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後的第一個年過得沒什麽波瀾,趙以川在除夕前告知了裴哲自己假期的安排,打算帶父母去亞灣,熱帶島嶼天氣晴朗,長輩們也可借此放鬆心情。
而裴哲自不可能跟他一起去。
一則,趙以川根本沒打算對父母透露已經結婚,更別提這婚姻還是簽合同來的,裴哲出現不合情也不合理;二則,裴家過年前後正是與各家親戚、合作夥伴聯絡感情的時候,按慣例,各類宴席能從大年二十九吃到正月十五,裴哲不太可能一直缺席。
於是兩邊商量,春節假期就成了各過各的。
裴照雪對此沒反對,隻隱晦地責怪趙以川“不太懂事”。
可聽裴哲解釋因為對方父親身體不好,她大約覺得兩個年輕人結婚後,做父母的沒和親家打過照麵也有點落人話柄,就默許了。
2月初除夕,趙以川給他發消息:新年快樂,心想事成!
裴哲問:“你有什麽願望?”
趙以川連發好幾個呲牙笑,說:“錢多事少不上班。”
但顯然這個願望暫且隻能存在於幻想中,等春節假期結束,年前積攢的工作毫不留情地壓向每個人,連裴哲都沒例外。
幾個項目依次走上正軌,裴哲也忙得不可開交。
這段時間他做夢都像在打仗,滿腦子的數據、關係、報表,複雜人際關係,況且還需要協調子公司和總部的合作。白天被會議排得滿滿當當,晚上又不得不參加各種應酬,等終於回家,他連一秒思考自我的時間都沒有,倒頭就睡。
3月就是在一片稀裏糊塗中來臨的。
接到裴照雪的電話時,裴哲正從酒桌下來。
他脫掉被不小心潑了白酒的西裝外套,從薑嘉鈺手裏接過電話,沒說兩句,裴照雪便直入主題:“明天來‘半山’,有兩件事和你商量。”
裴哲酒醒了。
不方便在電話裏說的通常是大事,翌日一早,裴哲沒叫司機,親自開車去了“半山”。
冬去春來,程明柏的小菜園再次煥發生機。
裴哲下車時他正指揮工人移栽丹桂,身後,小白菜一片欣欣向榮的嫩綠色。
“你媽媽在茶室等你。”程明柏說完朝他身後看,問,“誒,今天小趙沒跟你一起來?”
裴哲習慣了他對趙以川莫名其妙的偏愛,照實說沒有。
理由也充足:你們又沒讓他來。
程明柏摘下手套,長籲短歎:“我們不讓?我們管得著嗎?你說你們從領證到現在都小半年了,我總共也就見過小趙兩次,一次見家長一次婚禮。裴總,再日理萬機,也抽空維護下伴侶感情吧?我真怕哪天小趙拋棄你!”
裴哲不知道他哪裏來的擔心,又不能明言自己和趙以川是假結婚無所謂這個,隻好說:“他工作忙,我也忙。”
“您忙,您忙!”程明柏趕緊讓開一條路。
裴哲忍俊不禁:“爸,你這麽喜歡他,要不改天我和他來這邊吃飯?”
程明柏卻說:“我不喜歡勉強,算了吧,哎!”
他脾氣上來的時候像個孩子,嘴硬,還不承認,聽語氣活脫脫就是對裴哲不經常看望父母意見很大。裴哲心裏有數,但要實現程教授的心願,還需要趙以川有空配合。
趙以川最近沒比他閑,從年後就一直在法院律所兩邊跑,偶爾還去外地。
聊天是有的,就是內容毫無營養,趙以川肉眼可見的疲累。前不久,為表心力交瘁他甚至換掉使用時長超過300天的快樂粉紅豬,把頭像換成一隻卡通比格,頭頂光環,儼然已經被工作折磨得即將直上天堂。
更要命的是,因為他倆往往時間不對盤,裴哲深夜回複他,趙以川一早才看得見。等趙以川寫上一兩句話,他又去開會了。
工作地點直線距離5公裏,硬是搞出了相隔太平洋的時差。
坐在裴照雪跟前等她開口提正事,手機的未讀消息跳出,這次總算在東八區了。裴哲點開微信,趙以川發了張正在吃的盒飯給他。
裴哲:午飯?
比格頭像冒著黑氣:我還在工地上。
裴哲:去工地幹什麽
趙以川:前段跟你提的萬陽那個案子。
想起來了,趙以川就因為這事三天兩頭去外地的。
看起來沒什麽疑點,鄉下來的工人在工地出了意外,本是痛快賠償就行,但好幾個甲方都互相推諉,一會兒說是包工頭的責任,一會兒又說工程方的安全措施沒做到位。工人家裏索賠無門,百般失望後鬧上某門戶社交網站的社會版。
工程方找到華聞,想讓他們代理這個案子。
幫缺德甲方幹活賺錢不丟人,按理來說這種案子,工程方必輸,就看賠多賠少了。他們工作到位壓低點價格,對方照樣得掏律師費。蘇藝眼看沒什麽難度,就把活兒給了趙以川,誰知趙以川拿到卷宗後安靜幾天,反水了。
他當了原告的代理律師。
蘇藝沒表態,但想來心裏不會太舒服,華聞其他同事看他的觀感也微妙。
知道趙以川孤軍奮戰的難度,裴哲安慰他:“別太強,遇到困難可以一起協商的。”
“協商個屁。”趙以川會錯了意,以為裴哲說的是和對方協商,打字飛快,“我就是見不慣普通人家裏出了事,還被踢皮球似的到處推。萬陽這個體量的上市公司,不僅不想賠還妄圖獲得受害人諒解,他們有病嗎?!”
裴哲輸入:我沒說你……
還未寫完完整一句,趙以川的消息又來了。
“不說了,我先吃飯,下午工程方那邊有人出麵,看能談到什麽程度。”
裴哲一句“好吧”都沒發出,趙以川已經單方麵切斷對話。
“和誰聊呢?”裴照雪洗好茶杯茶具。
“趙以川。”
聽見這個名字,她看不出情緒地點點頭:“你們最近還好吧?”
裴哲回想他和趙以川,一個月以來,雖然隻見了那麽一兩次、每次還都匆匆吃一頓飯或者喝杯咖啡,但趙以川不鬧別扭,也不無差別拒絕他送的水果和海貨了。
盡管沒能達到預期,至少是正常的朋友相處了。
“挺好的。”裴哲下結論,“我們……非常好。”
答案讓裴照雪意外,她眉梢微抬:“哦,是嗎,那真不錯。”
不等他說什麽,裴照雪將紫砂小杯推到裴哲麵前,聲音比剛才輕了些:“泰恒內部好像出了點問題。”
“和南橋那個樓盤有關係嗎?”裴哲皺起眉,“聽說效果遠不如預期。”
“何止,簡直是砸爛了。”裴照雪說到這話時竟眼帶笑意,“江德常早年是地產發家的,南橋的項目也是他親自操盤決定,旨在為南橋市政樹立一個新的地標。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出現這種事故,泰恒下次增資擴股會直接受到影響。”
裴哲:“真有人故意去鬧事?”
裴照雪不以為意道:“是一個小老板,拉著紅字橫幅說早年被江德常坑害,聽信泰恒的合作方案,結果本兒都賠光了還欠一屁股債。”
“……可是這種沒法索賠吧。”裴哲說。
裴照雪:“他隻想事情鬧大,鬧得市政放棄泰恒,地標爛尾——雙輸啊。”
裴哲頷首讚同。
可他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冬天時,隋遲安提到的“馳元”和“趙馳顯”。
他調查過,趙馳顯是趙以川的父親,但人現在好好的,前不久還了一部分資金給法院,還款意願很積極,總體來說不至於走投無路。
而當年趙馳顯耗盡自己身家投資了一家公司,對方在發展之初勢頭良好,也確實看不出會突然人間蒸發的跡象。它宣告破產時,受害的不止趙馳顯一個人。
看起來,趙馳顯屬於普通的投資失敗。
而馳元清算出售,是這個連鎖反應中不太意外的一環。
惟獨一絲蹊蹺,不過馳元獨享的不少生產專利幾經周折轉讓,如今的持有方是泰恒底下一家成立不久的全資子公司。
可商海詭譎,這本沒什麽稀奇的。
今天裴照雪說南橋的事,裴哲忍不住想,馳元融資失敗、轉讓專利、最後泰恒居然獲益最大,這其中,難道真被隋遲安猜對了麽?
裴哲稍微走了下神,被裴照雪喚回現實:“小哲,華建八局那邊,沒什麽問題吧?”
“很順利,隋遲安在全程對接。”
裴照雪對隋遲安還是放心的,聞言,她看向裴哲疲倦的黑眼圈,情不自禁端起作為母親關心孩子的本能:“這段時間……你太辛苦了。”
“我還好。”裴哲說,“但隋遲安接下來半年都會主抓科技中心,我打算從幾位部門高管中提拔一人分擔下他的日常事務。”
裴照雪微笑:“那這樣你可以放個假了。”
裴哲乍一聽沒懂。
“不打算去度蜜月嗎?”裴照雪笑得更深,“聽說你和小趙最近都很忙,下個月你忙完了,等他手裏的事告一段落,你們出去玩一圈怎麽樣?”
“怎麽突然提……”
裴照雪啜了口白茶,說得天衣無縫:“你就知道工作,搞得小趙也跟你一樣隻顧工作,這樣兩個人漸漸地容易疏遠。新婚不住在一起我之前不多過問,左右是年輕人的自由,但感情需要維護啊……長期不見麵,他的心思還在你身上麽?”
喉結微動,裴哲抓住最後一句話,心裏霎時警鈴大作。
“趙以川他……”
“哦,小哲你別誤會,媽媽不是對趙律師有意見。”裴照雪笑了下,“但如果出現矛盾,或者感情有問題了,總得先尋求解決方案。”
她什麽意思,趙以川和別人有接觸被她看見了?
不可能。
趙以川絕對不會。
可如果什麽也沒有就辯駁,此舉無異於明明白白地承認“我們的婚姻本來就有問題”。
對裴照雪而言,說謊不可原諒,但隻有暴露了的才是謊言。
裴哲捧著紫砂茶杯,餘光瞥見清澈茶水泛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他最後說:“我和趙以川真的挺好。”
裴照雪不知信沒信,站起身:“小哲,婚姻非兒戲,所有決定作出前都該試想能不能承受後果。現在別人在你背後說三道四,要想讓他們閉嘴,同居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可是他……”
“我的建議很明確了。”裴照雪語氣溫和地打斷,態度卻堅決,“你自己決定,但我不希望這話會說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