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震

第16章 十六、“就猜你不想和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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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什麽?”

隋遲安不滿又疑惑地看著眼底粉白色的折頁卡片。

裴哲拿起隋遲安的鋼筆壓住它:“我的婚禮請帖,還有伴手禮。周六中午,南岸莊園的‘天鵝堡’,不用隨份子——當然你沒空就算了。”

“收到。”隋遲安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他說完,把包裝精致的伴手禮和請帖往抽屜裏一扔,繼續滿臉怨氣地盯著電腦屏幕改方案,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這是裴哲親自送的最後一份請帖了。

離婚禮還有6天準備倒計時,裴哲推掉大部分工作,隻留下兩三個要緊會議繼續參加。跟隋遲安交代完,核對確認行程表上大部分安排已經處理完畢,裴哲回了兩個電話,動手修改了一個執行方案,結束後看時間。

他站起身,薑嘉鈺立刻提著巨大托特包跟在裴哲身後,打電話給司機。

今天他約了趙以川試婚禮西裝。

坐上車,裴哲若有所思地望了一會兒空****的右手,提醒薑嘉鈺:“上午讓你去拿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薑嘉鈺不敢怠慢:“裴總,我隨身攜帶呢。”

“給我吧。”裴哲說,靠著車後座,又對她補了一句,“謝謝。”

邁巴赫開出幾個路口,裴哲忽然如坐針氈。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開始緊張了,於是低頭反複看手機裏的聊天記錄,可惜工作處理得差不多,他的私生活又乏善可陳沒有樂趣,打發時間轉移注意力對他竟成了一件困難事。

裴哲的手指最終停在一個對話框上。

和粉紅小豬麵麵相覷良久,又經過一個路口後,他想著“現在找他應該不突兀”,思索如何開頭,然後問:“你出發了嗎?”

幾乎是瞬間的,手機振動,趙以川回了他一個小表情。

貓咪點頭.jpg

趙以川緊跟著說:“來的路上買了兩盒草莓,待會兒分你一盒。”

草莓兩個字具體而生動,立刻在眼底幻化出了鮮豔可口的形狀。裴哲暗想,趙以川好像總有辦法讓他感到期待。

自從元旦去過趙以川家後,他們的關係又更進一步了,有時候的交談會讓裴哲覺得他們已經是朋友。而既然是朋友,很多話就可以多說兩句,趙以川開他玩笑,他偶爾還接茬,把趙以川弄得挺意外的。

裴哲不討厭這種關係,他們各取所需,同時也維持了體麵和交情。

婚禮整個流程方案由專業團隊負責,力求精確到每一秒。

與裴哲這邊對接的策劃叫姚迢,名字有趣,初次溝通時裴哲和她見過一次,是個風格幹練、想法卻天馬行空的職業女性。裴哲和她接觸過,印象不錯,覺得挺靠譜。

試裝也是姚迢一手安排,地址早在兩天前就發給了他們。

趙以川來得早,裴哲抵達時,他邊等待著站在玻璃門前與姚迢聊天。女人穿一身版型寬鬆的西裝,她本就高挑,再配以冷酷表情,猶如櫥窗裏單薄的假人。

見了他,姚迢的開場白卻很特別:“裴總,您先生真長得跟模特似的。”

裴哲同她握手,不知怎麽接話就尷尬地一翹嘴角。

倒是趙以川對此很受用,笑得如沐春風。

試裝的地方是一家主打私人訂製的工作室,據說傳到現在的老板手上已經是第四代了,手藝起源可以追溯到民國。老板十分低調,也不靠工作室吃飯,所以概不接待生客,隻靠熟客和朋友介紹才能預約到這裏。

“原本你們這麽急是趕不上的,但誰讓我善良呢。”姚迢不苟言笑說這話時有種別樣的幽默感,“當然啦,你先生這麽帥也是有加分的。”

她不到半小時已經誇了趙以川好幾次,看樣子真對他非常欣賞。

裴哲初聽有些無所適從,現在被迫習慣,坐在旁邊看趙以川量體裁衣。

趙以川提過的草莓擺在裴哲手邊,盒子印著某家進口超市的LOGO,連裴哲這種不怎麽逛超市的人都知道這家超市的食品水果都以貴出名。

裴哲拿起一顆嚐了嚐味道。

“好吃嗎?”趙以川被測著肩寬腰圍,問他。

很甜,但口感清爽,餘韻充滿果香,沒有人工成分添加過度的膩味。

裴哲點點頭:“不錯。”

被設計師老板拍了拍後背,趙以川側過身,卻扭著脖子轉回去看裴哲,手指不安分地動一動:“也給我一顆。”

本想假裝沒聽見,可他忽略不了趙以川黏糊糊的目光。周圍若有似無的打量仿佛重回在民政局登記那天,連坐在門口的薑嘉鈺都有意無意放慢了打字速度——

全是騎虎難下。

裴哲暗自歎了口氣,端著草莓走到趙以川身邊遞過去。

但趙以川根本沒有要接的意思,他保持著手臂伸開,好讓設計師更清楚地測量身體數據。這樣一來,原本不那麽明顯的身高差距忽然極具壓迫感,卻也無形地讓裴哲仿佛陷入一個預備中的擁抱,進退兩難地猶豫了會兒。

趙以川垂下眼,用目光暗示、言語明指:“左邊第二顆長得好看。”

心裏想“順著他一次”,身體卻對某些近距離接觸已有了條件反射的抗拒,一次一次突破安全感,裴哲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得不自然,拈起草莓。

舉到趙以川唇邊時,陽光似乎更亮了。

那人直視他,嘴唇微張,眼神莫名帶著直勾勾的侵略意味,憑空鉤了裴哲一下。

指尖好像被什麽蹭過一瞬間。

似是而非的親吻。

閃電般地一陣酥麻竄過神經末梢,裴哲禁不住想後退半步,趙以川預料到一半小臂虛虛地擋在裴哲後腰阻止了他。

渾身幾乎都開始戰栗,裴哲喉頭微動,始終眼睫低垂著。有個很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裏徘徊:這一刻隻要對上視線,不出片刻他就在趙以川麵前完全**,沒有秘密。

半懸空的手還舉著那顆草莓。

被咬掉一點後緋紅果肉不易察覺地顫動,如同一顆亂了節拍的心髒。

“行了嗎?”裴哲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聽得見的音量問趙以川,近乎請求,“我不喜歡這樣……”

趙以川眼眸一垂一抬叼走了剩下的半顆草莓。

橫在後腰的手臂也隨之撤開了。

他們沒說上半句話,設計師叫走趙以川表示有些數據要脫掉衣服測量。裴哲被留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一會兒,並未感覺輕鬆多少。

喉嚨哽著一口氣,半晌,裴哲才緩過那陣不適。

不喜歡被觸碰,不喜歡擁抱、親吻、以及一切曖昧舉動。

說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但裴哲清晰記得,自己第一次意識到是剛回國的機場,早他半年到虹市的楚暢接到他,給了他一個朋友間的熱情擁抱。

起先裴哲不當回事,接著就毫無征兆一陣惡心,趕緊推開了楚暢。

楚暢幫他分析,兩人得出的靠譜結論是Francesco分手時的舉動還是讓裴哲有了心理陰影。可那時距離他分手已經差了一年多了,對不上。

討論最終沒有任何頭緒,擱置至今,裴哲都沒找出自圓其說的理由。

前不久被趙以川親吻,除了放空感隻剩下最直白的反應,裴哲平靜地以為自己的過敏已經痊愈,但今天剛剛被他親過的指尖一直酥麻,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再次襲來。像要把他燒盡,吞噬,或者讓他與世隔絕。

裴哲反複揉著手指尖,幾乎神經質地搓動很久,仍然無法緩解那陣難耐和心率過高,最後還是靠喝了一杯冰水才恢複正常。

是生理性的,多半也是心理誘發的,裴哲知道,不關趙以川的事。

自己還是應該去看一看醫生,他想著。

可這樣怎麽解釋趙以川的親吻竟然成為唯一的例外?

突**況讓裴哲後半程試裝都如在夢中,姚迢一個指令,他就一個動作,全程像個提線木偶沒有自己的想法。

最後試的是宣誓儀式的禮服,姚迢挑出兩套黑西裝,風格一致,顏色和材質也和諧,隻有部分設計略有差別。因為是婚禮,裝飾得誇張些,袖扣、領帶夾都閃爍著水晶般的光芒,但最該奪人眼球的胸針卻被撤下,換了幾朵鮮花來回端詳整體效果。

粉玫瑰有點矯情,紅玫瑰又過分俗套,姚迢一手舉著紅豆紮成的細小花束,一手捏住鈴蘭,猶豫地給趙以川反複地試。

“都差點兒意思……”姚迢皺著眉,對自己很不滿意。

趙以川注視鏡子中的自己。

但他看著看著,目光轉移到裴哲身上。

即便坐在很容易讓人犯懶的沙發裏,裴哲上半身也挺直,半垂著頭,手指交叉抵著下巴,有些嚴肅地思考著什麽。

“裴哲?”趙以川喊他,“你旁邊那朵花怎麽樣?”

裴哲先“嗯”了聲,隨後才清醒似的看向他,被趙以川眼神指引,他偏過頭,對上一朵沾著露水的白玫瑰。

還未回答,趙以川已經走向他,伸手把那朵放在桌麵的白玫瑰拿起來貼在心口。他轉過身從鏡子裏看了會兒,似乎還是無法抉擇。

片刻思考後趙以川半蹲下身,視線比裴哲略低。

“你覺得怎麽樣?”好聲好氣和他商量,趙以川還帶著笑。

指尖那股酸脹酥麻的異感尚在,但比剛才好得多了,工作室內放著a小調的協奏曲,或許因為音樂,裴哲終於舒緩了些。

“可以。”裴哲說,聲音和視線都飄忽不定。

趙以川略一偏頭:“今天不在狀態啊?”

無聲承認,裴哲形容不了自己的怪異,徒勞地道歉:“不好意思。”

“我就知道你不想跟我結婚。”趙以川倒很坦然,他隨手將白玫瑰別在西服胸前,在裴哲身邊的沙發坐下。

他這話音量不高不低,但那些悄然圍觀他們的目光卻不能維持了。姚迢臉色僵了僵,笑著打圓場說裴總該不會婚前恐懼症了吧,招呼大家都出去,給他們留出獨處空間——雖然她也不知效果如何。

無關人員都散了,趙以川傾身,試圖去看裴哲正麵表情。

“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趙以川問。

裴哲迷茫地抬起頭望他。

平日行事作風強勢,語氣命令感十足不容置疑,這些都會讓人忽略裴哲其實有一張輪廓柔和的臉。他皮膚是亞健康的白,骨骼感不明顯,杏眼,模糊邊界的唇峰,眉梢幾乎沒有弧度,有股柔美的書卷氣。

除卻眼神,裴哲臉上沒有一絲鋒芒,這時沉靜不語有點執拗地抿著唇,讓趙以川想起家裏那隻可憐巴巴又忙忙碌碌的金絲熊。

“沒什麽。”裴哲泄氣一般地說,“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

“不情不願的,我可沒逼你啊。”趙以川伸手揉了揉裴哲雲一樣蓬鬆的黑發。

出乎意料地,裴哲這次沒躲開他占便宜似的動作。把頭又埋低了點,任趙以川的掌心在後腦停留很久。

室內是古怪的安靜,天空好似陰沉兩三分鍾,趙以川和裴哲突然同時開了口。

“要不……還是算了吧?”

“我準備了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