫鬟,火急火燎往书房大胆走去。
而于此同时,困着咸毓的屋子内忽然想起了一道响亮的喊声:“你给我站住!”
咸毓朝抬步要走的楚霰喊道。
灰袍男子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幻听了,还是着经美人疯了。
楚霰闻声倒是有一瞬顿住了脚步。
这就够了,咸毓忍无可忍,无法再忍,眼瞧着自己可能真的没有吃饭的机会了,她就觉得自己空****的肚子里只剩下了一团气。
能把她这样一个好脾气之人逼到这种地步,这可真是男主的厉害了。
“楚霰!”她破罐破摔地说道,“再怎么说,你是王爷,我是后宫的嫔妃,你这般……”
灰袍男子闻言,以为她要说,这般掳走后宫嫔妃,乃是王爷的无法无天。
没想到接着却听到——
“你这般饿着人,你好意思吗!”咸毓骂道,“你们王府扣死了!”
“……”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可能就这么饿死了,结束了自己的姓名,咸毓此刻看着楚霰非常的不爽,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她都不管不顾地连珠带炮都吐露了出来:“你真当不想知道有关于东宫之事?”
楚霰已经回过身来了。
咸毓毫不畏惧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冷笑一声:“你像知晓太子妃是怎么看待你的吗?”
这下连灰袍男子都忍不住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咸毓深吸一口气:“她怎么看待你的——我不知道。你瞧瞧你那臭德性,自命不凡,满肚子弯弯绕绕,实则却是个连一顿招待的饭都拿不出来的穷酸货!”
灰袍男子呵斥道:“经美人,胡言乱语作甚?”
咸毓不理睬之人,光顾着骂男主:“你算什么东西!”
……
刚赶过来的任云霏依稀听见了这句话,她又走近了几步,便听到楚霰的声音在屋门口响起。
任云霓一惊,只见不远前的王爷一连铁青地侧身朝里面之人说道:“经美人,虽说你我有所隔阂,但你也无需这般骂我。”
“怎么?”咸毓反问道,“不给你面子了?”
她都破罐破摔了,早就不想好好商量了。
“王爷……”任云霓想上前,却与拂袖而去的楚霰擦肩而过。
楚霰竟然被骂走了?
屋内的咸毓还没过瘾呢,见他真要走,就跟着追了出来:“喂……”
她还是想争取一下吃食的。
于是她便与门口的任云霓迎面撞上了。
“哎!”咸毓抬头就与人四目相对。
可没想到当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眼前的任云霓竟突然眉间紧拧,张嘴便是:“呕——”
竟然干呕了起来。
咸毓躲闪不急,倒退两步,惊疑不定地问道:“我就让你如此恶心吗?”
照理该她最不用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相貌了吧?
任云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