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

第206章 、说第一百九十八:薄磷.前尘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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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就没有爹?”

“我要是有个能耐点的爹, 我娘还会这么给人打死?……”

数年前。

风起沧浪,烟笼艨艟。

薄磷站在高巍巍的楼船船桅之上, 长发飞舞, 衣袂怒张。

“我没爹没娘,我一无所有。师父往死里练我,就是指望我顶天立地, 我的媳妇不会落魄到去卖身,我的儿女不会颠沛流离。……”

我生在烂泥里, 脚就必须得扎得比常人还要稳当, 才能站得笔直、站得顶天立地,站得无敌、无惧、无悔。

纵有英雄百辈,横有生民迭代, 他就是那一颗参天蔽日的树,风刮不倒、雨浇不坏、火烧不尽, 身边人都能在他身周找到荫蔽。

这就是薄磷少年时所有的希冀。

尔后风云迭起, 苦难接踵而至,雪老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走过风刀霜剑、走过烽火狼烟、走过云谲波诡,最终被岁月打磨成一柄低调而沉默的古刀, 锋芒遍隐,流光暗藏。

“——你活得越来越像薄远洲了。”

冥冥中, 万暗里, 一声苍老的叹息, 像是一道险恶的诅咒。

现如今。

上京天都。

抬望眼,天似古铁, 夜如泼墨;

俯身去, 大地轰鸣, 群邪狂舞。

四海八州十三野的灵子潮汐,此刻犹如成千上万匹野马,朝着上京天都一城,排山倒海、呼啸而来。上京的空气再也容纳不住如此体量的灵子,纷纷析出一粒粒肉眼可见的明烁颗粒,如梦似幻、绚丽无俦,美丽得好似一场灾祸。

——确实是一场灾祸。

坊内浆尸横行,长街血流漂杵,哭声在火光里酿成呛喉的悲恸。

“遗星”的来临好比一场世纪末的天罚。

薄磷的声音压得很低:“云雀。”

云雀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突然被点名,心头蓦地一跳。

遗星一行人确乎是无比忌惮云雀的实力。高丽一战,云雀与李静缘联手,把半气魔高丽王打到残血;黄鹂知道云雀是在场诸位泰山北斗中最棘手的大能,早在突袭开始就以八哥为饵食,重创了护子心切的云雀。

遗星的作战计划很成功。此后薄磷和闻战打得再怎么热闹,云雀都半死不活地掉线,她人也没怎么挪过地方。

当然云雀不是干躺在那儿。

云雀一直在修补自己的身体伤口。诚然,她不是小陆大夫,岐黄之术一窍不通,只能采取偃师的粗暴法子,把自己的身体比作机关器,五脏六腑比作个中零件,毁坏了的零件,自然得拆解重装。

这个过程细讲起来,确实比较下饭,云雀也不想回忆第二遍。

总而言之:云雀把自己身体的大洞,硬生生地暂时填上了,治标不治本,但是无所谓,她只需要快速恢复作战能力。

轻伤不下火线。

秉着没死就是轻伤的原则,云雀确实在等待时机,切入战场。

薄磷此时说话,正好应她下怀。

当然两人隔得很远,薄磷没在公频喊话,他的声音只有云雀一个人听得见。当年在炎虎关给靖安府打工时,云雀便知道如何通过身体接触说悄悄话;如今云雀在京城躺了小半年,闲极无聊时把这个私聊技术改进了一下,就算隔着数十步的距离,薄磷和云雀照样能秘密交流。

本来只是夫妻间的小志趣。

云雀的情绪很平静,话也简短干净得像把刀:

“——我要干掉黄鹂。”

说实话,她不关心。

她不关心黄鹂是谁,也不关心黄鹂身上的秘密,甚至也不关心黄鹂与明百灵为何相貌如此相似。

因为这都不是重点。黄鹂和她手底这群妖魔鬼怪这么一闹,成百上千的人因此死去,在这个体量的人命面前,什么恩怨什么情仇,又都算得了什么?

既然黄鹂的目的是回收云雀本人,那么这场灾难,大有云雀的责任。

是以:

——黄鹂必须死!

“啧,我知道。”

夜风浩浩汤汤,月色粹冷凝滑,薄磷的金色瞳仁,缓慢地缩成一线:

“我有个办法,你要不要听?”

云雀:“喂!”

这声喂自然叫的是黄鹂。黄鹂端立在半空中,好似一缕随风而去轻纱,冷漠地、冷漠地、冷漠地,回以一个淡如冰露的眼神。

用明百灵的脸对云雀做出这等表情,从各种意义上而言,都确实很有杀伤力。

云雀果然被激怒了:“你这……”

闻战蓦地一惊:“小心!”

风动、影乱、光碎,云雀身周的夜风突然改变了方向,一道疾影快得无法以眼辨识,自下而上地劈出追风赶月的一刀!

——诡子薄磷!

云雀没动。

云雀倘若本事不精,早就死在高丽了。

她右手一抬,伸手一指,平平无奇,毫无杀气。

——诡子猝地定在了半空。

静、静、静。

从始至终,云雀连眉毛都没动,翡翠似的冷眼漠然地盯着黄鹂:

“我,跟你打。”

黄鹂瞥了一眼云雀身上的伤,知道她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现在不够格了。”

云雀:“你什么意思?”

黄鹂淡淡地看着她,像是在怜悯一只给自己加戏的蚂蚁:“不要拖时间。你,必然回归于天。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啧,口气还挺大。

云雀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样。”

她一打响指。

——啪!

定在半空的诡子,像是被点燃的黑/火/药,猝地爆炸开去!

一旁的闻战看得心惊肉跳,他距离最近,看得最清楚,方才一刀追风赶月的诡子薄磷,在云雀的炼气中好似一具被摆弄来去的人偶,“啪”地一声炸得四散飞溅!

我靠,闻战大受震撼,我是乡下人,第一次进城,这是什么新奇的本事?

闻铠嚷嚷道:“爹我也要学这个!”

苏锦萝拍了女儿后脑勺一记,赶紧让这缺心眼的丫头闭嘴。

时攸宁喃喃自语:“乱式雷?”

时大总管倒是看出了端倪。方才云雀那一记点人的本事,颇有些扭曲空间的意味——云雀并不是用什么东西“捆”住了诡子,而是直接改变了诡子身周的空间定位,好比在时空乱流中呼啸来去的乱式雷。

高手一招便知深浅。云雀这一指,指出了她对时空的深刻认知,和云雀如今实力的冰山一角。

杀鸡是为了儆猴。云雀整这出花活,自然是给黄鹂看的。

“你的本事,是‘复制’对吧?”

云雀歪了歪头:

“那我这招能复刻么?”

她右手高高举起,手指宛曼伸展,再次打响响指——

啪!

黄鹂瞳孔猝然一缩,古井不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慌乱。作为遗星的骨干,她对时空的感知何其敏感,黄鹂立刻察觉到周遭空间的编织方式在剧烈变化,就像是“天”要现身那一般——

不可能!

黄鹂一咬舌尖:云雀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她怎么可能如此强大?若她有编织空间的本事,云雀怎么可能搞不定高丽王?

不不不……黄鹂心思狂风暴雨般急转,当年……

“当年,谁也没想到,我能击碎天眼。”

猛风大起,炮车云生,机锋大作。云雀站在涌动不息的风暴正中央,好似一株亭亭玉立的病梅花,她脸色差得吓人,身上血渍未干,眼睛却亮得向天穹深处指引旅人的星辰。

“如今,你也想不到……”

云雀粲然一笑:

“我将毁灭你。”

啪!

响指!

空间剧烈波动,灵子暴躁嗡鸣,黄鹂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向云雀发起了进攻:

“放肆!!!”

就在此时——

唰!!!

风。夜风呜咽。

月。月色哀戚。

刀。刀光凛冽。

这是迅疾、狠辣、精准的一刀,惊艳得好似贯日的白虹,磅礴得好似帝王的巡礼。

薄磷这一刀斩开了夜风、斩开了月色、斩开了……

黄鹂。

黄鹂想得没错,云雀已被重创,她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

她紧急恢复的力气,都用在瞬杀诡子身上;其实个中原由既不复杂,也不高级,单纯是云雀以神识模仿天的动静,把神识分为无数股,从四面八方撕碎了诡子而已。

这很精巧,但不高级。

只是个虚张声势的花活罢了。

但是它奏效了。黄鹂被云雀恐吓,主动向云雀进攻,在这一瞬间露出的破绽,足够薄磷把刀送进她的身体里——

一击毙命!

蓝桥春雪贯穿了黄鹂,猛地将其钉在了地上!

啪!

琴弦铮铮然断裂,白雪楼双眼倏睁:

“这次又是谁?”

不对!

云雀脸色骤然一变:

——不对!!

“薄磷,离她远点!!”云雀仓皇大叫,“她——”

黄鹂的丹元火根本没有熄灭!!!

这个女人就算被薄磷一刀两截儿,她的气息根本没有虚弱,反而是……

前所未有地膨胀了起来!!!

这个感觉……这个感觉就像是……

云雀头皮发炸:

高丽王的气息!!!

这玩意原来是个半气魔??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躺在血泊中的黄鹂——准确来说——是黄鹂的上半截儿,突然出声笑了起来,像是被逗乐了的窈窕少女。

所有人的心俱是一沉。

黄鹂笑眯眯道:“姐夫,你真听话。”

这个场景确实特别下饭,饶是薄磷也被骇得脸色一变,不由得向后倒退一步。

“你觉得……”黄鹂笑道,“是谁给你这个主意的?”

是谁给你这个念头,让你和云雀合作,以云雀为引,使我露出破绽,再一刀把我杀了的?

薄磷一窒。

“你难道没怀疑过自己么?”黄鹂轻嘲,“在场生龙活虎的高手这么多,你怎么就想着和云雀合作?”

——为什么非得是重伤强撑的云雀?

“为什么呢……”

夜风浩浩汤汤,月色粹冷凝滑,黄鹂金色的瞳仁,缓慢地缩成一线:

“……因为我早就控制了你。”

静、静、静。

薄磷听见自己冷汗滴落的声音。

一滴。

黄鹂幽幽问道:“姐夫,你不觉得这场景,熟悉得很么?”

薄磷听见自己僵硬的回复:“我斩的人多了。”

“不,不,不是这个……”

黄鹂似乎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

“当年你师父薄远洲,是不是就是这样,一刀斩了明百灵?”

……

薄磷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连夜赶去雪老城山脚,撞见的就是明百灵的尸体,被自家师父佩刀钉在了墙上。

……

薄磷瞳孔一缩,心神巨震,猝然抬头:“你——”

“是我呀。”

黄鹂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

“当年你师父,也是这般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