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幾不可見地一蹙,裴哲問:“你說什麽?”
話語沒任何不高興,好似隻因為沒聽清所以單純地詢問,但趙以川的心口卻仿佛猛地挨了一拳,震顫直抵兩個心室,劇痛猛烈。
裴哲買了戒指。
他怎麽能想到裴哲買了戒指。
“我說……”喉結艱難地上下一動,趙以川目光躲避片刻後自行放輕了音量,“要不算了,不用這些花做裝飾。”
聞言,裴哲的肩稍微不那麽緊繃:“嗯?”
趙以川從未這麽佩服過自己的隨機應變,他順著說下去:“不是室外嗎,而且結婚儀式時間比較長,鮮花的保質期會不會有點短?”
看起來,裴哲好像被糊弄過去了,他往後靠,陷入沙發裏,是今天第一個放鬆的姿勢,但手指依然交叉著,這樣能帶給裴哲不好形容的安全感:“這個啊……都行,可能覺得鮮花比胸針活潑點。”
“那再看看?”趙以川說,從語氣到表情都無比真誠。
裴哲沉默地望著他。
他的眼睛總是很亮的,光芒驀然尖銳,仿佛忽地回過神,發現那句話的真實意思,下一秒就要拆穿趙以川拙劣的掩飾。
趙以川迎著裴哲的注視,手指在身側攥緊,感覺掌心一層蒙蒙的細汗。
他沒有真的要“算了”,隻是在那一刻,心裏預演過的台詞脫口而出。現在顯然不是時候,慌亂的心跳讓趙以川意識到原來他也害怕玩脫,也擔心裴哲改變主意對他厭煩。他喜歡時不時刺裴哲一下,但沒想和裴哲鬧翻。
餘光瞥見胸口插著的白玫瑰,趙以川碰了碰它,話裏有話地自言自語:“因為剛才……我以為你不喜歡來著。”
“挺喜歡的。”裴哲說,輕描淡寫地決定放過他的失言。
趙以川“哦”了聲。
他跟裴哲一起往後倒,手肘碰碰裴哲:“戒指,長什麽樣?”
裴哲好像笑了笑,從西服外套裏摸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它的動作隨意又自然。
深藍天鵝絨襯托著兩枚對戒,鉑金材質,簡約的男戒造型,最中間嵌著一粒鑽石,在不同角度燈光照耀下掠過一層彩虹似的亮光。
“測過手指圍沒有啊,就買。”趙以川說著,狀似責怪他搞突然襲擊。
裴哲說:“試一試。”
戒指盒就放在他觸手可及的距離,光彩讓本就不太明媚的環境越發黯然失色。離得近些,趙以川看清內側好像刻了什麽字,他拿起其中一枚,金屬的冰涼很快被體溫同化,沒急著戴,他舉到了眼前。
沒有太驚喜,刻的字是他們的名字首字母。
Z&C
戴無名指稍有一些緊,像被禁錮。
他張開手指舉起,在燈光下仔細看那枚小小的鑽石,他對什麽品相、價格都無概念,卻沒來由地一陣心跳加速,緊張,興奮,快樂,怎麽形容都不足夠。
是裴哲定做的。
趙以川最終找到了一個詞,他荒唐地想:哦,婚姻。
“我以為不會有交換戒指的環節。”
“怎麽可能。”裴哲單手撐著下巴側過頭,眼神竟讓趙以川有一絲錯覺他很深情,“我本來想問一句,結果還是擅自準備了。”
趙以川脫下戒指重新放進盒子裏:“問什麽?”
裴哲:“‘你想要戒指嗎’。”
“那還是別問了。”趙以川笑著,把盒子推回給裴哲,“不過應該婚禮當天再告訴我有戒指的,這樣我的驚訝表情會更真實。”
裴哲無奈地搖搖頭,並不讚同趙以川的提議:“萬一你不喜歡呢?”
趙以川笑意更深。
工作團隊再次進門後,更衣室內回歸了最開始輕快又緊湊的節奏。先前尷尬被一掃而空,姚迢打趣裴哲看來二人世界很有必要,裴哲眉梢一抬,沒有否認。
因為裴哲和趙以川此前都忙,試裝和拍結婚照安排在同一天了,中午由薑嘉鈺定了簡餐,大家休息一會兒就又投入了工作中。大概有登記照的經驗在前,拍攝過程中幾個比較親密的動作都沒讓裴哲感到不適。
除了選圖的時候,趙以川好像偷偷親了下他的頭發。
裴哲苦惱地回憶那會兒的舉動,電腦桌前人多手雜的,大家找到站的位置都不容易,趙以川從背後靠過來,一隻手擦過裴哲的腰撐住桌邊——
他被海洋般微苦的清爽氣息包裹,有一刻,裴哲似乎嗅到了甜味。
警惕地轉過頭無聲質問,趙以川像意料到他會有這動作似的,解釋得天衣無縫:“不好意思,人多,碰到了。”
但這次,奇怪的是,裴哲沒有過敏。
等全部結束後天色已晚,姚迢說要帶薑嘉鈺去附近一家小店喝酒,裴哲沒有讓秘書繼續加班的道理,隻得點頭。沒有讓司機接人,他拿著鑰匙站在車位前,還沒解鎖,有個人繞過邁巴赫車頭停在副駕駛邊上。
“載我一程啊,裴總。”趙以川朝他做了個按鑰匙的動作。
他習慣了趙以川偶爾的放肆,笑笑,照做了。
“安全帶。”裴哲提醒道,“你去哪兒?”
“回所裏加個班。”趙以川說完見裴哲表情一言難盡,“幹什麽,隻準你淩晨一兩點鍾還抓別人開會,不許我當工作狂?”
好吧。
裴哲默默地踩了一腳油門,把車開進正道後他思索要不要問趙以川最近忙什麽——他還記著裴照雪的教導,別太摻和趙以川的事業——欲言又止,見趙以川饒有興致地打量車前角落的佛像,找了個另外的話題。
“那是我爸去尼泊爾旅遊的時候請的。”裴哲解釋,“說是能保平安。”
趙以川點頭:“看著就靈。”
他總是很捧場,裴哲不由得想和他多說點話:“其實我並不太在意這些,主要上次……”想了想,涉及別人隱私,又略過了,“你好像不經常開車?”
上次去趙以川小區的時候也沒見停在車位。
“現在沒車了。”
裴哲疑惑地“嗯”了一聲,願聞其詳。
“是我爸公司倒閉以後賣掉的,因為供不起。不過現在經常到處跑,又開始覺得地鐵公交有時候確實不方便。”趙以川頓了頓,“今年我打算看看能不能再存點錢吧,承受範圍內的話,還是打算買一輛代步用。”
裴哲問:“喜歡什麽車型,看好了麽?”
“又打算送我啊?”
他本意是調侃,裴哲卻以為自己又無意間戳到對方的自尊,想了想:“不送,你可以從我的車庫裏挑一輛現成的。”
趙以川:“……”
這不叫“送”嗎?
裴哲認真開車沒空看他神色複雜,自顧自地繼續:“家裏除了這輛好像還有一輛攬勝,一輛歐陸和一輛加州,都是九成新,公裏數也很少。如果這些你嫌太高調了,公司有輛7係是我的私車,應該比較適合通勤。”
“啊。”趙以川沒表態。
裴哲勸他:“這樣既可以解決你的代步問題,對我來說也沒損失。”
今天為婚禮的事忙到現在大概太累了,趙以川神誌不清,居然覺得裴哲為他著想的原因不簡單,裴哲怎麽會為他處處考慮周全?
裴哲本該不放在心上才對。
所以,應該有弦外之音,無非就是對等交換。
趙以川試著形容得委婉些:“你打算把車……租給我?”
正遇轉彎,裴哲偏過頭看後視鏡,皺著眉目光有點迷惑,好像在問他:你沒事吧?
無言以對片刻,裴哲歎了口氣,幹脆說得更明確更清晰:“車裏的油卡和保養卡都是配套的,薑嘉鈺會定時維護。你拿去開就行,其他別管。”
趙以川:“……哦。”
留學時雖然不太熟悉,但趙以川對裴哲的行事作風還是有所耳聞,知道對朋友花錢大方,不怎麽計較細節,隻是朋友太少,所以不是每個人都能從裴哲那兒得到好處。
看來有些性格根深蒂固,不容易改變。
裴哲對他好,應該因為現在開始把他當朋友。
可他並不想得到這些好處啊。
鬱卒,又莫名開心,酸與甜的矛盾心態各自占據一邊,差點把趙以川撕扯到精神分裂。他默念三遍“冷靜點吧趙以川”,半側過身,表情藏進車窗的陰影中。
華燈初上的夜晚,東安大道寬闊而平坦,不是周末,過了晚高峰後車輛間保持著距離,邁巴赫占據最右側的直行車道,把車速壓到40以下。
裴哲以為他累得睡著了。
“到了。”
最開始是假寐,後來就慢慢地睡著了,直到裴哲這句話才被叫醒,趙以川搓了把臉,訥訥地直起身:“哦……幾點了?”
裴哲:“九點,你確定現在還要去加班?”
趙以川也不想去,可他答應了當事人在婚禮前寫好材料,眼看隻剩最後幾天,他必須趕在周六前處理好所有工作並按下暫停鍵——他很確定自己沒法婚禮當天還抱著筆記本和手機溝通細節,他又不是裴哲。
“對,應該不會耽誤太久。”趙以川用了極大的毅力才推門下車,“也可能待會兒拿了材料回家去加班,呃……我住得很近嘛。”
裴哲點點頭:“別太勞累。”
趙以川俯下身,從車窗外和裴哲道別:“你也是。”
“對了,車。”裴哲想起來了,安排著,“明天司機開到你小區車位上,再把鑰匙送到華聞。那輛7係周三限號。”
趙以川做了個OK手勢:“行,我就不跟你多說謝謝了。”
裴哲說不用,眼神飄忽片刻:“那……晚安?”
趙以川站在路邊。
“你快回去吧。”他雙手插兜朝裴哲笑,“到家告訴我一聲。”
又是這句話,聽得裴哲耳後發熱。
再次出發後車窗緊閉,良好的空氣循環係統卻沒有徹底驅散車內殘留的香水餘味。
或許不是香水,這股氣息伴隨趙以川太久,連苦的尾韻都讓裴哲會無意間把他和海洋關聯在一起——常人提起大海,會想日落日出,浮光躍金,一望無際的坦**燦爛又無比廣闊,但除了一絲後調,趙以川和這些大相徑庭。
月光傾瀉,潮汐湧動,夜空靜謐深邃,最遠處一絲亮色,風聲濕潤,白浪微鹹。
趙以川像黎明的海,無處不迷人。
作者有話說:
裴總:我的車有這個這個和這個
川:誰開跑車上班(看生活白癡的眼神.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