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
三天後。
通往南方的驛路上,駛來一輛馬車。
淩家一家人坐在馬車上,人人心中忐忑不安。
三天前,就在天際那片紅霞漸漸消散後,他們沒有聽小雲翔的話。盡管有不祥的預感,卻因為自己的秘密,不便逃亡,但奇異的事情還是不管不顧地,一樁樁接連衝了過來。
先是蘆葦**一天之內都幹焦了。焦得像是被大火炙烤過。
小雲翔一直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累了就趴在炕上歇歇,緩過勁來接著哭喊:“快走!快走!”
一天後,漫天的蝗蟲來了,鋪天蓋地,下雨一樣,瞬間連窗紙上都爬滿了。舉目望去,遮天弊日的蝗蟲群,連光線都滲不下來,天地都成了黃色,一片蒼茫。
淩雲舒裹著頭巾,快速趕去了一趟集鎮,回來就說了一句,“我們必須馬上離開九黎。”
“怕是鬧蝗災了。”他輕描淡寫地對淩雲誌說。其實他沒敢告訴兒子:整個鎮子已經斷了氣。一地焦枯的骷髏頭。這不是蝗災。也不是旱災。這是被怨火燎燒塗炭過的城。小時候,他聽長輩說過,隻有在幽都王怨念深重,欲禍害人間時,才會有這樣的寸草不生、生靈俱亡。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們必須要走。盡管他和錦棠都覺得其實他們根本無處可去。
【末路】
該怎麽向淩雲誌解釋他的真實出身呢?這真是難以啟齒。
大概在很多子女心中,父母都是英雄一樣的人物罷。被崇拜著,被效仿著。
的確,淩雲誌的言行舉止、一招一式都在受父母潛移默化的影響。而事實上,他們隻是一對亡命鴛鴦,一對荒火教的逃兵。
在這之後的很多年,淩雲誌顛簸和流離了好久,才接受了這樣一個現實:父母不是什麽大英雄,隻是當年因為懷了他,無法去作戰,私奔到燕丘的一對亡命天涯鳥。這可真是滑稽。真相比青春期更令他難堪。他到這個時候,才明白自己胳臂上的紋身是怎麽回事。之前的詢問父母總是支吾以對,而現在謎底終於解開。
那個火焰一樣的紋身,其實是荒火教的標誌。淩雲誌心裏明白了:我是荒火教的後代,我身上淌著荒火教的血。
他們逃亡到了巴蜀望川茶館。眾多來往的客人熙熙攘攘。一家人好久沒吃過飽飯了。淩雲誌很開心,吃了一碗又一碗。淩雲舒夫婦倒是心驚不已。他們剛進飯館不久,就進來一隊人馬,那裝束他們太熟悉了。盡管他們自己早已著布衣凡服,但看見那身裝束的人,還是忍不住對視一眼,然後竭力鎮靜下來,隻盼快些吃完,早些離開這個是非之所。
淩雲誌吃得興起,挽起袖子去裝飯的木桶盛飯。錦棠要製止已經來不及。淩雲誌還是暴露了胳臂上的荒火紋身。鄰桌的人先是一楞,然後趨上前來。
【紋身】
不要以為孩子沒有記憶。淩雲翔準確記住了那一天鄰桌所有人的樣子。很多年之後,他還可以詳盡地描述他們。
三個大人,帶著兩個孩子。三個大人的裝束都有些奇怪,一臉噴火的表情,眼神裏滿是仇恨。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那男的,小小的一張臉,卻滿是悍肉;女的目光淩厲,嘴角上揚著,很有點瞧不起人的樣子。
淩雲翔那一天的全部記憶被兵器的光影和四濺的血花所覆蓋。他隻記得一群人撕打了起來,為了一件他聞所未聞的物品。父母護送著他們且戰且退,一直退到九黎荒火教門口,那群人才訕訕離去。
除了回荒火,他們已無處可去。江湖上已經沒了他們的立足之地。
父母循教規自刎謝罪。自刎前父母把兩個娃娃抱在一起,淩雲翔聽見他們小聲對哥哥囑咐道:要贖我們當年因怯懦而犯下的罪。父母這一生的恥辱要靠你償還。父母除了命,沒有別的了,而你還有大把的年華。要把弟弟養大。豆豆雖不是我們的親骨肉,但救過我們全家的命。
教主祝焱深明大義,收留了他們,還給小雲翔的胳臂上刻上了荒火教的紋身。這一舉動雖然飽受教徒質疑,但教主還是執意做了——大概就是從這一刻起,淩雲翔就卷進了荒火教的是非中心,成為偏見的焦點。這樣的質疑一直延續到他死後才逐漸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