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獅】
北國的冬天,漫天飄雪,百花皆已凋零,唯有寒梅孤零零地綻放著。而這梅花,也不知何時要被這寒雪打落下來。
曹操仰頭望著梅樹,隻感覺這棵梅樹很像自己,孤獨,蒼老。
隻不過,這樹上的花謝了,明年還有再開的時候,他若一旦倒下,便再也不會有站起來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自從曹丕死了,他便感覺自己愈發蒼老,愈發的絕望,一個老人,失去了自己的兒子。手中攥有再大的權力,又有什麽用?
但他現在除了權力,已再沒有什麽值得珍惜,他現在就像是一頭孤獨的獅子,在守護著自己的土地,誰也不能奪取它,任何試圖侵犯他威儀的人,都要死!
他現在正想著怎麽讓司馬懿死,可這時,一陣寒風吹過,樹上的梅花卻已隨雪飄落,望著漫天的花瓣,曹操忽然想起一個人。一個他本已再也不願想起的人。
【不喝酒的人】
這故事發生在曹操滅袁之前。
那時,還擁有一個非常強大的勢力,呂布還並非孤身一人,他正在這勢力之中。擔當這勢力主人的義子。這勢力的主人便是董卓,董卓殘暴少仁,他當然希望他的勢力,永遠在他的力量控製之下,這其中,就算是有一點點小小的威脅都不可以。
剿滅黃巾、整合黑街的曹操,鋒芒畢露,曹操對於董卓來講,無疑就是一種威脅。他絕不允許這種威脅存在。
所以在宛城,他與呂布布置了大量的埋伏,在曹操擊潰袁術之時,大批伏兵衝出,將曹操殺的大敗而歸,甚至連他最強的護衛,典韋也戰死在這場戰鬥之中。
現在,高順已帶著一群打手找到了曹操。
高順是誰?高順是董卓手下的殺手,這殺手麵帶一具鋼鐵麵具,沉默寡言,極少有人清楚他的過去,據說,他帶上這鐵麵具就是不想再讓任何人知道他曾經的種種。
傳聞中,此人的殺招,遠在關羽之上,關羽練氣,重殺意之綿長,此人卻擅拚氣,若對手氣力較之弱上一二,他便可窺透此人身上弱點,飛身縱馬,無視其所著兵甲,重刀連襲,直至斃命。
這人居然還有一個特點,他不喝酒。
曹操正在喝酒,一個人無論凱旋還是失意,總要多喝幾杯,情懷若不入酒,又怎能品出個中滋味?
曹操身旁的郭嘉,似已醉了,人如果有許多值得憂愁的事,是不是很容易醉?一直以來,郭嘉便似有許多煩心事,他確實好像是醉了,縱然高順帶著打手衝將進來,他也合著雙眼,手中酒壺中的酒,也撒了大半出來。
高順一雙腥紅的血目冷冷凝視著曹操,道:“喝酒很容易誤事。”
曹操望著這酒館的眾多打手,卻笑道:“人如果有許多憂慮,也很容易誤事的,酒便可解憂。與我共飲之人已經醉了,你何不坐下來同我喝一杯?”
高順:“我不喝酒。”
曹操:“你如果煩惱時,一定會很痛苦。”
高順:“我沒有煩惱。”
曹操:“人,如何才能沒有煩惱?”
高順:“當一個人做他喜歡的事情時,煩惱就不會太多。”
曹操:“你喜歡做什麽?”
高順:“我喜歡殺人。”
曹操:“我正奇怪一個不喝酒的人,來酒館做什麽。隻可惜,這並不是殺人的地方。”
高順:“酒並不一定隻能在酒館喝,是嗎?”
曹操:“是。”所以,殺人也不一定要選什麽地點的。
高順:“我的意思你懂。”
曹操:“一個人殺人的時候,話本不必太多。”
高順沉默,他本不是個多話的人。
曹操:“既然你選在這裏動手,我總該為你破例一次。”曹操說罷,青缸劍便已出手,劍上殺氣縱橫,劍氣如潮水般充溢在這小小屋子中的每一個角落。
屋內中人大多受不了這殺氣的衝擊,奔血殞命,而高順抄起身旁的一壇酒,擲出,酒壇撞上曹操的劍氣,登時粉碎,一壇好酒被這劍氣炸成漫天的水波。
郭嘉忽然展開手中折扇,扇子抵住這浩瀚殺氣中的一部分,也擋住濺過來的酒水,他微微睜開眼,看了看高順,道:“一個不喝酒的人,又何必毀了別人的摯愛。”這世上總有許多人,自己不喜歡的事物,也總希望別人不喜歡,他們甚至喜歡用一些手段,毀了那些他們不喜歡的東西。
在高順手中,酒已化作了一種暴力的象征。
高順眼見手下眾人死傷無數,扛起大刀,道:“好劍。”
曹操道:“或許,我也隻有這一劍之力刺殺眾人。”
高順:“我現在已有些不想殺你。”
曹操:“這確實是件不錯的事。那麽,你可以走了。”高順不再多言,轉身便已離去。他不得不走,他已看出,郭嘉從來就沒醉,若是醉了,他又怎麽知道他是個不喝酒的人。
任誰都知道,郭嘉並不好殺,若是殺曹操呢,他倒是可以窺破曹操的弱點,然而八卦陣卻在郭嘉的身上,今日他殺死郭嘉,已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如果一件事不可能,還瘋狂地去嚐試,那麽便是愚蠢。
愚蠢有時總會白白斷送一個人的性命。
曹操轉頭望著郭嘉,道:“你的夢醒了?”
郭嘉長歎道:“遇到一個擾人清夢的人,想不醒也很困難。”
曹操:“那一定是個美夢。”
郭嘉:“夢再美,也是夢,即是夢,總要醒的。”
曹操:“你有心事。”
郭嘉微微一笑道:“被這樣的殺手盯著,沒有心事也確是一件很難的事。”
【埋伏】
你會不會對你的敵人寬容?
對於敵人,曹操並不是個足夠寬容的人,可曹操卻偏偏放這個人走了,一個想要他命得人。
夏侯惇不懂,這件事莫說是夏侯惇,就算是郭嘉都有些想不明白。
一個人如果做出了違背他原則的事情,外人本來就很難想明白。
夏侯惇卻從不願意違背自己的原則,既然高順該死,那麽就讓他死,這是夏侯惇的原則,所以他帶著自己的兄弟夏侯淵追了出去。
郭嘉雖知曹操的做法定有它意,卻也沒有阻攔夏侯兄弟。兩個加入曹操卻未建功業的人,總要想一些辦法證明自己的價值,何況,二夏侯在投靠曹操前,還做為曹操的敵人,幫助過袁術呢?殺高順便足已證明他們的價值,既然是一箭雙雕的好事,何樂而不為之?
郭嘉明白夏侯兄弟的意思,他比他們來的要晚,那時他也想謀求功業,現在他做的事已要比他們多上許多。想多做些可以證明自己的事本就不能算錯。
可當此二人走後,郭嘉卻久久不能安心,他似乎預感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天命是件很奇怪的事情,郭嘉雖然不像自己的師兄司馬懿,可以逆天改命。但他卻似可以預知天命,從而抓住機遇,從天命中獲得力量。
知道自己的命運,卻不能改變,是痛苦的。郭嘉卻不願讓這種痛苦拖住他的腳步,有些該做的事情,總要去做,若是以知道命運為借口,而不再努力,那麽幸運也會變成悲慘,成功也會很容易變成失敗。
對於那個完不成的承諾如此,對於今天的事情,亦是如此。
與此同時,夏侯淵已追上了高順。
夏侯淵是天下第一的快刀手,往往旁人隻出了一刀,他的第二刀卻已劈了下來,而且他的刀法刀氣淩厲,縱然你遠遁千裏,也很難避開他的刀。
高順走得已夠快,可惜夏侯淵的刀法更快,高順雖急急避開他的第一刀,夏侯淵策馬奔來的同時,卻已從馬上躍下,一刀當頭劈下。高順一偏頭,肩上硬生生地著了他一刀。
這一刀雖中,夏侯淵卻發現自己麵對的並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人,這一刀砍得很深,高順眼睛卻眨也不眨,冷冷地盯著夏侯淵,那是一雙讓人看了心裏發寒的血目,高順大刀橫掃向夏侯淵,夏侯淵揮刀去擋,夏侯淵人還在半空,哪是高順的對手,他隻覺得一股逆天的氣力將自己掀翻在地。
倒在地上的夏侯淵,已覺得自己要任人魚肉,高順連著三刀砍了下來,他的刀碩大無比,一刀足可斬斷一匹奔馬!
夏侯淵勉強避開一擊,另兩刀夏侯淵雖勉強避開,卻難免被刀氣掃中了身體。
夏侯淵身雖已傷,血氣卻已湧了上來,他橫刀在胸,要與高順拚命,卻被一聲大喝攔了下來。
一個比他更能拚命的人已擋在了他的麵前,這人正是夏侯惇。
高順怒視著夏侯惇,手中大刀便已揮下,似要與夏侯惇一較氣力之短長。夏侯惇以長槍招架,卻也敗在他這一刀巨力之下。
斬馬刀怒斬而下,頓時鮮血噴濺,可夏侯惇是什麽人物,身中一刀宛若不知,倒是翻手一槍合著自身血氣,反手刺向高順,高順也硬抗下這一擊,反手又是一刀,夏侯中刀,血印凝在拳上,反手一拳擊去,高順本可卸去兩道真力化解,但這一來一往間,也激起了他的血性。他又硬生生地吃了一拳。
一時間,二人往複出手戰得不可開交,但因高順先中了夏侯淵一刀,此時傷勢漸顯,終於示弱,轉身上馬逃走。
夏侯惇嫉惡如仇,哪能讓他輕易離去,也騎上一匹快馬追去,卻不料暗處一支冷箭,直中夏侯惇左眼,夏侯惇是什麽人?他忍著劇痛,拔出箭矢,生啖其目,這一舉動,已讓那放冷箭的人麵容失色。
那人臉色還沒有變回來,胸口就中了一箭,那支他射出的箭。這人並沒有夏侯惇那樣強壯的生命力,中箭而亡。
可這時,夏侯惇卻也昏了過去,他傷得實在是太重了。也正在此時,林中湧現出了無數刀斧手,弓箭手。顯然夏侯兄弟,就要死在這重重埋伏之下。
【病人】
夏侯兄弟並沒有死,因為就在那個時候郭嘉來了。
身上帶著八卦陣的郭嘉,更像是一個死不了的人,死不了的人卻可以很容易讓別人死,比起殺死兩個已經將死之人,這個能在敵陣中殺人的人對於這群士兵來說,才更為可怕。
高手爭功,兵卒保命,像是這些沒人在乎死活的兵卒,他們若是再不對自己的命在乎一點,又有何人能在乎他們的性命?
所以,他們的刀與劍不再對著夏侯兄弟,偏偏郭嘉在刀劍之中輾轉騰挪,似乎這些人每一次揮砍,每一次劈刺,都是在給郭嘉增添力量。
這些人並不是郭嘉的對手。郭嘉手中折扇飛起,血光飄散之時,他又合身衝向一人,與此人對攻兩式,一道陰柔的掌勁便奪了其中一人的性命。
折扇此時已從空中折回,郭嘉接住扇子,卻不再多下殺手,“你們走吧。我不殺你們。”這些人不過是別人的棋子,殺他們是徒增殺孽。一個熱愛生命的人,是絕不願意摧殘生命的。
這些人還有些猶豫,但當一個人逃走,郭嘉並沒有追殺時,他們才真的全數撤走。這些人走後,郭嘉才劇烈地咳了起來。
他似乎有很重的病,似乎隻有身體有殘缺的人,才能如此熱愛生命,這本就是件奇怪的事情,身體健全的人,所愁苦的往往是些本來不痛不癢的事。
而失去健康的人,卻總是能比那些正正常常活著的人,更知道生命的美好。
難道上天總願意讓人在精神上或肢體上有些殘缺?
而對於那些能真正體悟生活的人,這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你怎麽樣?”這句話是郭嘉問的,他問的是夏侯淵。他雖身患重病,但比起自己,他卻更關心別人的安危。
夏侯淵很感激,他隻是點了點頭,卻什麽也沒有說,有些人的感激是永遠不會掛在嘴上的。
郭嘉懂,可是他也明白,自己這身病,似乎已不能讓他撐得太久,他恐怕是等不到夏侯兄弟報答他了,還好,有些人救人,圖得本就不是報答。
【意圖】
這件事的處理方式很不好,因為做這件事的人,並不是按照曹操的意願來的。
曹操所想得計劃,本很完美,本來絕不會使兩名自己重視的部下,受如此之重的傷。郭嘉是曹操手下的軍師,他並沒有按照曹操所說的辦。
曹操是領導。
這世上的領導有很多種,有一種就算是他說得不對,想得不對,隻要手下並不按他說得做,那麽這些人就是錯的,就要受到極嚴厲的懲罰。
可郭嘉卻很慶幸,慶幸他所投靠的領導,並不是這一種。
曹操首先問得是:“你受傷了沒有。”
郭嘉搖頭,身上配上八卦陣的郭嘉,不傷人已是件很難得的事。可郭嘉似乎一想到那八卦陣,眼神中就會露出一抹淡淡的哀傷。沒人能讀懂他的憂愁,有些憂愁,本不是說給人聽的。
曹操又去看夏侯惇的傷勢,親手為他去換眼上的藥。
在照顧自己下屬的時候,曹操似乎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可以讓別人感受到他溫暖的人。
等這一切都結束了,他才找郭嘉出來,兩個人靜靜坐在開滿梅花的小院,煮上一壺酒,擺上兩碟精致而美味的小菜,談起了關於高順的事情。
曹操:“你覺得高順這人怎麽樣?”
郭嘉:“他的武功很高,能傷夏侯兄弟的人,並不多。”
曹操:“那麽一個對自己絕對自信的人,會不會在中途設下埋伏?”
郭嘉:“武功高的人,腦筋便常常不會太好使,隻要是人,總要有一些缺點的。”郭嘉端起一樽酒,飲罷,歎了一聲氣,道:“您的意思,這設伏的人,是另有其人?”
曹操:“正是如此。而且這個人還是個我認識的,早年與我共事之人。”
郭嘉:“難道是您曾提到過的陳宮?”
曹操:“不錯,正是此人。”
郭嘉:“你是個有原則的人。”
曹操:“我是。”
郭嘉:“似乎沒有人敢輕易地離開你,另尋他主,是嗎?”
曹操:“我更希望他們不是不敢,而是不舍。”
郭嘉:“你沒殺他?”
曹操:“有些人不殺,總是後患。”
郭嘉:“可是他並沒有死。”
曹操:“隻因殺人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尤其像是殺陳宮這樣的人。”
郭嘉不語,他靜靜地等著曹操的下文。
曹操道:“這人修煉的武功很絕,他精通的血術,正好克製我的劍氣,隻要他受到一點傷害,身上的氣立刻就會籠罩全身,堅不可摧,到了那時,任何人的劍,都休想傷他分毫。”
郭嘉:“今天若是他親自前來,我想就算是我,也很難勝過這種功夫的。”
曹操笑道:“他絕不會來。”
郭嘉:“為何?”
曹操:“因為高順來了,陳宮能設下埋伏,已是給了他很大的麵子。”
郭嘉:“難道高順和陳宮不合?”
曹操:“高順是個能力很強的人,大凡這種人,差不多都有一個特點。”曹操看郭嘉,郭嘉也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但在曹操眼中,郭嘉卻似乎是一個例外。
郭嘉笑道:“有些能力的人,確實很容易自負。但真正有能耐的人,是絕不會把一些東西寫在臉上的。”郭嘉的意思很簡單,高順並不是個真正有能力的人。
曹操:“而並不是很有能力的人,卻總想著用一些方法,證明自己的能力。所以,他剛剛投靠董卓之時,便看不起陳宮,偏偏要將陳宮約出來,宣稱十招之內就能擊敗他。”
郭嘉:“以高順的武功,或許已足夠擊倒這世上大多數的人,但是卻絕無法在十招之內,破了陳宮的血術,是嗎?”
曹操點頭,道:“所以,一個人最好不要做他本沒有把握的事情。更不要把所有事想得都很有把握。”
郭嘉:“許多事情,您似乎都知道。”
曹操微笑。
郭嘉接著道:“我想您已有了除掉董卓的計劃。”
曹操:“對手既已出手,有時不想接招也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