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06章 、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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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鸢怯怯缩在圆桌一角,埋头抠她身前桌沿的瓷碗,陆明钦与她隔了好几个座位,正对着谢父谢母和与她同样埋首的谢知礼,

男人换了件绛色常服,领口饰以暗金纹路,在亮堂的烛光下端的是面如冠玉、风姿独落,

他边上原本该坐着谢知鸢,只可惜胆小的姑娘只愿与他同甘,却半点苦头也受不得,方才一对上谢夫人的神色,便吓得直直缩在角落里,摆明了哪头都不沾。

狡猾。

陆明钦掩了眸中隐不可查的笑意,他微抬着眼,遇着谢夫人的又一刁钻话头,心神交错间却不紧不慢审慎作答。

谢知鸢虽未见过表哥在朝堂或是官署的模样,却不妨碍她察觉此刻的他与平日里稍有不同。

男人身量过高,为避免显出俯视的姿态,只半抬了眼,目光在桌面上凝缓,

那种从容又不经意间透出谨愿,明明可以立时的答复却刻意延缓两瞬、展露出认真忖度的态度,倒是削弱了些许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压迫,不会令人觉着冒犯,

许是他的温和与谦让令谢老爷放松些许,他也没一开始的紧张,举着酒盏同他喝了好几杯,陆明钦皆浅笑着一一受过。

但问话总是不敢的。

谢老爷骨子里怕这位女婿,谢夫人不怕,她前一瞬还在笑着说多吃些,下一刻便开口问,“从瑾可与陆老夫人商议好了?”

谢夫人了解陆老夫人,虽说为人宽厚,也疼爱阿鸢这个外孙女不假,但到底眼界广。

在她眼里,将来的镇国公夫人必定得是能独当一面的女子,先前她早对陆世子请回安珞的举措不满,如今陆世子又先斩后奏来提亲......

她与老夫人素来亲厚,她没同其提起阿鸢之事,皆因此缘由,仅仅侧敲旁击几回,不过是怕此次再度出岔子。

“姨母不必忧心,”陆明钦指腹轻触着酒盏,面上淡定如常,“祖母已知晓此事,余下的我也会打点好。”

陆夫人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她之所以敢接受陆世子的提议不就是因着这个吗?

前些日子镇国公告假不去朝堂,老夫人年岁又大,这府中一应事务都该跟着陆世子转悠。

他若是决定好了的事,他人也不敢置喙。

先前她便与他聊了不少,但做父母的总是需再三确认才能放下心来。

谢老爷毕竟还是顾虑太多,他在谢夫人旁边闷不作声,但许是无事干,那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待喝到后头人也不清醒起来,话倒是越来越多。

他平日是个温文尔雅的胖大叔,现如今敞开话口子,竟哈哈大笑起来,连道了几声好女婿,还说要与陆明钦不醉不归。

边上谢知礼瞧老爹这幅模样,眼里的惶恐都快溢出,爹明日清醒过来怕是得后悔得寻遍家中珍宝去给陆世子赔罪了罢。

陆明钦倒没介意,顺从地由谢老爷替他斟满酒,每杯都不落。

谢夫人瞧着那爷俩没出息的模样,叹口气,目光转向女儿,却发现她竟只顾着埋头揪手指头。

她心里落地的石头再度提起。

她先前就同女儿提过,陆世子的夫人哪是那么好当的,盛京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她却还是这幅长不大的性子,又哪能让人放心。

“阿鸢!”谢夫人语调稍扬,在女儿懵然望过来之际勉强笑笑,“胃口不好吗?怎的不吃些饭菜?”

如今在外人面前,总要给她留点面子,不好贸然发火。

谢知鸢轻轻应了一声,手捏上筷子,却依旧精神恍惚般,她现下还没有多少实感,以至于浑身飘乎乎的,似要飞到天上去,

她真与表哥定亲了?

这种感触直到饭后依旧没落着实处,酒过三巡,连谢夫人也没能免俗,屋里头又太闷,趁着他们喝得尽兴,谢知鸢随意找了个由头溜达出来。

如今月上中天,院中的万物被笼罩在冷晖之下,随着秋风微微晃动,连带着地上的影子都有了生命。

今日风并不凉,犹带着白昼特有的暖意,谢知鸢身上只着了单薄的秋衣都未曾察觉冷感。

她面容恍惚,绣鞋不由自主又漫无归处地踱着步,直到了池边,

波光映射出的莹莹絮絮稍有些晃眼,她目光落在亭前的树上。

那是一颗梨树,在谢府有些年头了,枝干蜿蜒曲折,她小时候还在上头打过盹儿,差点掉下来摔烂了屁股,当时若不是有爹劝着,定是免不了娘亲的一顿毒打。

仰头望树的少女不知为何轻轻地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倒还能有快活潇洒的余地,到如今——真是避无可避的长大呀。

下人们显然还未拾掇过这一树的硕果,颗颗饱满的青梨隐没在绿叶中,

她盯着树梢上快垂落的一颗看,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身后的窸窣声打破此处的平静,来人并未遮遮掩掩,是以鞋落上水分蒸干的脆叶时,谢知鸢心一促,她猝不及防转过身望去,轻扬的裙摆经由微草沾染上水雾。

男人站在不远处,遮住一隅月光,皓光撒在挺括的肩上,好似剑出鞘时的那一抹冷晖,

他手里还握着盏风灯,随着轻提起的动作,清隽的眉眼逐渐明晰。

不知是否因着身处暗处的缘故,眼眸莫名黑沉。

见到了来人,谢知鸢心里头那些因不可闻的怅惘霎时散了一干二净,反而无可避免地狂跳起来。

她想欢呼雀跃跑到表哥身边,将自己投入到他怀中,但绣鞋只轻轻挪动两下便顿住,不自觉涌上的羞涩还是让她停在原地,只垂首不好意思地唤了声表哥。

他走近了些,女孩位于他的下首,背后是小片波光粼粼的月池,她轻轻缩了缩鼻尖,男人身上甜酒与清冽混杂的气息借由晚风渡了过来。

“怎么一个人在此处?”

话音方落,陆明钦便到了她跟前。

极高的身量与宽阔的肩膀挡住月光,落了的大片阴影将她牢牢罩住。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发乱的发尾,语调也是被月浸透的温和,

“今夜见你没怎么动筷子,是饭菜不合胃口?”

谢知鸢摇了摇头,她抬眸借着男人手里的那盏风灯打量他,

陆明钦平日惯常着沉冷色调的深衣,倒少有如今日这般张扬的服饰,暖光将绛色衣领处的纹路都照得熠熠生辉,

再往上是微滚动的喉结,

谢知鸢目光匆匆撇开,小声道,“就是觉着,好似做梦一般......”

也许明日醒来时,表哥或许就不见了,宛如话本子里的月下仙人,种种不过是她臆想出来的。

做梦?

陆明钦轻笑了下,这笑声在静默的夜里过于突兀,谢知鸢扁着嘴抬眸瞧他,

男人带着笑意,与眼底跳动的灯火夹杂在一块,却显得有些奇怪,

好像,好像是......有些吓人......

谢知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她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做的梦,

梦里的表哥每日都很奇怪,也会用现如今这种眼神望着她......

她揪着裙上的宫绦,长睫不安地轻颤,

她在想什么?

陆明钦止住笑,脑海里满是方才女孩怅惘的模样,那种无法抑制的晦涩便不由自主泛上来,

他垂了睫,原本覆在她头上的大掌忽地向下,

细软的后颈在指腹间略滚动,他的指尖带着夜晚的凉意,

谢知鸢被他捏得吃痒,眼眸都弯起来,才嘟囔“表哥你做什么呀”,就对上男人的眸,

风灯随着男人垂落的手滴溜溜地转,他脸上的阴影也落至眸底,眼神明明灭灭,似波澜诡谲又似风平浪静。

她忽地哑了声,周遭便只剩灯随风的窸窣。

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女孩柔润的下巴,男人灼热的气息忽地压来,强烈地教人无法忽视,

谢知鸢被这股侵略性吓到,不自觉吞咽了下,“表,表哥......”

手下是她柔嫩的软肉,夹着骨骼的脆弱,陆明钦指腹略摩挲了几下,忽地问她,

“现下还觉着像是在做梦吗?”

男人不咸不淡的声音,好似所问并不是什么要紧答案,却不喜人答非所问不听话。

谢知鸢心尖一缩,她眼眶在酒味的刺激下有些发红,她试图逃过,“表哥——”

男人的气息又近了些,甚至于女孩脸侧都带上酥酥麻麻的感触,

他很克制,声音极低极沉,却在唇动时轻轻擦过她的嘴角,又问了一遍,

“告诉我,还像是梦吗?”

他并不想让她逃避。

就算此次定亲并非她所愿,那也得好好受着。

“不——表哥,”谢知鸢心头慌乱,手下意识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揪上男人衣领下垂落的红樱,宛如不知要躲去何处的小动物,连眼尾也可怜巴巴地下垂,“我,我摸到你了,这是真的,不是梦。”

陆明钦停下来,忍不住又笑了笑,这回倒并非为嗤笑,反而带了无奈。

她到底还是什么都不懂,是他操之过急,

如今已定了亲,他瞧见她都有不同,

但还不够,他所想要的,是不分彼此,骨血交融,叫她再也想不着他人。

而她那个旧情人——

陆明钦大掌覆上女孩的脑袋,在她无措望来时,轻声道,“往后若是不安,需得告诉我——”

没等谢知鸢反应过来,他话意一转,“今日原本是要镇国公他来一趟的,但近日他卧病在床,不好叨扰他,祖母亦是如此,等我们成亲时,再谈其他不相干之人。”

显而易见,他口中不相干之人便是陆夫人了。

谢知鸢思绪皆因他这句收拢,她不知表哥缘何与陆夫人生疏至极,可倏忽间又想起那日在街头摊子上时听着的密辛,这心里头存了几分疑虑。

夜里的风再暖,也总归带了湿气,

陆明钦抚了抚女孩微湿的鬓角,提灯捏着她的手送她回房,

风灯的光不暗也不明,些微能照清眼前之路。

谢知鸢抿着唇,由表哥牵着她行于通往风行居的小道上。

四周阒寂无声,只余风萧索打量着行人的脸,谢知鸢却觉心中一片安宁,

她晃了晃表哥的手,在他侧眸望来之际笑了笑,“表哥上回说的要带我狩猎可还作数?”

陆明钦莞尔,他问,“伤好了?”

谢知鸢脸一热,他怎么惯会欺负人的,

她不敢看他了,只轻声道,“好的差不多了,都怪表哥,上回还说什么不穿也无事。”

其实明明是她自个儿急于求成,没走两下就让马儿疾跑,由此磨破了嫩处也冤不了谁。

陆明钦倒未辩驳她的歪理,他捏了捏掌心中的小手,应了这句责怪,“是我的错,若是阿鸢伤好了,我忙完手头之事便带你去南山。”

他想起狱中还剩的那几人,眉头轻拢。

闻言,谢知鸢眼睛一亮,她唇角弯弯,“那表哥可不能反悔,我,我可想去狩猎了呢。”

女孩的脸在月光下相对明晰,是以乌黑透亮水眸里闪着的光被男人尽收眼底。

陆明钦瞧她这幅激动的模样,倒是有些新奇。

盛京贵女们皆不忍于杀生,别说狩猎,踩只老鼠都得嗷嗷叫。

不过他想起表妹往常替人医治时也时常见血,不由得又笑了笑。

她想做什么,那便去做,他会是她的后盾。

光影婆娑间,时光随着影子拉长,可路终有尽时。

谢府能有如今这般大还是谢老爷入京时瞅准时机,花光了手头的积蓄,才从一位致仕的朝廷命官手里换得的宅院。

于一家四口虽大了些,但到底比不得亭台楼榭环绕的陆府。

两人没多聊几句,风行居便在不远处显现。

里头灯火通明,眉眼英气的丫鬟正百无聊赖托腮坐在石阶上,脚边随意搁着盏风灯,木提手卧在横条上。

丫鬟手里托着的腮肉足以显现出她近日的伙食有多好。

她见到谢知鸢的那刻,那双眼里霎时闪过宛如狗子见到肉骨头的光,她忙拎着灯起身,大声呼喊“小姐——这里!”

谢知鸢怀疑她的下一句便是“若是受到挟持了请挥挥手”。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如此不想见到四喜。

*

陆明钦回府后尚过戌时,有个小厮一直在门前等候,伴云前去一问,说是陆老夫人唤世子爷商议些许事情。

闻言,陆明钦先去里间换了身衣裳,又漱口散了酒味,才提步前去明德堂。

老夫人年纪大怕孤寂,住的地界离众人的院落都极近,不过一盏茶的时刻就到了。

明德堂亮亮堂堂,通明的烛光自窗纸透出,陆明钦入内向来无需通传,

他跟着紫岫到了外厅,听见里头的喧闹,先于门外停顿一瞬,才推门入内。

作者有话说:

——四喜: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表哥看到阿鸢对着树怅惘的样子,还以为她对孟瀛旧情难忘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