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了11月,氣溫依然保持在相對宜人的18度左右,絲毫不見寒流南下的痕跡。連日放晴,海風愈發溫潤,梧桐樹卷了邊,將落未落。
一切都昭示著今年會是個暖冬。
臨近中午,陽光越發燦爛。
虹市CBD中心邊緣的寫字樓23層會議室內剛結束了對某個小公司並購案的投票,會議宣布告終,一切都塵埃落定。
與會人員離場後室內安靜,幾分鍾前的壓抑和凝重現在**然無存。
會議桌前方最左側,中年男人還保持著癱軟姿勢望向桌麵攤開的會議提案。他回想起一刻鍾前會議秘書宣布了投票結果,自己的努力居然付諸流水。
明明早就挨個打通了關節,怎麽反而——
被大票數否決了。
“難以置信嗎?”
一個聲音道出心裏所想,程振勇震驚地看向會議室入口處。
不知何時,那兒多了個青年。
青年身材挺拔而瘦削,烏黑的頭發打理得規整利落,眉眼漆黑,薄唇透著不健康的粉,襯得皮膚更沒什麽血色。五官輪廓都柔和,但燈光偏冷,他裹在一身黑西裝裏安靜站著仿佛一尊俊美無儔的雕塑,頗為不近人情。
對上程振勇的目光,青年嘴角揚起一個禮貌弧度:“看來你很失望。”
“裴哲!”程振勇猛地站起身,“你到底做了什麽手腳?!”
然而連名帶姓的質問並不能改變程振勇的心虛,聞言,裴哲唇邊的虛假笑意一斂,視線若有所指地逡巡過桌上那份提案。
他輕聲說:“程副總,請你注意措辭。”
程振勇色厲內荏地合上文件,厲聲道:“這項目根本和你無關,你不過是個子公司的負責人……有什麽資格插手董事會的事?”
“因為卓峰一直是啟榮科技的競爭對手,您和我不是都清楚嗎?”
裴哲說話聲音不大,語速慢條斯理不帶什麽感情,可程振勇卻莫名恐慌。
好像眼前這沒到三十歲的後輩已經看穿自己的所有盤算……不,不僅看穿,甚至開始著手應對了。
如他所想,片刻沉默後裴哲繼續道:“卓峰瀕臨破產,重組困難,項目爛尾,債務問題嚴重,相比之下也就那點專利技術對啟榮有吸引力。”
程振勇:“……”
裴哲從公文包裏摸出一份文件,看也不看程振勇。
“收購卓峰看似是引進技術節約成本,但隱藏的雷根本無法解決。您想收購卓峰大概隻為了找個信得過的傀儡,以後好獲得話語權,順帶還能打壓啟榮科技——很聰明的做法。”
見程振勇不語,他意料之中地略一挑眉,然後緩緩往前走了兩步。
“但是自家集團的子公司和一個負債累累的‘外人’,同樣的條件,我相信董事們在正確的數據麵前會做出理智選擇。”裴哲把文件放在桌邊,手指按著優雅地往前推了一點,“所以我為他們準備了這份報表。”
“裴哲!”程振勇大步流星地逼近裴哲,激動得唾沫星子都差點飛到那張俊美的臉上,“你——”
“您和卓峰的那位私下達成了什麽條件我不太關心,但一定有,對麽?”裴哲看著他,表情居然帶了一絲嘲諷,“程副總,您該慶幸我還沒進入董事會。”
程振勇沒說完的話霎時被掐斷。
“一次兩次的小花招影響不了您的副總裁地位,未來就說不準了。”裴哲目光銳利,聲音卻愈發的溫和,“眼光放長遠點兒,叔叔,別忘了我們是一家人。”
說完,他打量著程振勇滿臉如鯁在喉,終於滿意地彎了彎眼角。
離開會議室後,裴哲乘電梯一路下到1層。
電梯門一開,有個穿運動裝的年輕女孩快步走向他:“裴總。”
裴哲略略頷首,她就自覺地像報菜名一樣開始匯報工作:“環境廳那邊對接的文件已經發了,電子版我到了您郵箱;風控回話說水源數據的合規性審查要拖兩天,我催他們盡快;財政那邊……”
說話間,黑色商務車停在麵前,女孩幫裴哲打開車後座的門,自己再繞到副駕駛,話語不停:“哦對了,江笑女士問您今晚有沒有安排,她想——”
裴哲抿了下唇。
女生立刻心領神會道:“明白,我就說您有接待。”
對話被前排的司機聽見,大叔笑著打趣她:“薑嘉鈺,最近越來越熟練了啊?”
“這是我的工作嘛。”薑嘉鈺忍不住八卦道,“不過裴總,江小姐約您這麽多次,除非特別必要的場合您好像從來沒去過……”
“為什麽要去?”裴哲反問。
裴、江兩家作為商業夥伴已有兩代曆史,高層們私下關係也很好,集團內部最近瘋傳兩家即將聯姻,現在薑嘉鈺看裴哲的反應,總覺得傳聞不太靠譜。
畢竟裴哲集內卷之王、鐵血工賊和冷酷資本家為一體,實在不像風花雪月的人。
薑嘉鈺給他當秘書才半年,工作中朝夕相處,暫時沒發現裴哲的私人感情有什麽進度,更別提和江笑了。可換句話說就算這事不是假的,依裴哲的性格,也隻會在八卦擴散之前就先一錘定音。
看著他今天心情尚可,薑嘉鈺膽子大了點:“我聽說,您和她都快訂婚了……”
“沒有的事。”
世界依然正常運轉。
薑嘉鈺點點頭:“對嘛,您要訂婚,怎麽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啊對了裴總,您下午還有個會,咱們現在直接回公司?”
“先去民政局。”
薑嘉鈺沒聽懂:“哪兒?”
“去民政局。”裴哲平淡地重複,“我安排了今天結婚。”
薑嘉鈺:“……啊?”
抵達目的地,裴哲開門下車,薑嘉鈺還沒從震驚與迷惑並重的情緒中抽離。她發現自家老板好像不是說著玩,可周圍又沒出現任何熟臉更別提那位江小姐了,心裏繼續犯嘀咕。
裴哲要結婚?!
事發突然、毫無預兆、沒有任何痕跡、昨晚還加班到1點。
雖然不是不行……
但這24小時連軸轉的工作狂是哪天抽空談的戀愛?
真是今年第一怪事。
商務車帶著納悶的薑嘉鈺走了。
大廳門口有長台階,裴哲選了個顯眼的位置等待。他背後是兩尊顯眼的白色雕像,穿婚紗和西服,造型卡通,正誇張地接吻,旁邊赫然有紅色的喜慶字體:
東新區婚姻登記處。
和雕像合影的人絡繹不絕,裴哲一會兒就站不住了,挪到靠近台階的一側避開人群。
天光明媚,站久了甚至有點發熱,裴哲仔細撫平西裝下擺一絲不易察覺的褶皺,抬起手,腕表顯示10:54。
今天大概是個黃道吉日,來領證人尤其多。小情侶著裝整齊妝容精致,無論是進門還是出門都喜氣洋洋的。還有些講究的背後跟著整個拍攝團隊,忠實記錄下這份難忘的回憶。
陽光清澈透亮,空氣中充滿了浪漫因子,裴哲格外突兀。
偶爾有人奇怪地窺視他一兩眼,似乎疑惑這位西裝革履打扮正式的英俊男人為什麽會獨自出現。
裴哲不在意這些目光,比起它們,現在他頗為鬱悶的則是另一件事——
隻剩六分鍾了,為什麽趙以川還沒來?
時間觀念也太差了。
對裴哲而言催促是不太禮貌的行為,但他下午還有別的安排,預約過了會影響一大堆事,光想一想就已經開始提前焦慮。他皺著眉拿出手機,從微信對話框的底層拖出一個打著全名備注、頭像卻是一隻憨態可掬的小豬的對話框。
正斟酌著委婉點問走到哪兒還是直接說“你要遲到了”,忽然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裴哲!”
聞聲回過頭,身高原因,他不得不稍微抬起視線和眼前的人對視。
今天陽光太好,麵前的青年頭發被染成棕色,微卷,細碎地垂在額前,目光落在裴哲身上,連帶著也是金子般的燦爛。
年齡感微妙地介於學生的青澀與職場人的成熟之間,青年單看眉眼輪廓是有點距離的淩厲長相,可當那雙淺褐色、隨時帶笑的眼睛注視著誰時,冷冰冰的氣質忽然就融化了。
他身高超過一米八五,單手拎西裝外套,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說不出的鶴立雞群。
趙以川。
裴哲嘴唇動了動,最終沒吭聲。
“不好意思路上堵了會兒車……”偏沉的男聲,入耳卻格外溫潤舒服,“你等很久了?”
“……剛到。”
裴哲說完發現自己成了他的視線中心,莫名局促,隻好垂眸裝作挑剔地掃過對方全身。
白襯衫和西裝褲襯出寬肩窄腰和一雙長腿,灰色低幫運動鞋,正式中帶點活潑的打扮,和今天的場合不能說不合適。
可裴哲突然覺得哪兒不對,目光停頓了片刻。
一點小細節沒能逃過趙以川的注意,他疑惑地問:“怎麽了?”
“襯衫。”裴哲提醒道。
趙以川低頭打量一番,迅速放下左邊卷起的袖口:“看得還真仔細——行了走吧,你不是說趕時間嗎?”
不是袖口的原因。
肩膀偏窄,腰身偏肥,襯衫掛在趙以川身上有點像被一隻麻袋收緊了口,局促和膨脹同時顯現,雖然對外貌的加減分程度幾乎為零,但看久了就別扭——好像他對結婚完全不重視,臨來前隨手在街邊買了件斷碼貨。
這念頭浮現時,裴哲暗自好笑:他有什麽資格怪趙以川的著裝不鄭重?自己不也隻把這一趟當做出差嗎?
甚至對秘書的用詞都是“安排”。
隻是還有點在意,裴哲問:“這件襯衫不是你的?”
“……這個啊。”趙以川沒有故意隱瞞,“臨出門時遇到點狀況,衣服弄髒了,找不到換的就跟同事借了一件。他比我胖一點。”
不合身的白襯衫其實無傷大雅,但結婚決定得異常匆忙所以誰都沒有提前準備好紅底照片,一會兒需要在登記處拍攝。
想到趙以川等會兒得全程穿著別人衣服,照片蓋在結婚證上……
裴哲就有點難以形容的不自在。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長久地不說話,始終若有所思地望著那件襯衫。而趙以川什麽都沒問,全權任由裴哲做決定的樣子一如當時簽那份兒戲似的婚前協議,他甚至很無聊地從西裝外套裏摸出煙,抽出一根叼在唇間。
“預約時間是11:00到11:30。”裴哲再次確認過腕表指針,從容拿出他的臨時預案,“對麵有個購物商場,現在出發的話應該來得及。”
打火機第一下沒點燃。
裴哲以為趙以川沒聽懂,眉心微蹙,再開口就帶著些許煩躁。
“我陪你去買件新的。”
作者有話說:
幾個需要提前說明的:
1.趙以川是攻,雖然看著很年下其實是年上。兩位主角都有談過不短時間的前任,本文內不細寫,但對此比較敏感和介意的親故們,請自行決定要不要繼續,謝謝理解(鞠躬.jpg
2.有一定職業方麵的描寫,不太專業的寫實風格,可能不會太金手指
3.七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