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戰記得第一次看清自己, 是因為拔劍。
彼時他還是個小小稚兒,小肉手連劍柄都握不住一圈, 好不容易連拉帶扯地拔劍出鞘, 那冷鐵清洌洌地晃進聞戰的眼睛裏,恍惚間像是一道驚豔的白虹橫身在自己眼前。
聞老爺子說,拔劍第一眼, 看的是自己。
——你的肮髒,你的醜陋, 你的短缺, 都騙不過你的劍。
聞戰記得第二次看清自己,是在雲雀的眼睛裏。
彼時聞戰還是個少年失意的紈絝惡少,失足墜馬廢了雙腿, 大夫說再也不可能站起來。他脾性愈發暴躁,心性不免厭世, 整個人就像條被抽了脊梁的狗, 紅著眼睛衝著天空齜牙咧嘴地發狠。
雲雀像是一滴寒露墜在他的掌心裏。
她頭發是霧氣蒙蒙的冷灰,眼睛是寒潭凝碧的翡翠,皮膚白皙通透得近乎夢幻,唇上一點櫻紅便足以稱得上清麗絕倫。這位時家姑娘像是早春的一抔薄霧, 又像是一縷過於靈魅的幽魂,飄然而來, 縹緲而去。
雲雀說, 勞駕, 哪裏有井口?
在她那雙清冽而寒冷的眼睛裏,沒有千尊萬貴的聞家少爺, 沒有鮮衣怒馬的少年天才, 沒有橫遭天妒的殘廢劍聖。
她隻看見了聞戰。
聞戰注視著這雙平靜的冷眼, 再一次看見了,狼狽不堪的他自己。
聞戰記得第三次看清自己,是在北門戰場的生死一瞬間。
彼時他幾經生死,早已脫胎換骨,在北門戰場的旋渦中央,孤勇一劍攔下大狄銀樓煩。
當年樓煩一刀之神威,憑空揮就一座冰川;聞戰以身為擋,佩劍當場斷裂,半生的走馬燈旋轉不休,少年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人之一生,”聞戰朦朧間想,“真他媽挺……”
無能。
無功。
無聊。
他見過高樓起,他見過樓台塌。
他見過群星璀璨時的風流無雙,也見過孤星隕落時的悲愴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