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新區交通幹道附近的一條小巷,店鋪門臉小而窄,個高點的進門都要彎腰,卻是最近虹市火爆得不得了的台海菜餐廳。
趙以川進門時就撞了頭,捂著額角在燈光昏黃的店內尋找裴哲。
餐廳暖色調裝潢風格與店內彌漫的淡淡甜香刺激著味蕾,服務生穿戴統一的T恤帽子,笑容滿麵,仿佛進門的每個人都是親朋好友。店主大概是兔子控,餐廳內兔子元素無處不在,但桌號卻極其難找,趙以川原地轉了兩圈,最終放棄,找了服務生幫忙。
對方聽了他報的桌號,領趙以川穿過一條曲曲折折的走廊。
原來後麵別有洞天。
小院子是複古的淡黃牆麵,冬天幹燥少雨,於是全部桌子都露天擺放,落地燈也做成黃銅材質,溫柔地垂下,用橘色把一切渲染得朦朧而浪漫。
趙以川在一排薔薇花後找到了裴哲。
旁人大都穿著休閑而舒適,惟獨他西裝整潔,坐姿筆挺得棱角分明。
他啞然失笑,暗道:果然無論環境有多適合約會,觀景餐廳抑或花園小桌,裴哲都有辦法讓他們看上去隻是簡單的“吃個飯”。
“你來了?”裴哲先一步和他打招呼,“挺快。”
趙以川先打算坐在對麵,想了想,又改成坐裴哲旁邊。
裴哲無所謂似的喝了口茶。
趙以川單手撐著側臉,身體前傾,本就岌岌可危的社交距離直接不複存在。他放肆打量一會兒裴哲表情,這才回答:“離律所不是挺近的嘛,我倒挺意外你怎麽找到的這兒——該不會本來約了人被我攪局了吧?”
已經有點習慣他過於直白的目光,裴哲淡淡地瞥他一眼,沒回答。
自討沒趣,但趙以川一點兒不覺尷尬,他拿過菜單,仿佛剛才那句話不存在似的問裴哲:“點菜了嗎?你喜歡吃什麽,我記一下。”
“我不吃魚。”裴哲說。
趙以川反駁道:“但你吃壽司啊。”
裴哲補充:“河魚。”
“河魚怎麽了?”
“刺多。”
還真有理有據,趙以川笑著,點了個沙茶幹麵和三杯雞後把選擇權交給裴哲。但裴哲沒接菜單,說:“你決定吧。”
他們真像在約會啊。
這句話第二次從心底鑽出,帶著鉤子不輕不重地撓了趙以川一下。
又點了主食和一道特色生蠔,追加兩杯特調酒,度數淡,點完才想起沒問裴哲有沒有開車,趙以川抬頭看一眼裴哲的表情,對方若有所感般眨了眨眼。
“說吧,今天要聊什麽?”等服務生收起菜單離開,趙以川開了個不怎麽高明的玩笑,“我要有新任務了?”
裴哲沒笑,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
過於認真的神色在橘色光線下也變得曖昧不清,裴哲無聲地打量著他,眼珠偶爾一動,恍惚間深情而羞赧,又堅定鋒利,仿佛醞釀著一段長篇大論的告白,預備不成功便成仁——趙以川自認臉皮夠厚,但仍一下子無所適從起來。
“怎麽了?”他難掩心虛隻好喝水。
裴哲突然回神,猶豫地將目光從趙以川執杯的手指移開。
他清了清喉嚨才說:“要不還是先吃飯吧。”
賣關子?
趙以川不幹:“到底出什麽事了?”
“沒事……”
裴哲下意識否認,下午裴照雪的那通電話讓他如坐針氈,不知怎麽對趙以川開口。
恰逢上了一道菜,裴哲拿公用餐具把班尼迪克蛋分成兩份,讓他的話不太起眼。
“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我本來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事要你為難。”裴哲垂著眼,剛才看得投入到出神,現在卻不敢麵對趙以川了,拐著彎給他道歉,“家裏打算……既然登記結婚了,還是辦個婚禮好。”
趙以川重複:“婚禮?”
他過分板正的語氣聽起來仿佛質問。
裴哲本就覺得不妥,將心比心,他要是站在趙以川的角度也會惱怒。
說好領完證就互不打擾的,怎麽三天兩頭提一些難為情的要求?又是見家長,又是領證,被迫和不熟的人演完一整套情侶戲碼。
“其實……”裴哲喉頭一哽,最後決定把裴照雪和他的想法對趙以川和盤托出,“我急著結婚,之前跟你提過一次,因為泰恒的董事長一直希望我能娶他的小女兒,好讓兩家繼續深度合作。我們明麵上不好拒絕,才這麽決定的。”
都是利益牽扯,趙以川眼神動了動,沒抬頭,無聊地把盤中一根迷迭香撥來撥去。
“有印象,那個姓江的大老板。”
“泰恒的江德常。”裴哲說著,“念書那會兒他就提過差不多的,但現在不比以前了,肯定考慮的會更複雜——別笑,這年頭商業聯姻多的是。”
“沒笑。”趙以川說。
他又在心裏補充:沒笑商業聯姻。
成天在律所、法院跑著見多了人情世故,趙以川看什麽都不覺得奇怪,隻是裴哲認真解釋的模樣才讓他忍俊不禁。
可這話不好說,趙以川就一直安靜了。
裴哲表情有點無奈,繼續道:“江董是好意,想讓啟榮攀上泰恒這個親家,未來的前途也更好。但啟榮單打獨鬥慣了,確實還不用靠聯姻混碗飯吃,再加上我……嗯……我也不喜歡女人……”
“我知道。”趙以川說,笑容忽地變得意味深長。
高架上差點引起衝突的話同時出現在兩人的記憶中,裴哲皺了皺眉,自行打斷了還沒說完的後續,警惕地看向趙以川。
他再敢提那些事……
但趙以川卻再沒其他動作。
“所以你就想用和同性結婚來逃避,是嗎?”趙以川問,“恕我直言,這其實不是最優解,撒一個謊需要千百個謊去圓上。”
“是。”裴哲頷首,“但我沒有別的方法,更快、更有效、更能永絕後患。”
趙以川的嘴角還掛著溫柔弧度,眼神卻一點一點地冷,隻是裴哲不和他直視,感覺不到其中有寒流湧動。
趙以川若有所思:“嗯,想用婚禮拒絕那位江小姐。”
“差不多。”裴哲沒否認,“如果辦婚禮的話,也是借此機會向江董表明我們的態度,他再未達目的誓不罷休,也不會用這種事做文章。”
說的都沒錯,裴哲了解所有人,裴哲和他們不一樣。
裴哲就可以把婚姻當成籌碼,放上利益的天平前左右為難精打細算。
趙以川抿起唇。
他很不喜歡裴哲這一點,而這也是畢業後兩人再見麵時裴哲變得最多的地方。他不知道這些年裴哲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以前是戀愛腦,現在成了精明商人,可他也不得不承認,若非裴哲對婚姻的態度既鄭重又隨意,他要接近裴哲興許會非常難。
任何事物果然都有兩麵性。
他長久地沉默,裴哲等不到趙以川肯定或否定的回答,居然開始忐忑了,像被一根繩子岌岌可危地吊到了半空,上不去下不來。
“你……”他清了清嗓子,“你覺得怎麽樣?”
趙以川和他對視片刻,點頭:“行。”
哪怕對趙以川隨和態度已經領教過了,裴哲仍暗自吃驚,又想,趙以川剛才猶豫的時間這麽長,難道其實心裏不願意嗎?
不久前那個關於“趙以川可能有喜歡的人”的念頭再次浮現,裴哲恍然大悟了。
他自以為周全地說:“不用擔心,婚禮會一切從簡,你覺得不方便的話我讓薑嘉鈺選個私密性強的地方,你……”
“沒事兒。”趙以川終於重新笑了,“你定就行了。”
裴哲:“其實……”
趙以川打斷了他:“我不邀請家人朋友,所以,你定就行了。”
完了,趙以川肯定生氣了。
這行字加粗加大地在裴哲腦海裏徘徊了三天,他罕見地在開會時走神,沒聽明白一個數據分析的結果,隻得散會後要了PPT溫習。
薑嘉鈺抱著筆記本站旁邊,把裴哲的微表情分析了幾圈,問:“裴總,這不行嗎?”
“我還在看。”裴哲圈起幾個表格數據。
薑嘉鈺偷偷記下他劃重點的地方,預備一會兒給技術部的小姐姐通風報信,又覺得裴哲這段時間時常心不在焉。這會兒看著還好,薑嘉鈺便自作主張地說:“裴總,一會兒給您加個下午茶?”
“你們想吃就自己點,回頭我報銷。”裴哲說。
薑嘉鈺咋舌。
她半開玩笑道:“您結婚以後越來越好說話了是不是?以前一聞到蛋糕味兒就皺眉頭。”
裴哲抬起頭,麵無表情看向薑嘉鈺。
以為說錯了話,薑嘉鈺“啊”了一聲:“不是,裴總,我想說——”
“還真有個事想問,你提醒我了。”裴哲摘下看電腦時才用的平光眼鏡,擦著,濃密睫毛不安地快速翕動,“薑嘉鈺,你是談了男朋友對吧?”
薑嘉鈺:“……啊,對。”
裴哲又不說話了,似乎這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
這麽隱忍……?
薑嘉鈺思維飛速運轉,上回打電話找裴哲有私事的那個人她還記得,這裏頭肯定哪兒不對!老板有八卦了!
薑嘉鈺壓著內心好奇與激動,問:“怎麽了?”
“就是,我想問你。”裴哲擦完了眼鏡,沒急著戴,額前碎發淩亂地遮住眉毛,平白無故地給他添了幾分迷茫的青澀,“假如你因為提一些過分要求把你的……呃,伴侶惹生氣了,但他表麵沒表現出來,也不發作。該怎麽辦?”
薑嘉鈺:“……”
過分要求,伴侶,生氣了。
老板神秘的感情好像遇到一點挑戰。
但這是可以回答的嗎?
總不能說“裴總您這脾氣要惹別人生氣可太簡單了”。
內心千回百轉,薑嘉鈺誠實地說:“我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但是,如果對方暫時沒表現出來的話可能……並不太抗拒您的做法,隻是有些下不來台。可能您得哄哄她,比如送點玫瑰花,香水,女孩兒都喜歡……”
“他是男人。”裴哲匆匆地說。
薑嘉鈺:“……啊?!”
我明天不會因為太陽從東邊升起而被開除吧?!
裴哲看也不看她瞳孔中的戰栗了,低下頭,把報表劃過兩頁,眉心卻突然舒展了一些:薑嘉鈺說的還真有點道理。
如果趙以川真是礙於麵子提的不邀請親朋好友,可能並非抗拒。也對,遇到類似要求,他能沒有猶豫立刻接受現實才不正常。
那,為表感謝,他該做什麽?
趙以川不喜歡收他的禮物,或許可以介紹一些客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