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是從紀榛的每一個肌理裏騰騰散發出來的。
芙蓉香乃前朝流傳下來的東西,之所以成為禁藥,皆因其藥效太過猛烈,服用之人哪怕心性再堅韌,定力再堅決,也難逃情欲折磨。
官府常年查收此物,但仍無法阻止其在市麵流通。下九流的煙柳街巷自然不必說,還有些達官顯貴也暗中用來助興,此外,亦有心術不正之人企圖通過芙蓉香“好事成雙”。
不是沒有逃過此物毒手的例子,但過程堪比烈火焚燒,若非是錚錚鐵骨,絕對無法生熬過去。
第11節
毫無疑問,紀榛並不屬於堅若磐石之人。
他想給沈雁清用藥,卻被對方識破,偷雞不成蝕把米,悔不當初。
正如沈雁清所言,他是咎由自取,他不求沈雁清幫他,可至少不要攔著他向旁人求救。
紀榛眼前被淚糊得朦朧,意識亦如同放進蒸爐裏被悶得所剩無幾,他瞧不見沈雁清神色的轉變,一心想要逃出這扇阻止他自救的大門。
他顧不得別的,甚至一把推開沈雁清。軟腳蝦一般往前邁了兩步,手剛碰到門閂,就迫不及待地喑啞喊道:“吉安,備車.....”
他忘記了來此之前特地將所有奴仆都支走,吉安自然也未能聽見他的呼救。
紀榛費力地拉開門閂,還未將門打開,忽有一隻大掌從背後扣住他雙手的手腕往後扭轉,用的力氣極重,他砰的一聲整個人都撞在了門上。
沈雁清將紀榛皓白的腕反扭在後腰,鎖住,並沒有意識到說話時的語氣有多麽冷沉,“找誰?”
紀榛被壓在門板,動彈不得。他臉上濕漉漉,已經分不清流的是汗還是淚,隻覺著自己就快要被體內焚燒的火苗折騰瘋了。
隻要能早點離開這裏,少受些煎熬,他沒什麽答不得的。
紀榛艱難回:“找,小茉莉.....”
芙蓉香是小茉莉給他的,定知曉如何叫他免於痛苦。
可他回答過後,沈雁清竟還不肯鬆開他,又緩緩地冷聲說:“你既入沈府,自與我沈家息息相關,屢次出入風月之地,有辱我沈家門楣。”
沈家家世代代清白,養出來的後代個頂個的正人君子。到了沈雁清這一輩,更是鬆風水月,除非有公務在身,否則半步不踏錦盈花陣,出了名的清白世家。
紀榛身為沈雁清的男妻,當然要夫唱妻隨,遵守沈家森嚴規矩。
可凡事皆有例外,難不成要紀榛活受盡油煎火燎之苦也得恪守家法嗎?
紀榛被逼得沒有辦法,哭著哀聲道:“我從後門走,蒙著臉去總成了吧,這樣,定不會丟了你沈大人的臉。”
竟是不惜蒙麵也要離開這裏去找別人。
去了之後做些什麽,盡在不言中。
沈雁清與紀榛成婚是無奈之舉,紀榛若與旁人有染,正是休妻的大好機會。他本該毫不遲疑地放紀榛離開,可觸及紀榛的神態,掌下的力度卻愈收愈緊。
從他的視線看去,紀榛似暖爐裏一塊蒸蒸冒著熱氣的軟糯糕點。他的妻子衣冠淩亂,烏發溟溟,雙頰潮紅,眼睫上掛著濕潤的水霧,因為難耐咬著飽滿的下唇,咬出一個小小的印子,而隻要開了這扇門,在外所有人都能瞧見紀榛如此嬌態。
沈雁清險些扭斷了紀榛一雙腕。
紀榛痛叫出聲,“你鬆開我.....”
芙蓉香的香味更濃,灌滿了一屋子。這藥物隻對飲藥之人起作用,可沈雁清分明也覺得自己被影響了。
若不然,他怎麽會不顧紀榛的掙紮將人丟到了榻上?
紀榛摔得頭昏腦脹,以為沈雁清還在介懷他去黃鶯樓會敗壞門風,一積攢了些氣力就要往床下爬,卻被對方握住腳腕往後拖,徹底地將他釘在了床榻上。
“沈雁清,”紀榛痛苦地半蜷著身軀,忍不住哭出聲,“我都答應你蒙臉了,你究竟還要如何?”
“這話該我問你。”
沈雁清逼近他,一樁樁指責他的罪過,“意圖給我下藥,是為不義,以婦之身再三出入柳陌花衢,是為不忠,事跡敗露卻毫無悔改之心,是為不正。紀榛,你不義不忠不正,如今不過是自食惡果,受著吧。”
紀榛本就臨近崩潰邊緣,聽得沈雁清一聲聲責問,更是酸楚不堪。
他企圖看清沈雁清的神情,可眼淚太多,麵前總是水霧霧一片,沈雁清也隻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他自知理虧,胡亂搖著腦袋,絮絮道:“我是有錯,等我解了藥,再同你賠禮.....”
現在不是問責之時。
紀榛躺著,淚水和汗水順著眼尾沒入衣領。他竭力攥住沈雁清胸前的衣物,央求,“我真的好難受,求你,放我去吧。”
“去黃鶯樓找別人?”
紀榛急忙忙頷首。
他以為沈雁清鬆了口,豈知對方又道:“我不要你,他們就肯要你嗎?”
紀榛腦內轟的一聲,因如此輕蔑的言論羞惱得渾身發抖。他重重地咬了下舌頭,用疼痛保持片刻清醒,哽咽著反駁:“他們都喜歡我,每次我去他們都高興極了.....”
“喜歡你?”沈雁清凝視著眼前意識不清卻又神情堅定的紀榛,許是芙蓉香所致,竟讓他一再說出嘲弄之語,“是喜歡你徒有皮囊,還是喜歡你揮金如土,亦或者你的顯貴家世,他們為了討好你而誑騙你,也就你信以為真。”
紀榛這下是真惱了,睜著一雙燒紅的眼睛,怒道:“你又不知我與他們的情誼,怎知他們不是真心喜歡我?”
這是二人成婚以來紀榛第一回在沈雁清麵前露出爪子,不至於撓傷人,但也讓沈雁清不悅。他未細思,更難聽的話已然襲向紀榛,“你有哪一點值得人喜歡?”
紀榛震住,啞然失聲,眨一眨眼睛,熱淚滾滾而落。
沈雁清亦訝異自己會說出如此令人難堪之言,臉色沉寂。
自幼父母教導他要克己複禮,學堂的先生亦讚他年少便懂得喜怒不顯於色之道。他是眾人口中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是天子於大殿上欽點的誌節行芳的新科狀元,二十載循規蹈矩、嚴氣正性,偏偏在麵對紀榛之時總不受控製地將玉潔鬆貞拋諸腦後。
在紀榛逼婚之前,沈雁清其實對紀榛是有幾分欣賞的,無關情愛,隻是單純地覺著悅目娛心。
長街遊行,明媚的少年興高采烈接了他拋下的牡丹花。
詩會酒宴,喝得醉眼朦朧的糊塗蟲躲在樹後窺探他。
這些他都沒忘。
倘若紀榛不仗著家世執意嫁給他,尚能在他心中留下一絲純美,何至於自討苦吃。
沈雁清凝眼望著被芙蓉香揉磨得狼狽萬狀的紀榛。
一個一技無成、不學無術、空有皮囊的草包,又被家裏寵得太嬌氣、太任性,以至於活到十七的年歲還這樣不知世故。
沈雁清從未想過自己的眷侶會是這副模樣。
紀榛也不是全然沒有可取之處,他心性天真純良、坦**率直,可這世間擁有這般特性的人有千千萬萬個,這樣一點好是遠遠不夠的,至少在沈雁清看來是如此。
紀榛已經失了神誌,淌出來的汗將床褥打濕。
他微張著唇,既渴望著什麽,卻又青澀地不知如何解渴,不自覺地蹭著近在咫尺的沈雁清。
“嗯,”紀榛邊哭邊自暴自棄地道,“你說得對,我確實不值得人喜歡.....”
他將濕漉漉的臉埋到沈雁清的胸膛,整個人都在抖,含糊不清說:“你也,不喜歡我。”
就算他再怎麽賣俏討好,沈雁清也不會多看他一眼,隻會覺得他手段卑劣不堪。
原來真心喜歡一個人能低微到這般地步,明知是自輕自賤的行徑,依舊甘願拋卻尊嚴,將自己的臉麵交給對方踩到泥濘裏去。
芙蓉香的威力紀榛可算是領會到了,久久得不到舒緩,他痛得蜷縮,終是忍不住伸手往下探去。又怕自己醜態畢露會惹得沈雁清作嘔,抽噎著道:“你別看我,別看我.....”
沈雁清垂眼就能看見浸在熱汗裏的紀榛是如何當著他的麵自瀆。
胡亂的,很不得要領。
滿塌芙蓉香,香氣纏纏繞繞,亦將沈雁清團團包裹起來。
紀榛亂蹬著腿,發出斷斷續續的哼叫聲,已然忘情,可隻是這樣,斷不能解了芙蓉香的藥性。
紀榛苦不堪言,卻不敢再向沈雁清求救,害怕地囁嚅著,“我是不是會死?”
他抓緊了被褥,朦朧地望見厚重的紅木床頭,抬起腦袋就要磕上去,企圖把自己撞暈。
沈雁清眼色驟變,一把扯著淩亂的衣衫將人摟進自己懷中,森冷道:“你要尋死?”
紀榛根本聽不清對方說什麽,點點頭,又搖搖頭,滿臉淚漬。
溫熱的軀體緊貼著沈雁清,熱氣與渴求一同抵達。
沈雁清掐著掌心裏柔韌的身軀,聞見撲鼻香氣,他控製住不安分扭動的紀榛,微吸一口氣,“當真想要圓房?”
紀榛這回捕捉到了兩個字,嘟嘟噥噥,“嗯,沈雁清,圓房.....”
聲音滿滿當當皆是愛慕。
克製土崩瓦解。
沈雁清閉了閉眼,抬手放下床幔,頃刻間,紅浪翻滾,吟喘連綿。
月夜花朝,倚玉偎香,芙蓉帳暖度春宵。
作者有話說:
沈大人:喝喝,我怎麽可能喜歡上一個不學無術的草包?
嗯嗯嗯你最好是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