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朝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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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冽寒冬,下起了細碎小雪。

易執冒雪到沈府拜訪,跨過門檻時被絆了下,低罵了幾聲加快腳步進院。

裕和守在書房門前,見了來人急忙引見,小聲說:“易大人您來得正好,快勸勸我家大人,都一天一夜未闔眼了,少夫人.....”

易執抬手,“我正是為了此事而來。”

他說罷推門進屋,正在練字的沈雁清聞聲清淡地撩他一眼,又不動聲色地繼續下筆。

易執驚詫地望著堆滿了案桌和地麵的宣紙,走過去瞧,每一張寫的竟全是紀榛的名字,筆鋒有穿透紙麵的力度,足以窺見執筆之人內心的喧囂。

“你這是?”易執滿腹的話因眼前場景卡在喉中,頓了頓才道,“紀榛的事我聽聞了,但你也不必一副要將整個京都都翻過來的架勢吧,你向來穩靜睿思,如此大動幹戈,信不信等明兒個一上朝,定會有人參你沈學士行事放肆。”

“派出去的人手皆是我沈家真金白銀雇傭的,”沈雁清將紫毫掛在筆架上,“我尋我的妻子,理之當然。”

易執被噎了下,“你現在想起紀榛是你的妻子了,那紀家.....”

他到底無法苛責好友,一頓,又氣言,“沈雁清啊沈雁清,我跟你相識近二十載,自以為對你有幾分知悉,可我現在真是看不懂你。你追隨三殿下不知會我一聲,我尚且當你明白我不欲卷入風雲,不同你一般計較。可關乎紀榛,你究竟作何想法?”

沈雁清將半卷起的衣袖放下,徐緩地整理一遝遝宣紙,他不答易執的問話,隻是不冷不淡道:“紀決還在獄中,紀榛走到天涯海角也得回來。”

易執歎道:“你亦知曉紀榛在乎紀決,偏偏你!”他搖頭,“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要是覺著難聽就左耳進右耳出不必理會。當年你與紀榛成婚是無可奈何,如今又鬧到這等地步,依我看,你二人許是有緣無份,不如就放他.....”

“易執。”沈雁清冷聲打斷對方的話,“我將你視為知己好友,但這是我的家務事,到此為止。”

易執看出沈雁清的執著,沒有再勸,唉一口氣,“既是這般,我易家也有些閑散的人手,一並撥給你用罷。”

沈雁清這才斂去寒色,頷首,“多謝。”

窗外雪紛紛,又近落日。

兩道灰布衣影埋於昏暗的街巷口。紀榛望著不遠處的黃鶯樓,平常這個時候,樓裏的小唱皆會出來掃地,可現在門前卻空無一人。

蔣蘊玉將紀榛扯回來,“這處亦定也有人看守,不宜多待。”

昨夜二人從破廟離開後換了粗衣趕往城門,可到底去遲了一步。守城衛已在核查出城百姓的身份,其中不乏認識蔣蘊玉和紀榛者,他們不敢冒險,隻得換了路線。

可竟連出城的偏僻山路也多了不少守道之人。

整個京都就像一張大網,竟是插翅難飛。

紀榛嬌生慣養,從未如此狼狽地奔波過,早就筋疲力盡,他不想拖累蔣蘊玉,咬著牙強忍了下來。可如今見連黃鶯樓都被看管了起來,心中不禁有幾分絕望,連帶著竭力忽略的大腿內側之傷都劇烈生疼。

他邁開步子,倒吸一口涼氣,五官都揪了起來。

蔣蘊玉回頭,“怎麽了?”

紀榛雙腿顫顫巍巍,終是忍不住哽咽道:“我腿疼.....”

蔣蘊玉聞言攙住紀榛,沉聲道:“前頭有個無人的廢棄茅草屋,我們歇一會再走。”

進了茅草屋,蔣蘊玉點燃火折子,詢問紀榛何處磕碰著。

紀榛半蜷著腿,低聲說:“騎馬的時候似是磨破了。”

“我看看傷口。”

紀榛實在疼得厲害,眼下這種情景也由不得他扭扭捏捏,想了想掀開長袍。

隻見他的大腿根處原先雪白的長袴已有淡色血跡。

蔣蘊玉眉頭一擰,下意識厲聲道:“你傷成這樣,怎麽不早說?”

紀榛委屈地縮了下脖子,“我不想耽擱行程.....”

他頸部也有離開沈府時被削尖了的樹枝磨破的傷,東躲西藏一日,滿身塵灰,哪有從前半點金貴小公子的模樣,可憐得像是隻在泥濘土地裏打過滾的髒兮兮小羊羔。

蔣蘊玉深吸一口氣,“還傷著哪兒了?”

紀榛晃晃腦袋,他覺著哪兒都酸,哪兒都疼。

蔣蘊玉沉吟片刻,去卷紀榛的袖子,手臂上也有些撞出來的青淤,想必衣衫下的撞痕隻會多不會少。

這些磕碰倒是其次,紀榛腿上的傷才最緊要處理。

蔣蘊玉把火折子給了紀榛,囑咐道:“我去外頭尋些水,你在這裏待著,哪兒都不要去。”

紀榛望著伸手不見五指的茅草屋,強壓恐懼點了下腦袋。

片刻,蔣蘊玉去而複返,還不知從哪兒偷了別人家晾在屋外的幹淨布帛。

紀榛的皮肉已經和長袴黏在一塊兒,脫不下來,蔣蘊玉拿了匕首一點點割開血布。

紀榛原還很是難為情,可很快的就痛得無法顧及其它,打著抖低低哭著。

蔣蘊玉在沙場上聞過血腥,若是旁人這麽一點小傷就痛哭流涕,他定要打從心裏嘲諷,可當對象轉換為紀榛又合情合理——好似紀榛本就該被捧在手心裏,半點兒苦都吃不得。

他快速地用水流衝過傷口,又撒了些隨身攜帶的金瘡藥,再拿布帛紮緊,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沒有半點兒旖旎心思。

紀榛眼淚糊了一臉,嗚咽不止。

蔣蘊玉胡亂用手給他擦眼淚,揶揄道:“這麽點小傷就哭成這樣,軟骨頭。”

“你才軟骨頭。”

“我受了傷可不像你會哭鼻子。”

紀榛瞪眼,“你再說!”

蔣蘊玉逗他,“我就說,你拿我怎麽著,軟骨頭哭鼻子.....”

紀榛覺得丟臉,羞惱地拿掌心捂住蔣蘊玉的嘴,蔣蘊玉瞬間安靜了下來。

兩人離得近對視著,紀榛掛淚鼓腮,得意道:“我堵著你,看你還怎麽笑話我。”

蔣蘊玉隻靜靜看著紀榛,眸光漸深。

紀榛不明所以,弱弱道:“怎麽了?”

蔣蘊玉慢慢地扯下紀榛的手,情不自禁地湊上去。可就在四片唇瓣將要沾在一塊兒時,紀榛驀地偏過臉,於是蔣蘊玉隻親在了他的麵頰。

紀榛縮著肩膀,呼吸放緩了,睜著眼睛望向前方,動也不敢動。

蔣蘊玉頹敗地閉眼,虛虛地擁住他,澀然道:“你心裏還有沈雁清。”

紀榛垂眸咬唇。他戀慕沈雁清整整四載,縱是決心要離開,也難以在朝暮間收回沉積多年的愛意。更何況,他著實被蔣蘊玉的舉動嚇了一跳,明明在鬥嘴,怎麽突然要親他呢?

他又想起沈雁清,沈雁清從不肯與他擁吻。

紀榛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對一個人沒有風情月意時會下意識躲開.....

“無妨。”蔣蘊玉抬眼,“待到了漠北,你見識了廣袤的沙洲,品賞過熾熱的紅日,你興許便會發現,京城的天比井底還小,小到你看不見別的人.....”

紀榛眨眨眼,嘟囔道:“你在罵我是井底之蛙嗎?”

蔣蘊玉白費一番隱喻,頓覺又氣又好笑,彈一下紀榛的額頭,“笨死了。”

紀榛很想問方才蔣蘊玉為何要那麽做,可隱約覺著問出了口他與蔣蘊玉往後的相處就無法再坦坦****,到底將疑惑壓到了心底。

漠北,他無聲地念著這兩個字。

那會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接連兩日,蔣蘊玉和紀榛都無法離開京都。別說紀榛,就連蔣蘊玉都未料到沈雁清會布下天羅地網尋人。

再這樣下去,他們怕是真的要敗露行蹤。

第三日,就在蔣蘊玉都有幾分束手無策之時,終於迎來柳暗花明。

二人在前往城南山林的路上遇到了曾在南苑有過一麵之緣的王鈴枝和陸塵。

蔣蘊玉原不想現身,可終究是走投無路隻能搏一把。

王鈴枝和陸塵冬日同遊,乍一見蔣蘊玉皆驚訝不已。

“小將軍不是該在疆場嗎,怎麽?”

第31節

蔣蘊玉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通,末了道:“你我幾人雖來往甚少,但我知你二人古道熱腸。如今我與紀榛已是窮途末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求助於你們,蘊玉懇請王姑娘陸大人助我與紀榛離開京都,遠離這是非之地。”

王鈴枝和陸塵對視一眼,又看向凍得臉色蒼白的紀榛。

片刻,王鈴枝拍掌,“我本不該多管閑事,可也無法眼睜睜看你二人送死。陸塵,你呢?”

陸塵一笑,“我自是聽你的。”

“如此,事不宜遲,我現在就讓車夫架馬過來,帶著令牌前往城門,校尉與我父親是舊時,想必不會多加阻攔。”

蔣蘊玉抱拳,“大恩不言謝。”

紀榛也長鬆一口氣。

王家的馬車直通城門,被守城衛攔下。

紀榛縮在馬車裏,擔憂地看向蔣蘊玉,蔣蘊玉皺著眉,滿臉凝重。

王鈴枝半掀開車簾,喝道:“我有急事速速出城,快放行。”

守城衛即刻回報校尉,不多時校尉便揮手讓馬車行過。

紀榛一顆心蹦到嗓子眼,直到馬車漸離城門,才頗有幾分茫然地回頭,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攥緊。

從此天高地遠,怕是再沒有回來之日。

哥哥,這便是你想要的嗎?

我們還能相見嗎?

他忍不住低聲詢問蔣蘊玉,“出了京城就能修書給蔣伯父嗎?”

紀榛迫切想知曉兄長的近況。

蔣蘊玉沉默半晌,在他希冀的眼神裏微一點頭。

馬車放行兩刻鍾後,校尉下城門接沈雁清,“沈大人何必親自來一趟,這兒我看得嚴嚴實實,連隻烏蠅都飛不出去。”

沈雁清道了謝,隨手拿起登記冊看——凡是出城的車馬皆記錄在內。

校尉見了隨口一說,“方才王鈴枝姑娘急急忙忙出城,想必有要事在身.....”

握冊的骨節陡然一緊,沈雁清抬起一雙冷厲的眼,遙遙望向城門外。

城外車馬往來,風吹雲擺。

作者有話說:

土狗最愛:他逃,他追,他插翅難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