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純潔的白和鮮紅的血色特別相配。宗介半坐在病**, 如是想。德牧的牙齒像針管一樣紮進自己的手臂裏,奇異的是皮肉被割開時並沒有強烈的痛覺, 後來的火燒般的煎熬請另當別論。現在他已經處理完傷口了,創口被一塊方型的後紗布擋住, 還用繃帶綁成十字型。
“這狗下嘴沒省力啊。”護士評論說,提醒完他一會兒到三樓打狂犬疫苗後就出了病房。臉上的表情並不熱情好客,似乎有點兒嫌棄他們因為皮外傷而占掉了緊翹的病房名額。
邵瑜家的德牧,威力確實不容小覷。事故發生時,原本背對德牧的顧悠悠轉身拿水,手裏吃了一半的鴨舌估計太誘人,那德牧看見主人並不在注意自己, 一下沒控製住就毫無征兆地撲上來。幸好宗介反應奇快地護住了她, 不然這一口怕是要結結實實落在顧悠悠臉上。
從事情發生到真正就醫,顧悠悠沉著冷靜地不像話。她動作麻利地完成了粗略處理和後續工作,包括掛號繳費辦手續, 毫不含糊。處理傷口的時候需要進行消毒,甚至擴大創麵,殷紅的血液沒完沒了得從傷口冒出來, 仔細去看還能看到翻開的粉色皮肉。這些莫婉然敬而遠之的場麵,她居然麵不改色地看完了。
醫生提醒說接下來的場麵小女生看了會做噩夢的,於是宗介回過頭去囑咐道:“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就出去等吧。”
顧悠悠不為所動,麵色蒼白地站在門口看, 背影倔強又莫名孤單, 她的上下嘴唇緊緊抿在一起, 仿佛一尊凝固的蠟像。她想要出言安慰宗介,可是他依舊笑得雲淡風輕,還反過來寬慰自己。這讓她更加如鯁在喉,千言萬語到了喉嚨管都被扼殺得幹幹淨淨。
看哪,災星顧悠悠,又是因為你,他受傷了。上次為了你喝酒吐了一晚上,這次呢,又是活受罪。那條光潔的胳膊現在還在流血,而以後呢?也會留下醜陋的疤痕了。
人人皆道R是少年如玉,現在這塊玉就由於自己添麻煩,生生裂了。
交完診療費回來的時候,莫婉然還坐在門口的綠色椅子上,一臉焦急和擔憂。旁邊是邵瑜,她把狗弄回家之後馬不停蹄趕到醫院來了,愧疚得不成樣子,若不是霍夜辰出聲製止了她梨花帶雨的連聲道歉,她能念叨到宗介的傷口愈合。
“悠悠,宗介剛才讓你進去來著。”莫婉然聲音抖了抖,被顧悠悠失魂落魄的樣子嚇到了。
回應很輕,仿佛一陣穿堂風過去,就會把它吹散:“好。”
宗介知道那個自卑的小家夥肯定又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了。她就是這個樣子的,總喜歡把矛頭對準自己,天時地利人和,但凡一宗不對頭,那她都以為是自己的原因。狗搶食這事情誰也無法預料,家教問題,看看二七雖然脾氣頑劣,但就不會有這種出格的舉動。
莫婉然說她去幫忙繳費了,一會兒回來。
然後顧悠悠輕手輕腳地進了房間,站在最門邊兒,脊椎和門縫平行。她低著頭,麵色蠟黃,死活不鬆口說話。
“你不要自責,不關你的事。”宗介轉了個身麵對著她,看到外麵來來往往的人忍不住投來的目光,便說,“關門。”顧悠悠於是聽話地把門合上,不自覺地往他那邊走,還沒到他麵前就被拽了過去。
他推開了礙眼的可移動傷口處理台,把她拉到自己麵前。顧悠悠僵硬地站著,雙肩有起伏。兩人的膝蓋剛好抵在一起,這樣宗介就可以用一隻手從她腰線內凹處環過來,讓他們靠得更近。
果不其然,淚痕從她顫抖的睫毛之下開始,一路直達腮下。兩條小渠蜿蜿蜒蜒,在白熾燈的光芒下折射得晶瑩剔透。其實顧悠悠是個挺獨立的人,偶爾這麽哭起來,人見猶憐,特別是眼淚要落未落的時候,五官扭曲地很醜,但是醜乖醜乖的。
哭歸哭,她站的累了,還是一屁股坐在他腿上。一陣深沉的隱痛從屁股墩子上傳來,肯定是之前摔青了。可是跟宗介的血光之災比,青個屁股顯然不算什麽。顧悠悠一張口,就像打開了某種神秘的開關,眼淚嘩啦嘩啦落下,說話基本靠哽咽。
“肯定很痛吧。”她說了句廢話,不敢去碰他受傷的那隻手。
“還好。”宗介伸手去抹她的眼淚,山洪卻更加不可收拾,“別哭了。”
“為什麽我總是給你添麻煩?喝酒也是,打遊戲也是,出去喝茶也是……”顧悠悠現在是在嚎啕了,以防盜門外也能聽個八九不離十的那種分貝,“然後我還要你來安慰我,我真的是個沒有用的女朋友……除了惹是生非什麽也做不了……”其實她神智並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隻是用各種可行的語言描繪自己有多麽王八蛋有多麽一無是處。
宗介沒轍,剛剛明明獨當一麵厲害得二五八萬的,怎麽現在把自己做得好的方麵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一個勁兒看不起自己了。他隻能無奈又心疼得重複道:“乖,聽話,別哭了。”
顧悠悠肯定是聽不進去的。女人的情緒,收拾得來無影去無蹤,那還能叫女人的情緒嗎。她很想捂住自己的臉,把狼狽的樣子藏起來,然而手被緊緊得握著,動彈不得。
她沒有停止哭泣,好像把狼狗撲過來的驚魂未定和看到他手上的無助害怕全都要發泄徹底,無論宗介如何哄都無補於事。
最後聽見了一聲短促的歎息,應該是從宗介嗓子裏發出來的。簡單而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卻引發了她胸腔的共鳴。
窗外的鳥兒嘰嘰喳喳,他吻了她。
宗介親人的手短稍顯笨拙,實在簡單粗暴。他騰出手去捧住了顧悠悠的下巴,這樣她就是砧板上的魚肉在劫難逃。然後緊接著低頭,一嘴堵嘴。這個堵用得毫不誇張,顧悠悠就是感覺自己的嘴被另一對軟綿綿的唇堵上了,還尺寸剛好契合,密不透風。
他稍稍偏頭,把兩人的鼻子錯開,這樣一來再也沒有什麽能阻擋他的攻勢。這是個溫柔卻很強硬的吻,直截了當,沒有給她任何拒絕的餘地。摩擦與觸碰似乎都是安排好的軌跡,帶著火的滋味。
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淚水傾瀉而下,順著嘴角滑進來。鹹澀的味道在兩人的嘴裏逐漸蔓延開來,她突然有點後悔剛才為什麽要哭而不是吃糖在先了。
宗介的角色發生了一種奇妙的轉變,他現在介於少年和男人之間,兼具兩者的特性。吻之中既有少年的青澀試探,輾轉的動作溫柔而繾綣綿長;但另一方麵,他的吻裏也有不自覺展現出來的侵略性,就像探險隊員每到一個地方會插旗子,仿佛要把她裏裏外外都吃個遍,那種探索帶著男人特有的強硬,甚至有點兒惡狠狠的意味。
恕我直言,這感覺居然,有點兒爽。
顧悠悠也老大不小了,親個嘴這種水到渠成的事情還是能接受,她的臉真不是害臊紅的。額,是憋紅的。
試圖和男人比肺活量的結果就是差點兒斷氣。宗介放開她的時候,她愣是深深吸了幾大口氣才緩過來。
外麵偷看的莫婉然發現他們事情進行得差不多了,就適時得敲門幫忙緩解一下隨之而來的尷尬。她裝模作樣地敲門,對著裏麵喊:“你們商量完了沒啊,快去三樓打疫苗了誒!”
宗介聽到外麵的催促,不慌不忙地咂咂嘴。這是他第一次嘴對嘴親別人,幸好準心還不錯沒給親到鼻子上麵去。如果顧悠悠還在他懷裏,大概會聽見有史以來最快最強最出賣本人的心跳聲,然而他表麵上還是故作鎮定,問她:“還哭嗎?”
顧悠悠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感覺雙頰裏藏著十萬伏特,隨時要爆炸。她紅腫的眼睛分外有神,也瞪得分外大,卡殼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最後還被口水嗆了個半死,靠宗介拍背緩衝。
“不想在這裏親的,但你一直哭,我沒辦法了。”宗介一籌莫展地聳聳肩,解釋道,“不過被咬一口換一個吻,我怎麽都覺得不虧。”說完順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率先走出門去。
哇你不知道,當他們到三樓的時候,那個負責打疫苗的護士看他們是成雙成對過來時,眼神簡直能殺人。
“怎麽這麽晚才過來?”護士熟練地操作著肌肉注射流程,動作也十分快刀斬亂麻,細長的針逐漸沒入宗介皮肉的時候,他的眉毛明顯皺了起來。顧悠悠的自責又潮水一般地漫上來,為了開解她,宗介不得不同意未來一周的食堂讓她請客。
那天邵瑜一直是個隱形人般的存在,道歉被接受之後也沒有再多做停留,徑直離開了。後來雖然也三天兩頭地詢問宗介的恢複狀況,但至少不再沒事兒就想借著聯係的名義把大夥兒聚在一起。
說到恢複,小夥子身體底子好,恢複能力自然強。宗介的傷口雖然看著可怖,但並不深,加上他又是令人嫉妒的不留疤體質,兩周之後,原本的牙印隻剩下淺淺淡淡的痕跡,等待時間把傷痕徹底撫平。
顧悠悠一直擔心他會不會因此而影響正常的學習生活,畢竟傷在右手臂,可是宗介總是一笑而過,保證沒問題的,還讓她有這個時間不如多擔心一下自己從來不準時的大姨媽。於是她偷偷蹲了R的直播,發現他的操作依舊行雲流水,和以前無異,才放下心來。
“你說同樣是女朋友,差別怎麽就這麽大呢?”阿夜自言自語,並且百思不得其解。
他現在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R。這家夥手上的傷好的明明差不多了,卻還是帶著紗布死活不取。原因?原因是顧悠悠一直在變著法子用小砂鍋給他熬湯補身體,每天兒還不重樣的。小小砂鍋精致無比,每次打開就湯香四溢,搞得一基地的人肚子都在抗議。可是R特別吝嗇,一滴都不給分,有一次阿夜冒死嚐了一口,好喝是好喝,就是差點沒被宗介打成瘸子。
宗介聽到他這句話,笑得要多賊有多賊。他現在恢複了之前的日程,天天晚上直播,真以為他賺錢這麽勤奮嗎?
“我呸。”阿夜沒好氣地解釋給瓜某人聽,“還不是因為直播第一天就在彈幕裏看到了顧悠悠的ID,這貨就中邪了似的,非要像之前一樣拉著我天天播!累死寶寶了……”
“所以呢?”R打了個嗬欠,準備把保溫杯裏的湯拿出來羨煞四方,“直播有錢拿你還有意見?”
“哎呀!”難得R嘴裏會發出這麽大聲響,整個房間裏的人齊刷刷看過來,還以為他把湯灑了。結果他一邊美滋滋地品嚐著雞湯,一邊飄飄欲仙地給阿夜炫耀,“我媳婦兒給我送遊輪了!”
於是本季度的隊內總結裏,連教練都用蹩腳的對聯寫到:上聯:單身使隊員進步。下聯:脫單使隊員墮落。橫批:宗介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