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震

第20章 二十、還以為做得到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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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方便。”

回答江栩的是裴哲,冷冰冰地把趙以川往身後擋。

“也是,我應該等你不在再問他來著,失策了。”江栩聳了聳肩,並不遺憾,反而饒有興致地看向裴哲問他,“哦對了裴哲,伴手禮裏那個比利時巧克力挺好吃,回頭把品牌發一下?”

裴哲麵不改色地說:“甜食吃多了牙齒會壞,你胃口別太好。”

江栩習慣了他打啞謎,聞言笑得更明媚:“放心,我現在定時複查,嚴格忌口,就偶爾對陌生食物有點興趣,也不是非要嚐嚐味。”

“那最好了。”裴哲不想和他繼續對話,“祝你身體健康。”

江栩被他這句陰陽怪氣的祝福逗得哈哈大笑,全身都開始顫抖,幾乎整個人在輪椅裏縮成一團,捂著肚子良久才恢複正常。

“你變幽默了嘛,看來婚姻也並非一無是處。”江栩說完,揩掉眼角不存在的眼淚,朝江笑動了動手指,“笑笑,我們再去逛逛,剛看到的那個……”

江笑翻了個白眼把輪椅狠狠一顛,警告江栩迅速閉嘴。

可江栩並不當回事:“哎,快點,等會兒人走了。”

江笑平時橫行霸道慣了,這時居然流露出又絕望又丟臉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後罵了一句“別發*”,再不看裴哲一眼,趕緊把江栩推走了。

草坪角落的香檳塔流光溢彩,粉色和白色玫瑰在風中輕輕地搖曳。

趙以川低頭一看,腰側的整潔西裝已被抓出一小片褶皺。眼見裴哲陰沉得像準備殺人,趙以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沒事吧?”

“瘋子。”

即便罵人,語氣也是平靜的。

趙以川有點想笑,但他幾乎沒見過裴哲為一個人氣成這樣。

笑不出來了。

甚至開始又酸又惱,恨不得趕緊收集清楚江栩和裴哲的過往現狀,再做個關係分析,最好得出他們沒有關係的結論,否則他會更不開心。

就算是討厭,是怨恨,那也比相敬如賓好得多。

他還記得在街邊的那次,江笑質問裴哲“利益結婚的話我和我哥誰不比他門當戶對”,也記得在自己問江栩是不是喜歡他的時候裴哲回答得模棱兩可。

這個瘋子也喜歡裴哲……?

危機感忽地爭先恐後托起他,趙以川像浮在半空,良久找不到重心。

他撚著衣角,盡量問得雲淡風輕:“還不知道江小姐有個哥哥。”

“他和江笑是雙胞胎,兩個都不省心。”

雖然看江栩不順眼是擺在明麵上的——大概他們的圈子裏也沒幾個人和江栩相處能始終心平氣和——但今天裴哲卻更憋悶。不止嫌惡,竟然兼有惱火,就像江栩不知死活地一開口就觸到裴哲的逆鱗。

他被江栩一開口就勾搭趙以川激怒了。

江家連基本禮貌都不教他,任由他在婚禮上勾搭旁人的丈夫?

就算表麵婚姻,那也輪不著江栩開這個口!

越是想,就越難掩憤慨,麵對趙以川的疑問,裴哲連陳芝麻爛穀子都口無遮攔地翻了出來:“你沒有在一些八卦小報上讀到過江家的豪門恩怨麽?”

趙以川還真沒,他誠實地搖了搖頭。

裴哲放開趙以川,低頭細細地凝視一會兒手掌被自己掐出的指印,端起香檳,卻沒急著喝,安靜看了會兒杯中的氣泡。

“散散步吧。”裴哲對趙以川說,“待會兒回來,剛好交換戒指的時間。”

趙以川笑意粲然。

等裴哲先出發半步他緊隨其後,碰了碰裴哲的頭發。

腳步一頓,青年回過身:“嗯?”

“頭發有點亂。”趙以川說,拈下一張金色紙片。

除了婚禮的宣誓台、觀禮席用鮮花妝點得滿滿當當,“天鵝堡”偌大草坪的其他地方安排有不少娛樂活動,但外觀和正常的度假莊園沒什麽區別。

歡快的提琴三重奏遠遠地落在身後,離開婚禮的氛圍,風聲,蘆葦搖晃的響動,偶爾一兩聲寂寞鳥鳴,裴哲自在了些。空氣中一股清淡梅花香,無跡可尋,或許藏在濕地和山丘的那一個角落,有了點尋香處浪漫。

趙以川回頭望了望熱鬧花牆,和裴哲之間拉開些距離才問:“八卦去哪兒看?”

“不用去看。”裴哲被他逗笑了,眉眼卻是冷的,“我媽不希望啟榮和江家走得太近是有理由的,他們一家子太亂,遲早出大事。”

“你們這些大家族不都是麽?”趙以川說,“經濟犯罪,財產分配不均,掌門人死了以後巨額遺產的處理……哦,還有稅務,沒有誰經得起查。”

裴哲假裝沒聽出他拐著彎罵了自己,不接茬:“江德常有一個元配,兩個情婦。江栩和江笑是二房太太的孩子,他們上麵有個大哥,自小當做繼承人培養,年齡也比江栩大很多。按理來說,江栩原本不會太被江德常重視。”

“但你也說了是‘原本’。”

“前年,他生日的前一天被江栩開車撞死了。”

趙以川瞳孔一震:“撞死?”

裴哲平靜得不像剛潑了他一盆驚天狗血:“當然了,家醜不可外揚,江德常怎麽可能任由真相被四處發散,隨便找了個人替江栩坐牢,等再過幾年說不定再想辦法幫人出來。江栩也受傷了,脊髓?神經?我不太清楚,你也看見他至今都在坐輪椅。”

回想著剛才那位江少爺,趙以川由衷地說:“他看著不像殘疾人。”

“確實,他現在還時不時會跟一群閑得無聊的富二代出海玩兒。”嘲諷從裴哲眼角一閃而過,“倒是江德常的三房受了極大驚嚇,連夜把小兒子送去國外讀書了。”

想也知道,江栩什麽事做不出,再不送走恐怕後悔都來不及。

所以“重視”引申出另一層含義,恐懼。

“那場車禍把江德常嚇個半死,他至今不允許江栩插手泰恒的任何一點生意。江栩太不可控了,唯一能讓他有所忌憚的就是妹妹,偏偏江笑還看不上他。說起聯姻,她倒未必多喜歡我,可能隻因為我看著比較正常……”裴哲頓了頓,最終欲言又止,“差不多這樣吧。”

趙以川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忽然心有餘悸。

惹什麽都別惹瘋子。

這位江家少爺也許是最好的例子了。

但裴哲沒說完的話又有什麽其他的意思嗎?

思及他總認為婚姻是某種籌碼,裴哲逃避和江家的聯姻趙以川和泰恒接觸有限,更是第一天知道江栩和車禍的事,暗自咋舌。

小臂被身邊的裴哲拉了一把,趙以川輕輕一抖。

些微顫動隻是生理反應,但裴哲見他眼神遊移不定,臉色也有點差,以為趙以川被江栩嚇到了,帶了些安慰說:“沒事,他不會找你的麻煩。”

“什麽?”

“你不用擔心。”

趙以川明白過來,沒告訴裴哲自己是被這些豪門秘辛震撼,沒在害怕。可眼見裴哲竟很擔心自己,他啞然失笑,忍不住想逗逗裴哲。

趙以川故意說:“他如果騷擾我,到時候你要保護我的對不對?”

“什麽保護……”裴哲像不小心吃了隻蒼蠅,進退兩難了一會兒,猶豫著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但江栩如果真的——”

“會拒絕的,我可不怕他。”趙以川截斷他,曖昧地眨了眨右眼,“盡管他外形非常非常優秀,也大概率不差錢,但確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但你剛才明明看見江栩的時候眼睛都直了吧。

他都不是,那誰是?

忽然莫名其妙一陣後背發熱,裴哲被自己第一反應逼得差點無路可退。

他不想讓趙以川察覺出這陣突如其來的別扭,尷尬地試圖自圓其說:“我的意思是你別招惹他,其他人……你可以……”

“我可以和誰?”趙以川故作誇張,惡意逗他,“別這麽大度,裴先生。”

裴哲:“……”

又在惡作劇。

虧他還真情實感為趙以川考慮。

一句“無聊”都到嘴邊,姚迢一路小跑著找到他們。

她仍是一張冷漠的假人模特臉,但語氣卻如釋重負:“行了,先生們,要說悄悄話以後有的是時間,現在,我們準備開始正式的典禮了,可以嗎?”

“好的。”裴哲說,看向她時眉眼間已如春風和煦。

回去路上裴哲牽了他的手,掌心有一點不易察覺的潮意,接觸得太久了,趙以川才隱隱從風的縫隙中若有似無地觸碰到。

婚禮隻是個小型聚會,但那些盛裝出席的賓客們卻比他們更鄭重,仿佛大家都知道婚禮的表麵意義更甚於裴哲是否找到此生摯愛——太別扭了,不是第一次直觀的感覺,卻比任何一回都強烈。

於是祝福都虛假,浪漫音樂也充滿嘲諷,連大家完美的笑容和掌聲都像才拍好的,趙以川踏進去這個金線繡花堆作的陷阱,一時間頭暈目眩。

唯有掌心裴哲的緊張成了唯一真實,但這真實本身令他啼笑皆非。

演完這場戲還有什麽呢?

趙以川猶如跌進一個永不停歇的漩渦,還以為如履平地。

“……為新人送上祝福對我來說也是陌生的體驗,但兒子,希望你和小趙能夠一直好好的,互相理解,彼此支持。”裴照雪說完一大段無可挑剔的長輩代表祝福,朝他們笑笑,路過裴哲時慈愛地抬手順過他的臉側。

交換戒指後宣讀誓詞,裴哲早背好了稿,眼神、儀態挑不出錯,比演員還敬業。

輪到趙以川時,他不知怎麽回事,誓詞到中途打了個結。

唯恐自己搞砸了,他忐忑地望向裴哲,對方眼神深情,聞聲還配合地笑了笑,鼓勵似的握緊他的手,示意他別慌。

海誓山盟,白頭到老,趙以川繼續讀一句,心裏想一次:假的。

“謝謝你願意接納我的愛。”

假的。

“無論生老病死,貧窮富裕,我將愛你、尊重你、陪伴你。”

假的。

“我將始終忠於你,直到離開世界。”

都是假的。

他快說不出話了。

趙以川知道他不可能像裴哲一樣無所謂,為這天做足了心理建設。

當那麽多的假的愛說給裴哲聽的時候,他直視裴哲的眼睛,沒有意料之中的冷漠可也沒有意料之外的任何情緒。他像被卷入了一朵積雨雲,周身潮濕陰冷,遠處卻有一絲曙光,離它越來越近時,他卻開始不受控地下墜。

“……你願意和我結婚,和我共度餘生嗎?”

“我願意。”裴哲說。

多麽柔情的一錘定音啊。

趙以川匆忙低下頭,指尖笨拙擦了擦左邊眼角。

他在裴哲麵前就沒辦法做到波瀾不驚,如果婚禮也和他們初雪夜的吻一樣變成默契角力的話,裴哲剛開始讀第一句誓詞,他就一敗塗地了。

沒人發現他是暗自神傷,覺得這個疑似掩飾眼淚的動作大概是終於得償所願太過激動,賓客群中一陣竊竊私語,也有善意的笑聲和掌聲。

婚禮司儀唯恐現場不夠熱情高漲,他突然忘了預先說好的環節,拿起麥克風遵照肌肉記憶大聲說:“現在!兩位新人可以接吻了!”

典禮台邊上,姚迢的臉色驀地十分難看。

在進行最後的流程核對那天,裴哲對姚迢提了個很奇怪的要求:“可不可以取消接吻?”——趙以川記得的,當時姚迢認為這不合適但最終尊重了裴哲,她後來還對自己吐槽,覺得裴哲太過克製,會讓婚禮失去溫度。

而現在,溫度有了,裴哲估計也快瘋了。

趙以川離他咫尺之遙,看見裴哲瞳孔不可思議地收縮一下,接著人群中有誰不嫌事大地吹了聲清脆的口哨,哄鬧的玩笑聲驟然此起彼伏。

趙以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裴哲。

他今天已經是一座岌岌可危的舊房子,隨時會倒塌。

下一秒,裴哲雙手抱住他。

還未回神時,微涼的溫度印上嘴唇,環抱在後腰的手臂也把他拉向自己,趙以川愕然地迎接這個不倫不類的吻,以為又要與那雙找不出一絲感情的眼睛對視——

可裴哲閉著眼,那麽認真。

他偏了偏頭,舌尖靈活撬開了趙以川的微弱抵抗。

這次的吻溫暖纏綿地越過安全距離,又軟又黏地攪著他。裴哲頭發裏有陽光的熱意,他親昵地握住趙以川的手反複十指相扣。

盡管看不見眼睛了。

但裴哲吻他吻得很熱很濕。

“好吧。”舊房子趙以川心滿意足地想,“今天先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