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76章 、盛京1

字体:16+-

暮冬乍暖还寒,整座盛京城都好似被冻住了,连猫儿都懒洋洋地甩着尾巴躲入屋内,街上只可见零星几个行人。

陆府,年岁大些的嬷嬷带着才没入府两日的小丫鬟去领月例。

廊外微末春光散入,角落里的积雪借着这几丝晕出冷晖。

被刻意压低的谈天动静在静默中蔓延。

“嬷嬷,我未进陆府前曾听闻陆府的主子们出手大方,规矩又不多,可真有此事?”

陈嬷嬷听罢,先摆了摆手,绕过长廊弯道时才开口道,“这陆府啊,规矩说严不严,要说不严呢,也摸不准。”

小丫鬟们一个个跟在她身后,纷纷道,

“请嬷嬷明示。”

陈嬷嬷笑了笑,“承蒙圣上荫庇,世子爷如今已官拜殿阁大学士,放眼满盛京瞧瞧,谁家也没得过这种青眼。如此所谓的规矩自是不成规矩,都是你们应刻在骨子里的本分。”

丫鬟们应是,跟着嬷嬷到了庶务堂领了身份牌、月例并衣物等一应杂物,出了院落,才听她接着道,“陆府的事你们也算听说过一些,我便不再多说,世子爷无甚可忌讳的,他喜好清净,别往他跟前找不自在就不会出错;如今府中中馈由小总管掌控,但这些都不重要,你们唯一得记牢了——”

她转身停步,“世子夫人才生产完没多久,正是事事要细心妥帖的时候,若你们中有幸被挑去了正房,切忌多听多做少说。”

丫鬟们再度应是,接下去的一路都恭谨垂首,半道上却撞见一只大狗。

说是大狗也不然,这只狗其实不算高,但因着流畅的肌骨与柔顺发亮的毛发显得异常醒目,一眼望去便能被其威风凛凛的气息所吸引。

它停下步子,两只耳朵直直竖起。

有丫鬟怕狗的直接瑟瑟发抖快跪下了,最前面的陈嬷嬷率先停步,垂首敛眉让其先行。

大狗警惕地扫了她们几眼,机敏的黑眸微微眯起,过了好几瞬才大摇大摆离去。

陈嬷嬷松了口气,“这是......旺将军,近日世子夫人身子骨弱,它难免焦躁了些——不过若来往之人身上没有那些害人的药物,它是不会随意吼叫的。”

小丫鬟们惊疑不定,想说什么却都憋着没开口,直至到了耳房,待不见了嬷嬷的身影,才歇了口气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我娘亲在陆府做过绣娘,我也算知晓一些事,嬷嬷还有许多事没同我们说呢——”

一个娃娃脸的丫鬟一面将手里的包袱拆开,一面嚷嚷。

“快说快说!”其他小丫鬟闻言憋不住了催她开口,其中一个抢先问,“听闻世子夫人在朝中当大官,可真有此事?”

“那当然!”

娃娃脸丫鬟索性将手里的布包一搁,转身坐到拔步**,脸上是想将所有都吐露出的迫不及待与兴奋,

“夫人她可是当朝唯一一位女御医,江南三府的百姓都得过她的福慧,去岁殿试一举夺魁的唐状元,就是夫人亲手救下的。”

小丫鬟们都“哇哦”地惊叹起来,

娃娃脸丫鬟见她们脸上的讶然,不由得有些得意道,“还有呢,方才嬷嬷提及的管中馈的小总管,你们猜是谁?”

其他人纷纷摇头,她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道,“那是世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她去岁嫁了府里的大总管,如今夫妻二人可得世子他们的重用了呢。”

这边小丫鬟们谈论得热火朝天,府中另一边的停南轩却是一片寂静,唯有不大不小的洒扫声于廊间蔓延。

不一会儿从里间匆匆忙忙出来个侍女,碰着外头的洒扫丫鬟忙问,“陆世子去哪了?”

“似是在书房。”

侍女听了个开头便提步往东面的书房赶去。

如今积雪消融,小道两侧布满层层叠叠的晶莹。

书房外的木桃长势喜人,低枝斜斜插入窗牖,被一只手携着布条擦去其上的露珠。

伴云将积雪消融的水擦净了,目光才探至一旁的世子爷身上。

男人正靠在太师椅里,低眉提笔,却被匆匆入内的侍女打断,

“世子爷——”

侍女对上男人的墨黑的眸,声音不自觉小了些,“夫人,夫人又涨......”

陆明钦没再说什么,手中秋毫往笔山上一搁,便径直往外走。

如今寒风凛冽,男人身高腿长,疾步行着,步子迈的大,玄色衣摆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后头的伴云还没来得及追上替他批件大氅,就已到了停南轩。

正房里不算昏暗,可因着近日天骤冷,炉子的火燃得旺了些,

陆明钦放轻步伐,单手掀开细网帘子,半掩着的床幔静静立于暗处,些微的奶味隐隐约约溢出。

他轻轻撩开床前的布纱,鼻尖的奶味霎时浓得好似浸透了整片狭小空间。

男人略俯身,高挺的身子挡住不断钻入的风。

“阿鸢?”

躺着的女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眸子湿漉漉地望来,眼尾的泪液一滴一滴泛至嘴角,见到来人,她软软地唤他,

“表哥......”

陆明钦低垂眼睑,他伸手小心翼翼抱起她娇弱的身子,给她腰后放了个软垫,

谢知鸢软绵绵靠在床榻上,她身上的寝衣不算单薄,尽管如此,胸前的厚实布料已被浸湿,色泽都比周遭要深了不少。

陆明钦眼睫微顿,修长有力的指骨落在女孩交叠着的衣襟处,

冷冽气息在下一瞬间袭来,上面汁液湿漉漉地沾着,即便屋内温温热热,她也有些发凉。

“又难受了?”男人低沉的语调在这片狭小的空间格外明晰,不待女子回答,指腹径直按了按,便有大片水渍涌出,在瞬间将微凸的指骨沾湿。

陆明钦喉结略动,指节又用力了分寸,

“表哥——”谢知鸢语调都变了,颤抖夹杂着不分明的娇嗔,“做什么呀......”

“如今已过一月有余,怎么还有这么多?”

他一面问,溢出的白水一面逐渐沾满余地。

谢知鸢咬唇看着男人的动作......

她这些年看过的病人不计其数,自也有孕后的女眷,缓了两瞬才小声喘道,“许是,许是平轩都未曾——”

话音未完,男人已停了动作,掀睫时,黑沉沉的眸子落到她身上。

谢知鸢无奈,自她一月前诞下陆平轩,表哥看她就跟看什么似的,不仅不准她喂他,一日到头那小娃娃能来看她的时辰都规定得死死的。

她问时男人还美其名曰怕他打扰她休息,奶/娘喂得确实也更好些。

可她的着实太多了......

谢知鸢咬唇,在男人辨不清情绪的目光中轻声试探道,“表哥又不能时时在的,若不然还是让平轩......唔”

她话还没说完,微凉气息再度沾染,

男人垂首,高挺的鼻骨都陷落戳出小窝来,他喉结微动,将所有水吞吃入腹。

谢知鸢咬住手指头不让自己发出羞人的声音,可还是控制不住颤软的动静,与男人吮吸时的轻啧一同交叠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陆明钦才在女子抑制不住的轻/颤中抬首,眼睫微抬间伸手将薄唇边的白水抹去,

谢知鸢略睁眸,才对上他墨黑的眼眸,熟悉的气息便已铺天盖地压来,男人倾身,微湿的薄唇咬上她的耳朵尖,

“看来是我未能满足阿鸢,才让阿鸢一而再再而三提及那奶娃娃。”

温湿沙哑的嗓音混着热气扑散,谢知鸢羞得耳尖都发烫了,

表哥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如今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吃味。

*

谢知鸢同陆明钦在江南留了两年,又于盛京共处了三年,如今算来,正是成亲的第六年。

眼见着男人已是要奔而立的年岁,去岁老夫人实在憋不住,一直念叨着要延续陆府的香火,劝不动陆明钦就来劝谢知鸢,还将皇后请来当说客。

最后她竟愿意去叶府一趟。

可男人态度不明,还是未松口。

最后还是谢知鸢亲自去劝。

彼时男人抱着她坐在院中的木椅子上,他沉默许久,忽地和她提起长平侯府的事,“阿鸢还记得长平侯府的喻世子吗?”

谢知鸢揪了揪他领口处的红缨,笑了笑,“当然记得啦,我前儿个为皇后诊脉时才见着了他,如今虎哥儿都有十多岁,早已是个成熟的少年了。”

她如今入朝多年,纵使瞧见过声声色色污浊,性子也早已不似以往的怯懦,可在男人面前还是娇娇俏俏要闹脾气的模样。

陆明钦捏住她不安分的手指头,淡声一字一句道,“长平侯府前车之鉴,我不愿阿鸢有任何损失,哪怕万中无一,我也不要去冒险。”

“可是表哥,”

谢知鸢感受着手中的温度,原本扬起的声音忽地落了下去,“你该知道的,若是想要去做这件事,不论怎样,我们都不该去畏惧这些。”

她的语调在寒风中显出温温的亲和。

陆明钦横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他把下巴放到她的颈弯处,鼻尖在领口处蹭了几下,才不紧不慢吐出三个字,“我不想。”

男人说的斩钉截铁,好似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意念。

谢知鸢笑了,大多时候表哥总说她是孩子脾气,可殊不知此刻他自个儿才是执拗的那一个,她嗓音又软化了些,近乎是哄诱的语气,

“可是我想呀,我们成亲已快五年,去岁连明霏都已生了个女娃娃,多可爱呀......”

她长睫垂落,“更何况我都依着表哥这么多年啦,日日饭菜都那么难吃!身子骨养得可比盛京大多数女子都要好呢!”

说到这,她心尖涌上愤愤,没忍住揪起男人的大掌,张唇嗷呜咬了一口。

她咬人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小巧的贝齿只在男人的手背上磨蹭了两下,便松了唇。

陆明钦哑然失笑,任由她撒泼,“哪难吃,是你嘴太刁。”

他说着,目光探至女孩的侧脸,声音却逐渐消弭。

月色下,女孩侧了身子望向他,乌溜溜的黑眸弯了弯,“表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不怕的。”

温柔坚定的声音被晚风逐渐吹散,满天的星光映在她眼底。

陆明钦从未如那刻般强烈意识到,阿鸢真的长大了。

小姑娘以往是多怕疼多胆怯的一个人,如今却反过来劝他,告诉他她不怕。

她终究不是被豢养的金丝雀,而他,虽有过动摇,但最终未替她打上精致的牢笼,放任她去做想做的事,哪怕那并未他所愿。

哪怕他再想将她锁在家中不被任何人瞧见,不被任何人觊觎。

......

末了,他艰涩地半阖了眸,“好。”

反正,他会同她一起走下去。

......

谢知鸢那时说的怪好听的,生的时候就后悔了,生完了更后悔。

先不提那痛楚,那娃娃抱来她瞧了第一眼,就根本不想看第二眼,况且还不是个小女娃。

因为身上疼痛的缘故,她现如今都还在后悔,后悔死了。

可再如何那也是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娃,她自是希望父子俩能和睦相处。

生了平轩后,谢知鸢日日嗜睡,今儿个还是被涨/奶的酸楚给硬生生弄醒的,如今舒坦了就又要睡。

陆明钦替她掖好了被角,从停南轩出来时暮色渐沉,恰好碰见了往回赶的四喜。

四喜三年前被谢知鸢许配给了伴云,两人那时还别别扭扭了一阵,却还是同意了。

婚后四喜还是替谢知鸢掌中馈,她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整日忙得不行,忙完回来基本已是天黑,可依旧乐在其中。

圆脸丫鬟如今褪去婴儿肥,越发显得英气逼人,她看着立于风灯下的男人,福了福身子,“世子爷。”

陆明钦略颔首,临行前忽地停了脚步,侧过身淡声吩咐道,

“她已睡着了,切忌勿要打扰,若她中途醒来问,你便说我在书房,让她先睡,我今日晚些再来陪她。”

四喜垂眸应是,看着男人离去后才转身进了里屋。

夫人身子骨本就不算好,就算精心调理了这么多年,可生完孩子还是耗了不少元气。

世子爷日日夜夜看护着她,把她当成个脆弱的瓷娃娃,事事亲为,皆不假于人手。

四喜端来热水,拿着布巾替满面通红的女子擦了擦脸,幽幽叹口气。

先前她还担忧着世子爷在小姐生完小世子后会去寻花问柳,可倒没想到他竟是将小姐看得更紧了。

*

自三年前焕帝驾崩、昭帝继位后,天下便有些不太平,且不提扬州发了洪,连百年安安分分蜗居在南疆的蛮夷都趁机发生动乱。

年前新帝御驾亲征,将牧耶干布斩于马下,威慑众部落,又派大臣签了协定,边境才得以恢复平稳。

但招兵买马到底还是损耗了大衍不少元气,如今朝中新策下达,奉行休养生息,如此两年下来,倒也称得上河清海晏的太平。

但毕竟要重新制定的政策着实太多,独独一项便够朝中众人商议良久。

近日盛京米价高昂,大臣们议论纷纷要拿出个对策,有说给农户减免赋税的,有说加收卖米商户赋税,再返还给农户的,闹腾腾的哄乱不休。

坐在上首的是新上任的昭帝,他听了半晌,手中的折子直接往桌案上一撂,响声落地的那一刻,大殿内重归寂静。

他目光往底下轻扫了一遭,轻蹙了蹙眉,“陆学士还未回来?”

陆明钦如今官拜殿阁大学士,没有所谓的上司,顶头的也便只有昭帝一人。

其他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其中一位才去往陆府拜访过的老臣上前一步禀奏。

“回禀陛下,陆大人他——他还在府中陪谢御医。”

老臣心里也有些感慨,自谢御医要生产以来,陆大人便同官署告了假,如今已两月有余,却半点没要回朝中的迹象。

负责核录的官吏每隔段时间便将朝议的策论交予镇国公府上,若非大多时候隔日便能收到答复,众人都要以为陆大人想致仕了。

宋誉启抚了抚生疼的额角,半晌才轻笑一声,眼中满是意味不明与些微艳羡,“他倒是情深。”

没待大臣们反应,他又叹道,“罢了罢了,朕也不好做那等坏人。”

“德顺——”

原本立在暗处的太监出来应了声,宋誉启摆摆手,“将今日朝中的策议交予陆学士过目,让他拿个主意出来,省得日日闲赋在家没事做。”

这盛京米贵的事就落到了陆大人头上,其他官员门皆松了口气。

他们吵了太久,嗓子都哑了,若是有个高的在上边儿顶着,自是求之不得,果不其然下一刻便是退朝。

“陆大人就算不在朝中,圣上也事事都由他过目啊——”

“可不是,自圣上登基以来,陆大人俨然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

官员们一面往外走,一面小声议论。

走在前头的黄茂听了故意放慢脚步,在他们经过时轻哼一声,“那是陆大人脑子好使,若不然让你们想,也无非是那点东西。”

其他官员不乐意了,

“你一个刑部的,瞎凑什么热闹。”

“无非就是跟着陆大人混了口饭,与我们又有何异?”

谈及黄茂其人,大多数官员脸上总是泛起不屑。

刑部历来整肃,其他官员大多不苟言笑,偏偏出了黄茂这个异类,每日一提及陆大人,就变成一只乱咬人的狗,谄媚又倒人胃口。

黄茂可管不着他人如何说的,每回都仗着厚脸皮同他人吵架,吵不过也不恼,下了朝便屁颠屁颠地赶往陆府。

如今年关已过,早春扶风,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连花儿草儿都冒了尖,人自也不例外,黄茂难免话多起来。

若他是在朝中话多,他人顶多看不惯,却也不好做些什么,可在黄府却不同。

黄夫人嫌他闹腾,连一瞬都不耐得看见他,可怜的黄大人被扫地出门,青楼不敢去、茶馆又没人陪,只好去陆府喝杯茶,叨扰叨扰闲赋在家中的陆大人。

说叨扰似是也不大对,这话该要反过来,应当是陆大人叨扰他。

黄茂在小道上边叹气边疾步赶往停南轩。

陆大人时时惦念着他的小夫人,顺带着看朝堂的策议都已是勉强,哪有耐心管其他事?

而恰逢黄茂常来陆府,这称心的不用白不用,一来二去,带孩子这事,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此孩子非彼孩子。

陆府是新添了个娃,可那娃才一月大,日日睡了吃吃了睡,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黄茂也只在满月礼上远远瞧上一回。

那娃自有老夫人派的下人来管,他就算凑上去想抱,别人都怨他手粗,想带也带不了。

这孩子另有其人。

“茂叔——”

说曹操曹操到,远远传来的一阵呼唤,直把黄茂激了个哆嗦。

“你可算来了,昨日你说的那些我思索了许久,你过来看看对不对?”

草草着了身冬装的少女兴奋地拿着手中的宣纸递给他看,她形容瘦削,可看向人时的眼眸却亮的似把利剑。

黄茂抚额,无奈叹道,“半路上看像什么话,一同去书房再说。”

少女应了一声,提步跟在他身后,目光却死死锁在手中的几张纸上,时不时拧眉。

黄茂又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少女名唤孙柚,他曾听下人提及她是被谢御医从灵州带回盛京的,天资聪颖、才思敏捷,若非根基浅薄,恐怕比之那些可殿试的举子也不差。

可她性情着实有些古怪。

起初黄茂与孙柚结识时,她连个眼神也懒得递来,不是瞧不起人,而是不重要的都不放在心上,

他原以为她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直到见着她在谢御医面前的模样——

笑得灿烂,眸子灵动、熠熠生辉。

那分明就是两幅模样!

后来谢御医托陆大人将这孩子托付给他,她在他面前才不复以往的冷傲,

似是因着要生存或者想从他这得到什么而迫不得已进行的伪装。

可这伪装着实过于粗浅,恐怕是她自个儿都知晓瞒不过他,也懒得再过多粉饰,平日里遇着策论有争议的能执拗地与他吵上好些天......

恐怕只有在解决完学识上的困厄时,她眼里的亮光才是最真实的。

黄茂再度叹气,不过是个孩子啊。

若他夫人当年未落胎,他们二人的孩子,也该有这般大了吧......

春风将檐下的青铜陨铃撞出脆响,二人将入偏殿时,恰好碰见了来书房的陆明钦。

黄茂授课不与陆世子在一处,却只隔了层墙,是以能撞见他并不稀奇。

可今日倒是凑巧了,这与宫里来的德顺公公直直撞了个面。

那公公满脸焦急地跟在陆明钦身后,男人却冷冷淡淡,步子不停地朝这边来。

“......圣上近日打仗时的旧疾又犯了,瞧着这些折子头都疼,还望陆大人体恤体恤,咱家也知您不容易,可这——”

德顺看见了黄茂,剩下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德顺公公如今是内务府大统领,在宫中都是一副极傲然的模样,谁见了他不得给三分薄面?如今这幅谄媚场面被个区区刑部侍郎看见了,可不得“及时止损”?

陆明钦轻描淡写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对着德顺公公道,“不若便让黄大人试试,他先前是户部的,论及经验,陆某自愧弗如。”

他说完这话,便拂袖到了里间,徒留几人在门外大眼瞪小眼。

还是黄茂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躬身请德顺公公入偏殿。

德顺公公心里正发愁,面上却瞧不出半点痕迹,他甩着浮尘跟着一同到了偏殿,将怀中的疏奏一本一本堆到案上。

“黄大人请吧——”

他笑了笑,“咱家今日能否睡个安稳觉便看您了。”

黄茂也跟着笑,他心虚地翻开桌上的折子,他今日在朝中早已听完了所有来龙去脉,还是不能拿出个什么对策。

往日那些案子都有陆世子提点一二他才能得出对策,

本打算明日再问问世子,可德顺公公如今就在跟前看着......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开口,开始胡编乱造想着糊弄过去,反正这公公能懂什么?

可黄茂想错了,德顺公公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也非全靠巴结,听了一耳朵便知错处何在,与他开始辩驳起来。

边上点孙柚听两人商议了半晌,没忍住吭声,“这有何难,由得着你们二人如此苦恼?”

德顺公公目光转而落至她身上,来回瞧了几瞬也没看出面前瘦削的女子有何奇异之处,他问,“这位姑娘有何见解?”

孙柚道,“依我看盛京这米价还不太够。”

此话一出,两人皆惊。

她笑了笑,“如今朝中缺的是什么?不就是米吗?那我们便想方设发让盛京多米,这米价一提,不愁其他地界的米商不来,届时朝中再开粮赈济,便以远低于米商的米价售卖,百姓俱来买朝中的米,外地的米商原本米价便与平日的相差不大,如今都将货搬来了,也不好白白回去......这一来二去——”

此话一出,德顺公公先抚掌相击,大赞妙。

*

晚间时候,伴云跟在世子爷身后出了书房,偏殿处的油灯还亮着,几道绰绰的人影倒映在纱窗上。

他看着世子爷步伐微顿,招过边上的小厮吩咐送饭,似是笑了笑才转身离去。

伴云便知,那好用的黄茂又来府上了。

如今朝堂大臣领头的几个只能说无功无过,在太平盛世倒可算稳健的人才,但对于如今的百废待兴来说却有些不够看。

可那些个有真才实干的又哪敢贸然出头?譬如黄茂,如今不过是个刑部侍郎,在朝中连插话的时机也无,平日里也就是递递折子。

一来二去,圣上犹疑的策议都交至世子爷手中,哪怕他闲赋在家也逃离不过。

但这些琐碎的杂务世子爷又不稀得看看,这一下子常来府上的黄茂就成了“替罪羊”。

他每回来府中,世子爷的活计就要轻松许多,这一轻松了,照看小夫人的时间也就多了。

伴云跟着世子爷到停南轩时,里头的侍女们正好在伺候小夫人用膳。

谢知鸢身子骨弱,如今一月过去虽说好了不少,但下床还是很勉强。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软垫铺就的椅子,脑袋晕晕乎乎地看着满桌子的菜。

丝毫没有胃口。

谢知鸢勉强塞了一口饭,外头便传来了行礼声,她眼睛一亮,连稍显苍白的面容都泛起红意。

“表哥——”

陆明钦接住扑向怀里的身子,他扶着她坐正,垂眸扫了眼她的胸前,轻声问,“还难受吗?”

谢知鸢红着脸摇摇头,黑溜溜的大眼闪着水光,“表哥不是说今日要晚些回来吗?”

男人环着她腰间的手略紧了些,轻轻松松把她抱起,落入清冽怀中的那一刻,纤薄的脊背都能感觉到身后结实的肌骨。

他动作小心翼翼,避开处处可能弄疼她的地方,把她抱在腿上。

“今日黄茂来府上了,”陆明钦不紧不慢端起桌上的小碗,边舀了一勺饭,边缓声道,“若他能解决,也没有交予我看的必要了。”

谢知鸢吞下那口饭,脸颊鼓起都不忘笑,“表哥可真坏。”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边上侯立着的芙蕖早已见怪不怪。

世子爷本就不是多温和的人,自夫人生产后更是如此,平日里冷气不要命地往外放,但在夫人面前却是小心妥帖到极处。

想一月前夫人临盆时,世子爷都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在她床前守着,就算孩子落地,他都没看一眼。

芙蕖抱着皱巴巴的小世子在外等了半晌,眼见着老夫人都抱着孩子走了,世子爷才哄完昏睡的小夫人出门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看向襁褓中的小世子似乎略不可闻松了口气。

若是伴云在场,必定能凭借以往的经验猜出,这是男人怕自己争不过小夫人心心念念的小女娃,但若是臭小子那便好办了。

可即便是个臭小子,那也是小夫人的孩子,她总是下意识会去关心。

这不,刚吃完饭谢知鸢便开口了,“我想去看看平轩。”

陆明钦替她揉肚子的手一僵,面不改色道,“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奶娃娃罢了,不会逗阿鸢笑,还得阿鸢去逗他,不看也罢。”

谢知鸢噘嘴,她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气愤道,“有你这么当爹的说自己儿子的嘛!”

陆明钦垂了垂眸,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我只会说实话。”

谢知鸢哼了一声,“那我要看看旺财。”

陆明钦抓住她覆在肩上的小手,语调温和却不容置喙,“不许,你还没出月子。”

她恼怒地瞪他,“那我能做什么?!”

陆明钦在她柔软的小肚子上轻轻捏了捏,“若阿鸢嫌无趣,待伤好了后,我们便四处游历如何?”

作者有话说:

——米价的例子参考了范仲淹降米价的方法。

这章好贵,之后就不另说了,番外的章节留评都有红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