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震

第14章 十四、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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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裴哲放下工作回了“半山”。

新年的淩晨又下了雪,道路濕漉漉的,梅花還沒有完全開放,反而是門口一棵金桂竟還剩著幾簇花枝,掛滿橘色小花,擦身而過就是一陣幽香。

菜園經過幾個月的折騰已經小有規模,裴哲坐在落地窗邊看程明柏忙前忙後,忍不住說:“等爸退休了,會不會覺得這片地不夠他發揮?”

他難得開玩笑,裴照雪先一愣,才說:“怎麽,今天心情很好?”

“還行。”

“那就不錯。”裴照雪把玩著她新買的紫砂壺,“聽說你和那個新來的副總搭得挺好?還以為他脾氣怪。”

“隋遲安是技術人員出身,肯定有自己的執拗。”裴哲委婉道,“不過他的能力非常好,而且可以補啟榮管理層在技術上的短板。”

裴照雪又問:“聽說你們的法務團隊終於組起來了?”

“算外聘,是華聞的團隊。”

裴照雪:“小趙好像就在華聞?”

裴哲解釋道:“合作團隊裏沒有趙以川,我擔心……是有什麽避嫌的意思,但又覺得還不至於,就沒直接問蘇藝怎麽回事。”

“小趙自己提的?”

“不清楚。”裴哲在她麵前不撒謊,“我原本的意圖其實是希望他參與進來,也沒必要因為結婚……他以前在AL所實習的時候方向是國際仲裁,再加上其他工作經曆,對跟各種機關、組織之類的打交道很有經驗,他本應成為最合適的人選。”

裴照雪說:“他最終沒有參加。”

提到這個裴哲有些皺眉。

裴照雪安撫他道:“小趙或許有自己的理由,再說,工作上的事——”

“我知道。”裴哲握著茶杯,語氣沉悶。

可神態和語氣卻沒有他說得那麽釋然,完全沒接受現實。

也許與裴照雪時刻耳提麵命、以身作則有關,裴哲某方麵很像他。他從小對自己就狠,做好的決定不會輕易更改,字典裏沒有“盡量”,隻有“必須”,海外留學培養了獨立性,也讓裴哲更專橫強硬了。

裴照雪有幾年沒見過裴哲這樣的表情,沮喪,委屈,好似還有些困惑和迷茫。她內心一驚,隨後釋然地笑了。

“小哲,你以前不是好奇過,為什麽你同學跟爸爸姓,你卻要跟媽媽姓嗎?”裴照雪提起無關緊要的舊事,“後來你也明白了,不是每個家庭都要一模一樣,彼此妥協,彼此留有空間,才能生活得更長久。”

她對兩人關係顯然存在誤解,可不知怎麽的,自從他和趙以川結婚後,裴哲與母親此前各自內心關懷、表麵波瀾不驚的關係居然有所緩解,變親密了不少。

尤其裴照雪開始關懷他的“家庭”了。

裴哲不急著跟她解釋太多,含糊地“嗯”了一聲。

裴照雪徐徐地說:“之前,集團高層那些人拿‘單身’來桎梏你,說你不成熟、想問題太偏激,你不理解。現在多少懂了點兒吧?”

裴哲眼底一暗。

他當然有能力有背景,可啟榮現在不是裴家的一言堂。能往高層走的年輕人,誰背後沒個靠山,誰不是自帶資源互相競爭?

當初投票從啟榮科技和啟榮資本中提拔一人到集團總部核心部門鍛煉,眼看就是重點培養對象,未來不是CEO也是高管,最後入選的卻並非裴哲。

董事會給的理由離譜至極,說因為裴哲是單身,而另一位年齡相仿的男人卻已婚已育,更合適、更能抗壓同時也更穩定。

他無法理解什麽叫“更穩定”,現在好像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點。

“是,他有他自己的事業,”裴哲說,“我不能……老讓他非要按我想的去選。”

“你能這麽想最好了。”裴照雪意味深長地說,“況且如果一個趙以川跟你唱反調你都受不了,集團千來號人呢?”

鼻尖的茶帶著梅花香,裴哲又嚐了口,這次品出一絲甘甜。

“知道了。”他怏怏地說。

但裴照雪大概不清楚,他在趙以川麵前一直強勢不起來,跟性格沒關係,也不是因為趙以川總說“你定就行”。

他弄不清趙以川到底想要什麽,所以無從應對。

裴照雪給裴哲倒了第二杯茶,狀似無意提起似的,問:“對了,你們的婚禮準備得怎麽樣了?那天江董問呢,怎麽還不給他發請帖。”

“會發的。”裴哲說,“名單和伴手禮都挑好了,節後我就陸續發出。人員還是之前跟您商量過的那些,小範圍的幾十個,大家一起見證下就行,我們不想做得太熱鬧……除了戒指和衣服,其他都準備妥了。”

裴照雪笑意頓深:“你不給人家買戒指?”

母親這話問得與她平日風格迥異,裴哲語塞,尷尬地低頭研究一個紫砂茶寵。

“男孩子可能不講究這些吧。”裴照雪自行找了個理由揭過話題,又問,“小趙呢?他會不會有什麽不滿意?”

裴哲:“他都聽我的。”

“真的?”

裴哲一愣,說:“不行嗎?”

對方果然舉手投降:“不是管你們啊——隨便問問,你就當媽媽今天跟你拉家常,沒別的意思——你和小趙,我聽說現在還沒住在一起呢?”

裴哲:“……啊,怎麽?”

裴照雪安靜地看著他,眼神玩味。

被她看得受不了,裴哲用喝茶動作掩飾緊張,隨口胡謅:“工作方便點。”

“哦。”裴照雪不知信沒信,道,“江德常好似不太信你和這位趙律師的感情真有那麽海誓山盟,最近在做小趙的背調來著。”

什麽意思,聯想到江笑那次陰陽怪氣,無名火驀地躥起。

“和他有關係嗎?”裴哲冷笑。

裴照雪對此不予評價:“江董的請帖,你親自去送吧。”

裴哲半垂著眼仿佛很溫順,瞳孔深處卻漏出一點銳利,即將掀開他溫良恭儉讓的麵具,終於露出內中鋒芒。

“當然,我給他們留最好的位置觀禮。”

前夜加班到兩點,算是和卷宗一起跨了個年,趙以川在新年的第一天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幾覺,實在餓得不行了,才勉強從被窩裏爬出來找吃的。

最近一周幾乎都是外食,冰箱幾盒水餃湯圓之類的速凍食品讓趙以川胃口全無,保鮮層的蔬菜看著也沒什麽食欲,雞腿和肉餡兒倒是新鮮,但他懶得開火。

趙以川赤著腳從廚房到客廳走了一圈後,選擇先去喂嗷嗷待哺的金絲熊。

金絲熊正在刨木屑,趙以川給它添了點糧,見對方忙忙碌碌的沒有理自己的打算,幹脆在熊窩旁邊的小沙發上坐了,打開手機。

微信裏未讀消息並沒有幾條,趙父出事後他退了所有的親戚家族群和同學群,並不希望接收任何憐憫或嘲諷,隻留玩得好些的朋友,但也慢慢的不怎麽聯係了。現在是假期,連工作群一起沉寂後,他甚至收不到幾條“新年快樂”。

窗外,還未日暮,灰黃雲層壓著高樓大廈,直逼得人喘不過氣。

趙以川打了個哈欠,挨個把稀罕的新年快樂一一回複,聊天框最上方就在這時突然跳出一個親切的小紅點。

他一看那個灰沉沉的頭像,愣了。

裴哲:你車位在哪?

趙以川手指一動先回了個問號,覺得哪裏不對,幹脆給裴哲打語音過去。

接通後,他問:“什麽車位?”

“你配套的車位。”裴哲說,聽著貌似即將用光耐心,“我剛到小區大門口,報了單元門牌號不讓我進去,非問車位號多少。”

潛台詞很明顯:破小區,規矩還挺多。

尚未完全清醒的思路努力轉了轉,趙以川倏地站起身:“你在我小區?!”

“車位號。”裴哲重複。

趙以川隨手抓起昨夜搭在沙發上的羽絨服奔向玄關。

再次回到家門口,趙以川才發現自己剛才太急,沒鎖大門。他捏著裴哲價值幾百萬的車鑰匙,迅速地把剛才發生的事回顧了一遍。

他奔下樓——沒走電梯——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到小區大門跟保安解釋,帶裴哲在地下車庫找到自己租的牆角車位。

車位是租房時被房東強買強賣的,趙以川懶得理論就同意了,那時他沒想過每月400塊錢的位置有朝一日能給邁巴赫用,簡直蓬蓽生輝。

眼見裴哲的臉越來越黑,趙以川隻得自己上陣,小心翼翼把邁巴赫挪進了那個逼仄空間。

車頭比停車位長出一截,恰如趙以川極少**給裴哲的窘迫。

而走進玄關,趙以川才從漿糊似的腦子裏抓出一個重點:他拎著一袋水靈靈的蘿卜和圓白菜,把裴哲領到了自己寒酸的一居室。

裴哲的麵無表情不能掩蓋他對環境的不習慣,但也沒直接嫌棄。

他看了眼玄關的小地毯:“換鞋嗎?“

趙以川扒拉兩下亂糟糟的天然卷:“不用換鞋,你……不是,你來幹什麽?”

裴哲沒回答趙以川,反而饒有興致地點評他的住處:“平時吃吃喝喝不是挺大方嗎,怎麽你在住和穿上對自己這麽嚴格?”

趙以川:“……啊?”

他大概發現不了裴哲在調侃自己,隻當對方覺得房子太小裝修潦草,自嘲道:“這片寸土寸金的,套一的電梯公寓還帶停車位……知足了裴總,我每個月才多少工資。”

“這還真不知道。”裴哲說,背著手不動,“不請我喝杯茶?”

趙以川看他的眼神詫異,好似裴哲是隻給雞拜年的黃鼠狼,從站到門口起就另有企圖,又或者過了個跨年夜後裴哲代謝掉了全身的戒備和刻薄,也遺忘了兩人尷尬的結婚證,躍躍欲試地打算跟趙以川交朋友——

更別提裴哲還帶了一袋奇怪的蔬菜。

趙以川皺起眉警惕地沉默了會兒,找不出裴哲的紕漏。他不習慣喝茶所以也沒準備茶葉,於是給裴哲倒了杯檸檬蘇打水,又問起了蘿卜。

“程老師讓我必須今天給你送過來,祝你新年快樂。”裴哲始終不落座,他又用趙以川熟悉的挑剔眼神捉住了羽絨服袖口裏翻出的睡衣,接著眼角輕輕一彎,“你別不是……今天就在家睡了一天吧?”

趙以川倒不避諱:“是啊,最近加班加得腦子都不太清醒,你到的時候剛起床。”

“看出來了。”裴哲說,拎起蔬菜環顧四周後往一個方向走去。

“衛生間在另一邊,”趙以川提醒,“那邊是廚房。”

裴哲的聲音已經被一麵牆擋在後麵,有點模糊,有點遲鈍,“冰箱裏還有什麽能吃的?湊合下,我也餓了。”

趙以川張了張嘴,好似暫時失去了語言能力。

如果進行一個樸素的閱讀理解,裴哲這話的意思……

是要做飯嗎?

抄在褲兜裏的手悄悄擰一把大腿,痛,不是在做夢。廚房裏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趙以川走過去,冰箱裏的冷色光照亮了裴哲的臉。

“你做飯,我吃?”趙以川問,手指掐著掌心,想二次確認這真的是現實。

裴哲點頭後揮揮手,示意他別管。

客廳牆壁上房東留的時鍾機械音準點報送。

“北京時間,1月1日,17點整——”

作者有話說:

趙1川的內心be like:他是不是終於想毒死我然後一勞永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