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兵荒马乱, 拂珠带着宋姝行走在宫内,一路上皆是仓皇逃窜的宫人, 或是三两抱团, 或是独行匆匆,都想乘乱赶紧跑出这是非之地。
两人逆着人流一路往刀剑声方向走。
她问:“拂珠,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晏无咎往哪边走了?”
拂珠道:“我只瞧见他似乎是提着剑出了未央宫门。”
宋姝眉头轻皱, 她与晏无咎如今命理相连,若是晏无咎死在今晚,她也得跟着一起没命。
思及此, 宋姝握着拂珠的手交代道:“你快去找晏泉,跟他说万不可伤晏无咎性命。”
拂珠皱眉,眉宇之间闪过一丝不解。
宋姝叹气, 推搡道:“事关我的性命, 你快去,回来再与你解释。”
拂珠一听,知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作戏谈,急忙飞身离开。
宋姝回到未央宫, 刚走到宫门口便听见宫内一阵刀戈喧哗之声。
她害怕被误伤, 靠着宫门口,冰凉的红漆紧贴着她因为紧张而滚烫的皮肤, 汹涌脉搏飞跳。
远远地, 她瞧见了一个令她欣喜的身影。
晏泉!
她正要喊他的名字, 却见他单手提剑,剑下半跪着一个明黄的身影。
在危险面前,身体永远比脑子快上一步。
她惊声道:“住手!”
这声音太大, 太凄厉, 晏泉即将落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满宫室的人都看见了倚在门边的宋姝。
“晏泉,不要杀他。”
她朝着两人的方向跑去,护在晏无咎身前。
身前,晏泉身披银甲,寒刃滴血,似乎是比前些日子清瘦了些,棱角分明的轮廓没了往日清润,反倒有些冷厉。
他看见这个不管不顾护在晏无咎身前的人,忽然笑了。
这就是他夜不能寐,魂牵梦绕的人。
见了他,一句问候没有,只是求情。
她果然,还喜欢晏无咎。
他忽然开始怀疑,宋姝让他去江南,或许也只不过是打发他远远离开,好别碍他的眼,毁了她心心念念的大好姻缘。
“你要救他?”他开口,面色平淡无一丝表情。
月色暗淡,宋姝没能读出他眼底晦暗,点了点头:“他现在不能死。”
握着长剑的手指倏然攥紧,指尖发白。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修长的手指钳住了宋姝的下巴,眼底风暴急涌:“原来,你不喜欢娇弱的,喜欢他这样儿的?”
他看了看半跪在地上,笑得歇斯底里的晏无咎,又看了一眼脸上泛着红潮的宋姝
“你喜欢人渣?”他问她,一脸诚恳,“你喜欢这种满心算计,生于暗渠阴沟里的渣滓败类?”
宋姝被他这反应惊得瞪圆了眼。
“不,不是,你听我说……”
她话音未落,晏泉又是一笑道:“喜欢这样的,你早说啊,我亦不必在你面前装柔弱,装乖巧;你早说,我亦可以变成他这般。”
眼底暗涌风暴终于爆发,像是狂涡旋流。他长臂一收,将人带至自己身前,不管不顾的吻上了那双将他骗进了无间地狱里的嘴。
宽大的手掌拂过她的胸口。他很想将她的胸口扒开,挖出她的心来瞧瞧,那到底是寒铁冷石什么做成的。
他像是野兽一样在她在唇齿间肆虐,在她口中开疆拓土,牙齿泄愤似的咬住她略微干涸的唇瓣研磨啃噬。血腥味弥漫开来,两人互相交换的涎水中充斥着浓烈的铁锈之气。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在男人充满着怒气绝望的吻中,宋姝那颗卡了壳的脑袋终于开始转动。
他这是……在吃醋。
若这个在她眼前发疯的男人是晏无咎,她定会拼了命地推开他,满心怒火地给他一个耳光与他同归于尽。可是这个人唤作了晏泉,她心里那点儿被冒犯的小火苗还没来得及燃烧,便像是失了氧,灭得一干二净。
她伸出双手搂住男人的腰,不但没有退缩,反倒迎上了他的吻。被动化为主动,她的舌尖灵巧地与他的口舌交织缠绵,划过他的上鄂,带起男人一阵剧烈的颤抖。
她在做什么?
她难道不该死命地推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尖利嘶吼,用这双柔软的唇吐出能将他心脏搅碎的怒斥咒骂?
两人只有咫尺之遥,宋姝微微抬眸,终于看清了男人眼底的心碎与讶然。圆月倒映在他墨黑的瞳孔中,微微光芒引得她心口一疼。
她安抚似的抚弄着男人宽厚的肩背,踮起脚尖更加深入地参与这场缠绵。
银甲如夜水冰凉,甲片有些硌手,她的手便一路向上,抚住了他温热的后脑。他浑身是汗,发丝也被汗水浸的湿漉漉的,她的手指灵巧的抚弄着他的发丝,仰望他的目光如月色温柔。
晏泉在她的一举一动中不自觉地缓和了动作。原本凶猛的野兽似乎只要她一个眼神便成了眷恋的家宠。他吮过她流血的唇瓣,舌尖缠绵地扫过她的唇齿。
一吻作罢,他眼底席卷宇内的怒如潮水般退去。
他放开宋姝,定定看着眼前人,似是想要将她看透。
可他从来也看不透宋姝,从来都像是只狗被她牵着绳索引着走,不论前面是坦途还是深渊,她只要轻轻勾手,他便心甘情愿地往前。
俊秀的眉峰如虬石蹙起。
“你做什么?”他问。
宋姝挑眉笑了:“小舅舅当着众人亲我,如今却问我在做什么,好生无赖。”
她迎着火光,晏泉终于看清她神色憔悴,唯有那双被他狠狠吻过的唇,泛着不自然的鲜红。
她头仍有些晕,虚弱地扶住了晏泉的手腕。
他将她揽近,更加清楚地瞧见了她面上病色。
“你生病了?”
“嗯。”宋姝自然点头。“想你想的。”
胡言乱语像是流水一样无比自然地从她口中淌出,晏泉见她眼里狡黠,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宋姝见他又露出那副生气表情,拉拉他的手,垫脚在他耳畔轻声道:“我真想你了。”
温热气息打在他的耳畔,晏泉呼吸停滞一瞬。
两人是身后,晏无咎半跪在地,看着两人打情骂俏似的举动,脸上笑得放肆,心却像是被人攥在了手心,攥紧揉捏,那疼自他的胸口渐渐渗进四肢百骸,似乎就连骨头缝里都在痛。
宋姝啊宋姝。
她也好,这万里江河也罢,这些他一直以为该是他的却从不是他的。老天与他开了一场巨大的玩笑,让他成了东宫太子,却非皇室血脉,让他有了心悦之人,却是仇人,却是血亲。镜中花,水中月,都是可见却不可及的幻想。
思及此,他不可自抑地笑出声来。
第50节
眼中掠过一道寒光,他朝着身旁侍卫的刀尖撞去。
宋姝被这变故吓得心停了一拍。
“不可以!”
她惊恐大喊,下一瞬,又一阵寒光闪过,晏泉手中银剑如疾风出鞘,却是将那侍卫的刀尖击偏半寸。晏无咎扑了个空,一群侍卫将他团团围住,干脆利落地制住了他的手脚。
宋姝顾不得太多,一回头,见晏泉眼底黑雾渐起,立马抓住他的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他万万不能死。”
晏泉看她一眼,又看晏无咎一眼。
片刻后,冷声下令:“将这祸乱朝纲的逆贼押下去,严加看守!”
吩咐完,他便拉着宋姝进了未央宫前殿。
梅落仍旧守在殿门口,见晏泉面色不虞地攥着她的手腕,眉头一皱,上前道:“雍王殿下,王妃身体不适,请您怜惜。”
晏泉垂眼,只见宋姝手腕已经起了一圈红晕。他心里揣着事,手上不知轻重的弄伤了她。他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攥着宋姝的手却放松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前殿,他目光沉沉看她。
“说吧,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那人气死了自己的皇兄,将自己废了手脚困入别苑。
不共戴天之仇,他想不出来宋姝除了心里有他之外会为他求情的原因。
烛火照耀下,他表情看上去冷淡,眼里的执拗却一展无遗。
宋姝无奈叹了口气,靠近他耳边轻声将前原后由都给他讲了。
与她预料的截然不同,晏泉一边听她解释,表情非但没有舒展,眉头却皱越紧。
事情讲完,他脸色已经黑得快要滴水,比方才还要阴沉。
宋姝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不是都解释了吗,你还这幅表情作甚?”
晏泉森森看她一眼:“你说,你原打算今晚与他同归于尽?”
宋姝点头:“我们两人之间恩怨总该有个了解。”
晏泉见她云淡风轻的模样,没忍住,第一次发了火:“你就那么恨他,恨到连性命都不顾了吗?”
只差一步,若是今夜他们没有行动,明日纵使他闯进宫里,见到的也只会是她一具冷冰冰的尸身。
这个念头让晏泉不自知地后怕,怕得汗毛直立,身子都在颤抖。
她心狠,他一直都知,可他不知道她心狠到竟然连命都可以不顾。
“宋姝,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除了晏无咎,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了?你那剑侍也好,我也罢,都不值得你多想一刻,顾虑分毫?”
他脸上没了从前的温柔,后来学她长挂在嘴角的玩笑之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表情严肃而冷冽,像是很久以前的雍王,像是那个发现她偷盗兵符的晏泉。
他真的生气了。
宋姝有些无措地眨眼,不知他为何这般生气,便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他。
她有些头疼,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他赐婚圣旨都已经下了,还说要将你捉了剥皮,我这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吗?”
“没办法?”
“宋姝,你骗谁呢?”
他定定看她:“你手里其他的黄符再加上拂珠的身手,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晏无咎再寻出路,绝非易事,却也并非不能做到。”
“你同我说没办法?你信吗?”
他唇角染上一丝嘲讽之意,轻而易举的穿了她藏在心里最隐秘的想法……
那是潜伏于她所有意识之下的动因,像是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牵着她一步步走到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