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朝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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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賞台位於馬場正中,地勢高場地寬,能將馬場的一舉一動都收納眼底。

紀榛邊上台階邊看著底下賽馬的青年才俊,馬蹄揚起的沙土在日光下好似浪濤滾滾的沙河,高呼伴隨著笑聲不絕於耳。

帝後端坐於觀賞台的正位,幾人行禮,天子慰問道:“傷得可嚴重?”

紀榛垂首,“回陛下,隻是一點擦傷。”想了想又咕噥道,“就是有些疼。”

極少有人麵聖時語氣還如此輕鬆,不知該說紀榛遲鈍還是大膽。

他說完後麵那句,發覺所有人都在看他,麵色各異,於是有些惴惴地眨了眨眼。

頃刻,天子爽快大笑,“紀卿,你這弟弟與你可不像,有趣得緊。”

紀決拱手道:“臣弟殿前失儀,望殿下恕罪。”

“今日君臣同樂,不論罪。”

內侍悄步前來稟告,“陛下,新科狀元陸塵已到。”

“讓他上來。”

紀榛聞言好奇地看向台階。

三年一回的春闈落幕,前些日子筆試榜首陸塵殿試被欽點為狀元郎,此事紀榛略有耳聞。

他抻長了腦袋去看,被沈雁清略擋去視野,不禁低聲說:“你讓開一點。”

沈雁清唇角微抿,如高山般巍然不動。

直到陸塵跪在天子麵前紀榛才看清這位新的狀元郎,約莫二十三四的年紀,他細細打量著,眼前浮現的卻是身著絳紅色狀元服的沈雁清。三年匆匆,大衡朝又一個新科狀元,但能牽動紀榛心神的唯沈雁清一人而已。

他想得入神,毫無察覺沈雁清正微眯著眼在看他。

凡是狀元郎紀榛都要如此注意麽?

“我大衡朝人才濟濟,沈卿與陸卿皆是棟梁之材,學識自不必考察,依朕看,不如就比場騎射助興。”天子話鋒一轉,“蔣蘊玉何在?”

靜立與旁的蔣蘊玉道:“臣在。”

“朕還記得幾年前你馴服胡人烈馬時的風采,當年你為我大衡朝爭足國威,今日你也上場和眾人比試比試。”

天子發話,蔣蘊玉自然不能有異議,“是。”

第19節

紀榛看向沈雁清,小聲問:“你騎術如何?”

沈雁清是實打實的文臣,雖精通六藝,但馬上功夫未必能比得過將才之家出身的蔣蘊玉。

“尚可。”

紀榛由衷道:“蔣蘊玉的騎術在大衡朝數一數二,你盡力而為,不要逞強。”

他說話聲不大,但幾人離得近,蔣蘊玉還是聽見了,眉頭不可抑製地微揚,朝他投來目光。

紀榛毫不示弱地看回去。

沈雁清捕捉到兩人“眉來眼去”的畫麵,神色如常,拇指和食指卻慢慢地摩挲了下。

“陛下,王姑娘聽聞有騎射比賽,說是也想參與。”

天子問:“王蒙老將軍的孫女,王鈴枝?”

“是。”

紀榛豎耳聽著。

王鈴枝是王蒙老將軍一手帶大的,善騎射。

“賽場無男女之分,讓她上場。”

紀榛咬咬唇,看向沈雁清。當年王鈴枝險些與沈雁清好事成雙,三年過去,王鈴枝至今未出閣。他心中掀起些微漣漪,又不願草木皆兵,沉默著目送幾人去換騎裝,與兄長站在觀賞台往下瞧。

他很快就見到了王鈴枝,五官極為美豔的一個女子,卻無嬌媚之氣,穿一身紅色勁裝,背著箭弓利矢,颯爽英姿。

馬場隻餘騎高頭大馬的四人,觀望台圍滿看客。

紀榛站得高,隻見幾人唇瓣翕動,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他是頭一回見沈雁清穿騎裝,月白的勁服蓋住他些許書生氣,又是不同的凜然氣韻。

蔣蘊玉偏愛玄色,高馬尾,踏赤金,盛氣煥發。

新狀元郎陸塵麵容俊逸,含笑拱手。

四者皆是耀目的人物。

銅鑼咚的響起,紀榛閉氣凝神地注視著沈雁清。

馬蹄騰飛中,一支支利箭射向箭靶,內侍不停地報靶數,四人你追我趕,竟是不分伯仲。

喝彩聲如潮而至。

紀榛不知滿腹經綸的沈雁清騎術箭術也這樣出眾,心潮澎湃,眼裏旁的都看不見了,隻餘下那一抹軒昂身影。

沈雁清迎著日光望向高台拍案叫絕的紀榛,眉目一斂,利箭脫弦,又是正中紅心。

紀榛激動得抓住兄長的衣袖,“哥哥你瞧,沈雁清好生厲害!”

紀決隻是微微笑著,凝眸以視紀榛的笑臉。

一場騎射賽得看客皆熱血沸騰,半個時辰後,勝負已分。

最後一局沈雁清失手,隻射中七靶,與王鈴枝靶數持平。

蔣蘊玉拔得頭籌,意氣風發地折了箭頭傲然地看向紀榛的方位——從前有騎射賽,每每他取勝,紀榛都會向他討要箭頭,他愛看紀榛氣鼓鼓的趣味模樣,總不肯給。

可如今他折下箭頭,紀榛卻奔跑著下高台越過他若無旁人地撲進沈雁清的懷中。

沈雁清被撞得往後退了一步,堪堪摟住紀榛的腰穩住身形,低語,“大庭廣眾,成何體統。”

紀榛留戀不舍地撒手,崇拜之情溢於言表,“我高興。”

王鈴枝和陸塵並肩行來,笑看了二人一眼。

沈雁清道:“陸大人,承讓了。”

陸塵搖頭笑著,“沈大人和王小姐騎術皆在下官之上,”又朝蔣蘊玉拱手,“小侯爺騎術更是精妙絕倫,下官技不如人,輸得心服口服。”

王鈴枝美目流轉,“陸大人謙虛了,改明兒你我再約一場,拿出你真正的實力。”

陸塵但笑不語。

紀榛站在一旁連話都插不進去,偷瞄王鈴枝,隻覺這女子好生颯爽,讓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王鈴枝察覺到紀榛的打量,回望過去,紀榛想到自己曾攪黃對方跟沈雁清的婚事,心虛地縮了縮肩膀躲到沈雁清身後。

“小紀大人當日一番言論我略有聽聞,我亦不覺得女子比男子低弱。”王鈴枝顛了顛手中弓箭,“上陣殺敵,我王鈴枝不輸任何人。”

陸塵目露賞識。

紀榛頓時覺著跟王鈴枝十分投機,心中喜悅,還想多說兩句,內侍已經來請他們回觀賞台。

一語不發的蔣蘊玉擦過紀榛的肩。

紀榛想了想喚住他,誠摯道:“蔣蘊玉,恭喜你取勝。”

玄服青年握在掌心的箭頭微微沒入皮肉裏,語氣疏離得如同陌生人,“多謝。”

紀榛是真心恭賀蔣蘊玉,可對方仍是不領情。他望著蔣蘊玉頭也不回的背影,有幾分悵然。

一行人重新回到觀賞台上。

天子龍顏大悅,賞金玉無數。

紀榛注意到太子和幾位殿下不知何時也來到台麵,立於天子一旁。

正是笑語歡聲之時,天子喚:“暮洄。”

三殿下行至禦前,“兒臣在。”

“你是靈越的兄長,此事就由你來說吧。”

“是,父皇。”李暮洄直起身,目光在蔣蘊玉和陸塵身上巡視一圈,笑說,“今日是侄兒的十歲生辰,本殿想著喜上加喜,私下同陛下商討為靈越在青年才俊裏尋如意郎君。”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或麵不改色,或眉心微蹙。

唯紀榛眼睛一亮湊到沈雁清耳邊小聲說:“原來是給靈越選駙馬。”

沈雁清緘默不語。

紀榛愛湊熱鬧,往馬場上張望,暗暗猜靈越會相中誰人。可李暮洄接下來的話卻讓紀榛愣住。

“靈越已到婚配年歲,本殿與母妃商討過,定要她合心意之人才能喜結良緣。”李暮洄緩緩道,“方才本殿問過靈越,她見馬場上有一誌氣淩雲的昂昂少年,不由心悅,此人正是.....”

一雙狐狸眼落到玄服身上,“蔣小侯爺。”

紀榛驚詫地望向蔣蘊玉,隻見意氣飛揚的小侯爺像是被巨石砸中,背脊猝然挺直,臉色亦陡然一變。

大衡朝祖製規定,凡駙馬者無實權,縱是不參與朝堂紛爭的紀榛也知曉,倘若蔣蘊玉娶了靈越成為駙馬,太子一黨無疑少了一支銳箭。

撇去黨派之爭不說,蔣蘊玉心高氣傲,要他被剝去實權,一生做庸碌無為的駙馬爺,不如殺了他來得痛快。

薛後乃蔣蘊玉的姨母,聞言強定心神,笑言,“陛下,蘊玉是臣妾的外甥,臣妾乃國母,視靈越為己出,這恐怕於理不合。”

太子李暮惟也忙拱手道:“父皇,兒臣也以為不妥,朝中才俊濟濟,不如另則佳期為靈越妹妹覓良婿。”

方才和樂融融的場麵刹那凝重。

“父皇,”三殿下言之鑿鑿說,“母後與小侯爺有親,卻無血脈關係,若靈越能與小侯爺成婚,更是親上加親,何樂不為?”

薛後急道:“陛下三思。”

天子方才的慈和**然無存,精明的眼神掃過眾人,威容之下無人敢再出聲。半晌,皇帝沉聲道:“皇後以為,是朕的公主配不上你的外甥嗎?”

薛後駭然下位跪地,“臣妾不敢。”

眾臣紛紛跪下,不曾經曆過這般場麵已然呆滯的紀榛也被沈雁清扯著跪倒。

“朕倒是覺著暮洄的親上加親所言極是,蘊玉是朕看著長大的,品貌極佳,若不是當初與紀家先結了親,朕早有意將公主許配給他。”

天子看向紀榛,“現在紀榛與沈卿成婚三年,紀蔣兩家婚事已然作廢,朕自可給蘊玉指婚。”

紀榛對上天子的巍峨氣勢,猶如大山傾倒,不禁渾身發顫,幸而挨著沈雁清才不至於癱倒在地。

太子李暮惟高聲,“父皇,小侯爺他.....”

“朕已有打算,太子不必多言。”天子擺手,“蘊玉,你上前來。”

紀榛看向蔣蘊玉,跪地的小侯爺慢慢抬起綺麗的瑞鳳眼與他對視。

說不清是怎樣的一眼,悲痛、無奈,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埋怨。

蔣蘊玉在各色目光中跪在天子麵前。

天子音色醇厚,“朕且問你,你可願與靈越成婚,與朕親上加親?”

死一般的寂靜。

紀榛忽覺難以喘息。

蔣蘊玉朝天子重重叩首,再抬眼,滿是豁出去的決絕。他擲地有聲道:“啟稟陛下,臣不願。”

一語驚起千層浪,太子與紀決緩緩闔眼。

紀榛痛看幾步外的蔣蘊玉,掌心的皮肉傷火燒一般的疼。

娶靈越公主,被剝實權。

抗旨不遵,殺頭大罪。

對蔣蘊玉而言,皆是死路一條。

今日這一場宴會,不僅僅是皇長孫的生辰宴。

原來還是獨屬於蔣蘊玉的,鴻門宴。

作者有話說:

沈大人(握拳):以後每年的春闈都去參加,年年做狀元郎迷死老婆。

小侯爺(捶地):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些,有沒有人為我發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