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楚军抵达摘星栈道之下, 不知为何过而不入!如今已经撤军往我军人数最多的归云关去了!”
传令官清朗的声音响彻整个暖阁,众人先是一静,而后齐齐振奋地大吼出声!
“大帅将星下凡, 算无遗策!”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楚淮脑子坏了?!还是谁给他喂什么迷魂汤了!”
“什么迷魂汤!明明是咱们主母和大帅谋划得宜!要不然怎么解释?除非是派人去对着楚淮的脑门拍花子,不然绝技无法做到!”
暖阁里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暮芸, 都在等她一个解释,而暮芸确实也不像顾安南那臭流氓那么能拖, 言简意赅地将顾安南用莫斐演的“双层空城计”从前到后地讲了一遍。
“我也是猜的,”暮芸坐回她暖和的小椅子里,任由兰兰给她按着肩膀,面不改色地将一众吹捧收下。她沉甸甸的目光落在了沙盘上连绵的归云关上:“接下来可是一场硬仗, 就看我那表哥的了。”
“那表哥”抬手接住飞来的信鸽, 解下信筒拆开看了。谢川流那张清俊的脸依旧八风不动,目光飞速略过, 终于是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哎呀,你倒是说话呀,急死个人!”郑令新屏息抢过来:“……这!”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楚淮真的撤军往这边来了?!他来了?!顾大帅怎么做到的?!”
“这也太神了!大帅天下第一!”方才那小传令官显然还没受过太多板板正正的教育, 瞬间欢呼起来:“我大帅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城墙上的老兵油子们也跟着大笑,其中还混着些崖州本地的残兵,笑骂道:“妈的!以后都跟着咱家大帅好好干!”
郑令新被这种“骗过了天下第一”的情绪感染, 也跟着热血上头, 他守了小半辈子的南境, 却觉得还没有跟着顾安南的这几个月来得灿烂快活!
“去你的, 什么咱家咱家?大帅是人家帝姬的!”他一脚踩住城头,抽刀大笑道:“传令下去, 栈道已经守住, 只要归云关上还有一个活人, 就不能让楚淮踏进这座崖州城!”
归云关上下振奋,谢川流的小憩时间也彻底结束了。他放飞了那一笼子老鸹,惊起一片嘲哳之声。
“诸位,且冷静冷静。”谢川流抽刀在手,目光投入城下的黑暗:“接下来,才是真正硬碰硬的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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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楚军,疾驰在夜色里。
“都督!为什么撤军?!”黄参将打马上前,他忍了又忍,却还是憋着满腔委屈负气道:“是,我确实不像泰伦那些人一样从照州就跟着你,我是大荆地方军里叛出来的!但我妻儿老父都在都督手中,难道都督还是信不过黄某人吗?!”
楚淮的马半点也没有减速,他只是侧身看了黄参将一眼。
对方一窒,撇过目光,也知道楚淮说一不二,自己这番话确实有些僭越了。
“因为太安静了。”楚淮却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他眼中有种胸有成竹的了然:“顾安南确是当世雄才,但还是年轻了点。”
黄参将哑然道:“什么?”
泰伦副将不屑道:“黄兄连这个都不懂——那玄灰山脉中尽是深林,虽说是寒冬腊月,但也该有些老鸹才是。那地方如此安静,说明什么?”
黄参将脸色发惨,这一分神,险些从马上栽下来,还是楚淮及时帮他拉了一把马缰,才避免他摔断脖子。
“多谢都督,”黄参将死死抓着缰绳,垂头咬牙道:“是我错信小人了!”
鸟兽散尽,自然是因为林中有比百兽更凶狠之物在——说不定就是成千上万的伏兵。
可黄参将真的怎么也想不到,崖州之前守栈道的兵早就在外城被打没了,顾安南的兵也绝对没有这么快——就这么点功夫,也就够他把林子里的鸟吓跑,还哪有功夫设伏?
难不成真如愚民们口口相传的那样,顾贼是天命之子,头上有天神罩着?
他跟随楚淮这么久,明明还没有败,却不知为何尝到了一点失意的苦涩;黄参将忽然想起,从前那位令天下跪伏的帝姬,如今好像也正是顾安南的家中娘子。
那可不是普通的娘子啊。
顾安南若是没点天命在身上,如何能将如此骄傲华美的凤凰收在身边呢?
他这边正自迷茫,副将泰伦脸上却颇有得色:“那顾贼也不想想,我们都督身经百战,怎么可能会在这么浅的阴沟里翻船。嗤,反间计空城计都用上了,咱们都督却明察秋毫,根本不上当!”
万难峰下,张鸿大笑出声。
“确实是反间空城二计不错!”他拍着栏杆乐颠颠道:“但反间是真,空城是假!那楚淮自命不凡,却刚好猜了个颠倒!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种真真假假,也就对楚淮这种高手有用。”顾安南自去穿甲,轻笑嗤道:“随便换个境界不够的都不成——站的够高的人,自然会猜疑一切——包括他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张鸿听了他这番话,又喜滋滋地回味了一遍,看到顾安南紧皱的眉头,他才终于堪堪冷静了下来。
“大帅不必担心,”张鸿道:“你事先备下的那笼子鸟已经送到郑谢两位将军手中了。”
“就算送到,起效也得等到明天这个时辰了。”顾安南下了船,上了岸,找到了自己的杂毛战马,俯身一捞,将宙沉挂在腰上,手指却不由自主地碰上了胸前挂着的小物件:“归云关下才是真正的恶战——他们,可千万要挺住。”
与此同时,最西边的归云关岗哨终于检测到了那阵阴云一样刮过来的阴霾之军。
“敌袭!楚瘟来了!”
沉重的号角几乎是紧紧跟随着三千楚军的步伐,号角仿佛关口城墙发出的沉闷低吼,是崖州无数丧命在铁蹄下的冤魂从大地中发出的震颤声音,在一声又一声狠厉地催赶着城外的煞神。
从地面向上看,十丈高的关墙好似一座耸立而又沉默的山;从城墙向下看,楚军恰似扎入山峰的利刃。
三千军马沿着城墙向前白毛风一样奔驰而过,城墙上无数守城军紧紧跟着他们的速度——楚军行至何处,何处便立起火把。
燃烧的火线绵延林立,号角蔓延而传——无数老鸹尖唳着冲上云霄,在他们那小小的黑豆眼里,归云关好似一条被从西向东点燃的引线,而楚军就是那万恶的火器。
所到之处,火油沸腾,长弓满弦,目眦欲裂。这死了一半的崖州还活着一半,如今全在归云关上等着他。
这条名为归云关的火线快速而剧烈地燃烧着,好似在等待一个炸点。
谢川流长刀在手,由楚淮率领的楚军飞箭一般地奔袭而来,在他瞳孔中微缩成针孔似的一点;
“他来了。”
这位旧日王侯平生第一次在对敌时发起了细微的颤,握着刀的手却依然稳健。
在这千钧一发,生死无间之际,谢川流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了,这座关口为什么叫做归云。
因为在一百年前,大荆朝和现在一样天日将危,当时的武原皇帝穷兵黩武,他所有的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最小的那个才十七岁,最后也还是打没了。
整个皇室,只剩下了一个异姓的公主。
名叫秦桥。
秦桥当时也只有二十二岁,却生生凭着一己之力平定了两王叛乱,又送了她青梅竹马的准驸马去前线送死,那位驸马姓庸名宴,同秦桥一里一外,于毫末之际,强行挽住了岌岌可危的大荆江山。
当时的南境还没有如今这么大,归云关就已经是边关了。秦桥日夜劳心,损了心脉,她临去之前,要求将自己的尸身埋在归云关外。
因为这里埋着她的长兄,埋着她的幼弟,埋着她誓死不肯令江山沦亡的宏愿。
身似南雁,心如归云。
“怕什么,”这一刻,谢川流默默地想:“如今我等身后,也有一位‘归云’。”
他心下既定,接过那小传令官递来的鸣镝箭,冷漠的眉眼中如含冰霜,对准楚淮的方向悍然松手!
“全体战备!”归云关的铁索铰链之下,郑令新震声怒吼:“众儿郎,随我死战!”
作者有话说:
秦桥和庸宴是之前完结文的男女主哦~
《罢相后我做了旧情人的奴》纯古言,已完结(这本写了整一年,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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