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震

第19章 十九、假戲假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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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預報的那場雨最終沒有準時抵達,即便如此,也不如預期晴空萬裏。陽光藏在灰白雲層後,亮而不暖,為天地間罩上一層霧蒙蒙的光。

趙以川還是邀請了親友,寧思垚、沈躍和蘇藝,他在虹市最親近的三個同事。

請帖沒有寫著裝要求,但當趙以川看見沈躍那身重要開庭才會穿的名牌西裝時,沒忍住笑出聲:“你沒必要吧?”

“給你撐場麵!”沈躍說,指著另一側的花牆,那邊都是裴家精心挑選的賓客。

“就是。”寧思垚補刀,“你還什麽都瞞著我們不肯講,收到請貼的時候我都嚇壞了,確認幾次今天是不是哪個國家的愚人節。”

聽了這話,沈躍全不顧自己穿了最貴的一套行頭,使出擒拿手,不由分說架住趙以川的脖子,惡狠狠地審問,“對啊,怎麽回事啊你和啟榮的裴少?!你嫁入豪門了啊,川兒,還一直瞞著我們!從實招來!”

趙以川掙紮未果,耳畔是沈躍猙獰的笑:“快說!坦白從嚴,抗拒更嚴!”

有什麽從腦海一閃而過,惡作劇或假模假樣的坦誠,趙以川沒多想,伸手朝一步開外的裴哲求助:“老公救命!”

他喊得太順口,裴哲甚至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

回過神,熱意卻從腳底一路躥到耳根。

裴哲遲疑著轉過身,張了張嘴,卻半晌沒能應趙以川那句莫名其妙的,“老公”。

……怎麽能,這麽順口。

臉好像更燙了。

見沒人在意後裴哲飛快地眨了眨眼,想:要不還是裝作沒聽見吧。

另一邊,沈躍聽見那句話後就立刻放開了趙以川,改用目光譴責這人打架拉救兵的無恥行為。沒等來救兵,沈躍重新撿起理直氣壯,轉向蘇藝控訴:“你還特意把錢多的訴訟全都分給他,別分了,這人居然在偷偷吃軟飯!”

“就是。”寧思垚撇嘴,“師父,你以後不能再跟我這哭窮!”

蘇藝笑著,把這兩個隻會添亂的拉走了。

被沈躍勒過的地方隱隱還有逼仄感,趙以川低頭整理好領結,舌根發麻,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麽把那兩個字叫出口的。

要說點什麽嗎?裴哲好像一直在看他。

可是能說點什麽呢?

趙以川無意識地撚著衣角,不敢去對上視線。

有很多話都在舌尖徘徊、跳動,一陣酥麻。

他想誇裴哲這身黑色大衣穿得很好看,露出額頭的發型很帥氣,就是眼睛裏很多紅血絲看著突兀。想打趣裴哲和那些叔叔阿姨假笑寒暄的時候有點做作,問他怎麽裴董和程老師還沒來,也想和他聊天氣,欣賞兩句胸口帶著露水的白玫瑰。

他最想說,“我昨晚夢見今天有人把你搶走了。”

但是不妥當。

最終,趙以川抿著唇,一個字一個字地咽下去。

過了11點後,高空起風,雲層漸漸散去,陽光也變得清亮而輝煌。輕快弦樂烘托著溫馨開朗的氛圍,趙以川跟著裴哲打了一圈招呼,揉揉笑僵的臉。

被拉了一把袖子,他抬起頭:“嗯?”

裴哲伸手撫平趙以川西裝袖口的褶皺,又將白玫瑰的胸花扶正。做完這些,他微微皺著眉退後半步觀察片刻,解釋道:“衣服有點亂。”

“啊。”趙以川示意裴哲身後,“那邊有人看你,要不要去打招呼?”

裴哲端起香檳杯,剛重新掛上禮貌假笑,轉過頭後,表情卻僵了。他眼神難得地藏著一絲厭惡,嘴角雖然還上揚,但已是刀鋒的弧度,等那邊的幾人靠近後,先聽完一句少年清清爽爽的“堂哥”,裴哲不動聲色往趙以川靠。

“小哲,不介紹一下嗎?”來人和他碰了碰杯。

裴哲沉默著端詳這父子二人良久,才對趙以川道:“這是啟榮的副總裁程振勇,同時也是我父親的弟弟……哦,程簡,他兒子。”

甚至都不是“我表弟”“我叔父”之類的稱呼,趙以川再遲鈍也看出來了。

裴哲和他們不對付。

他點點頭:“程副總您好,程少,很高興認識您。”

程簡才十七歲,正是“有一些心眼,但不多”的年齡,並不能完全分辨成年人的笑裏藏刀。聞言,他開心地和趙以川握了握手,話說得無比誠懇:“哇,我早聽伯母說堂哥的愛人又高又帥還是個很厲害的律師,你們好配啊!”

趙以川選擇性地忽視了他也許在反諷的成分,第二句“謝謝”更真情實感些。

旁邊,程振勇與裴哲的交鋒就遠不如這麽和風細雨。

“你可真夠狠的,婚姻大事也可以隨便定。”程振勇話裏有話地說,“你爸媽當初結婚好歹也算情投意合,怎麽不跟她學點好?”

裴哲皮笑肉不笑:“我父母結合是自由戀愛、合法結婚,我當然也和他們一樣,多謝叔叔掛心。”

“嗯,不錯。”程振勇若有所指地瞥過他身邊的青年,“但你要小心啊,啟榮隨便漏點殘羹剩飯都夠別人眼紅的,可別被誰占了便宜還不自知。”

裴哲溫和地說:“您又在說笑了,結婚是兩個家庭的事,至少以川的父母家人不會總覺得他是攀高枝,成天盤算著怎麽得好處。”

程振勇猛地抽回手,臉色一沉。

他當然知道裴哲暗指的誰。

程明柏是不是自願入贅裴家的沒人知道,可程振勇對這事頗有微詞不是一兩天了。

孩子隨母姓時半點不掙紮就算了,還樂嗬嗬地說尊重對方。表麵上成天享受家庭、鑽研學術,實際呢?在老婆麵前壓根連聲音都不敢大一點兒!

然而程振勇又不得不承認,正是程明柏和裴照雪的婚姻才讓他們程家攀上了如日中天的啟榮,實現階層躍升。甚至自己能上這艘大船,一路披荊斬棘,做到了如今集團二把手的位置,也得益於程明柏的婚姻。

他是有能力,但也沒突出到哪兒去,集團內部派係複雜他擺不平,外界好不容易拉攏的資源也被裴哲輕而易舉地按死。

他畢竟不姓裴。

現在裴哲已經長大了,如果他是個混吃等死的廢物也就罷了,裴哲偏偏很有能力,在啟榮科技第一年就扭轉虧損局麵,第二年已經在盈利。眼看總集團對啟榮科技的投入加大,裴哲回到總部是遲早的事……

他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待多久?

是時候為自己考慮,多找一個靠山了。

程振勇皺著眉,幹脆地終結了這段刀光劍影。他轉過頭看見程簡和趙以川聊得火熱,沒來由地一陣煩躁,上前狠狠拽過兒子。

“走了!沒出息!”

程簡一頭霧水,又來不及多說什麽,被拖走時遙遙地向趙以川揮手。

趙以川回以友善的再見。

等程家父子倆消失在視野裏,裴哲問:“你跟他聊什麽呢?”

“遊戲。”趙以川說了個最近大熱的網遊,看裴哲表情迷茫,歎了口氣,“就知道你不感興趣,畢竟遊戲的群體還是以大學生居多。”

裴哲沒來由被他噎住,半晌才說:“……看來你在大學生群體裏如魚得水。”

“那當然了,我心態永遠年輕。”

“是嗎?”

趙以川隨意地搭上裴哲肩膀,低著頭笑:“哎裴哲,那遊戲挺有意思的,有點像太空漫遊,組隊探索銀河係。哪天你可以下載來試一試,我帶你玩兒。”

“也行。”裴哲勉強地說。

他完全不會玩遊戲,也從來對網遊沒有興趣,但他不太想讓趙以川失望。

趙以川倒因為他這句答應靠得更近些:“說好了啊?”

在外人看來,他們親密得如此簡單,仿佛就是享受著婚禮派對的一對新人,在接待賓客的間隙裏聊兩句不為人知的悄悄話。

裴哲卻沒假裝的那麽自然,他始終回避趙以川的注視,眼角一點可疑的淺紅暴露了他極力忍受被突破的安全距離。

可趙以川一直不放手。

像暗自計時,想知道裴哲忍耐的極限在哪兒,趙以川觀察著裴哲,鮮花、陽光和衣香鬢影的草地婚禮似乎在這一刻變得遙不可及也不再重要。他看裴哲從強裝淡定到有些焦躁,眼睛每隔三秒就瞥一眼自己放在他肩膀的手。

惡作劇也差不多得了吧?趙以川猜裴哲想這麽說。

“趙以川。”裴哲忽然開口。

來了。

但裴哲出乎他意料地說:“再抱緊點。”

與此同時,他一隻手繞過後背抱住趙以川的腰,和前夜差不多的力度,拉向自己。

趙以川愣住了。

不過趙以川很快就知道了裴哲為什麽這樣做。

正前方的小石子路上,江笑盛裝打扮,肩上裹著華貴皮草,正推一輛輪椅朝裴哲和他走來。而輪椅裏的男人注意力顯然沒在他們這邊,他身體朝後方轉著,仿佛剛從櫥窗裏看見中意玩具的小孩,天真又霸道。

“哥,別看了。”江笑仍不改一張臭臉。

被她拍了下頭後,輪椅裏的男人這才放過了那個身影。

他抬起眼,無懈可擊地和裴哲打了個招呼:“裴哲,好久不見,恭喜你結婚——不跟我介紹一下你先生嗎?”

“這是江栩。”裴哲的手遊走在他腰線,曖昧得恰好,“是泰恒江董的公子,以川,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漂亮,這是趙以川對江栩不假思索的第一印象。

江栩有一張極其精致的臉,五官在正午燦爛的陽光直射下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他穿西裝,但並不板正,反而有種束手束腳的不自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右邊太陽穴有一點紅色,應該是胎記,更莫名地為他增添了幾分豔麗的妖氣,乍一看竟然雌雄莫辨。

雖然坐著輪椅但江栩的氣勢一點也不弱,他握住兩邊扶手,像要起身一樣往上撐了撐,狀似認真打量趙以川。

江栩眼角細長而上挑,正麵看還有一點三白眼的樣子,毒蛇似的目光從趙以川全身繞了一遍,唇角始終帶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片刻後,江栩對他有了自己的評價:“方便留個電話嗎?”

在趙以川的愕然裏,江栩不客氣地指了指裴哲:“你要哪天被這冷血資本家拋棄了可以來找我,我對你很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