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震

第56章 五六、不為人知

字體:16+-

虹市入夏似乎隻在一場雨後,空氣迅速升溫,陽光給樹葉的綠意塗抹得更濃,薔薇花還在綻放,卻已經有點盛極轉衰。

楚暢在朋友圈高調宣布求婚成功後,又把幾位關係密切的好友約出來單獨聚了一次。蘇藝也在,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在旁邊氣勢十足地非要把楚暢灌趴下。

這次,酒量一向不怎麽樣的楚暢居然憑意誌力撐到了最後。

他真的開心,端著杯子,口齒不清地逞強:“我應該是閃婚吧,這算閃婚吧?誒,姐姐,我們談了有沒有半年……?”

“閉嘴吧!”蘇藝罵他話多,顯得自己很恨嫁一樣。

楚暢卻還抓著裴哲不放,要他承認為期半年的戀愛就求婚肯定是朋友裏數一數二的快。

裴哲表麵附和他,心裏卻想:我和趙以川是不到24個小時就決定結婚。

私底下兩人的賭約最終沒有輸家,畢竟誰都想不到楚暢和蘇藝拿的“先分手再求婚”劇本。但無論如何,趙以川仍在聚會現場為蘇藝送去了祝福。

女人對此並不十分感激,反而怪他:“還不知道能不能結得成呢!你先這麽說,萬一我又臨結婚恢複單身怎麽辦?”

楚暢:“不行啊,你都答應我了的!”

旁邊的趙以川也大笑:“姐姐,你答應他,是因為真急著結婚嗎?”

蘇藝沒好氣地給了趙以川一下。

黃金周後連續晴朗七天,眼看周末依然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氣。啟榮科技跟進的鹽湖開發項目第一階段準備就緒,進入實施後,裴哲就不再每周頂著高原反應在H省和虹市之間來回飛了,他得到休息,趙以川決定帶裴哲回臨港的自己家裏。

而這就是夏天另一件重要的事。

啟程回臨港前,趙以川隻告訴崔麗自己要“帶個人一起”,暗示的意味,崔麗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在電話那頭高興得不得了,問來問去。

“是哪裏的人啊?”

“他有沒有特別喜歡的菜,有沒有忌口?平時愛吃什麽東西?”

“你們回來待幾天,就住家裏行嗎?”

“是不是已經出發了?怎麽不提前告訴我,這……媽媽都沒有準備啊……”

手機連了藍牙,崔麗的喜悅充斥在封閉的車內,趙以川笑意更深,望向駕駛座的裴哲,眉目間神情玩味,用嘴型打趣他:“怎麽樣?”

裴哲的表情告訴他不怎麽樣,但肢體卻誠實地暴露出已經提前開始緊張了——握著方向盤的指尖繃得略發白。

繼續開免提估計裴哲壓力更大,趙以川斷開了藍牙。

“沒事,媽,我們可能還要去其他地方玩,你別特意準備了。”趙以川神態自若地和崔麗講電話,同時在車載地圖設置好導航路線,“嗯……對,走高速,大概兩個多小時。沒有,不是我開車……好好好,我讓他開慢點,注意安全……我想吃泡椒雞。”

通話就此結束,趙以川看裴哲仍保持嚴肅,笑得直往後仰。

裴哲不滿地沒給他眼神:“我怎麽了?”

“是去見我父母,又不是要準備跟誰打仗。”趙以川毫不留情地拆他台,“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時候都沒緊張成這個樣子——誒,你昨晚不會都沒睡著吧?”

裴哲:“……不至於,就不知道一會兒該怎麽喊。”

“叔叔,阿姨。”趙以川教他。

哄小朋友的寵溺口氣,裴哲聽得直皺眉,心裏卻又莫名覺得有點可愛。

趙以川和他商量過,因為結婚怎麽都算大事,毫無預兆地直接把結果告訴趙家父母,不太符合趙以川的一貫行事作風——他和爸媽關係好,跟崔麗更是近乎無話不談,又早就出過櫃了,沒有先斬後奏的理由。

而一提已經結婚,就不可避免地要謊言套謊地編造出一套自圓其說的故事,用以遮掩他們那個不太光彩的前提協議,說多了,無可避免容易露餡。

於是想了想,還是先以男朋友的身份介紹。

等兩人相處好了,父母這邊也熟悉了,再把結婚領證的事跟崔麗報備。至於婚禮,就說不願意大辦,相信趙家父母都能理解。

屆時裴哲那邊也把結果告訴自己的長輩,兩家人一起吃頓飯,就算交代了。

不過都是很久以後的安排。

趙以川覺得現階段想這些都太早,可裴哲計劃得井井有條,態度又十分端正,讓他的“就當認識一下”不能說得太輕鬆。

他感謝裴哲的鄭重,也反省了下自己:是不是太隨意?

可他原本是不太注重儀式感的人,跟裴哲在一起,或許以後得留個神了,畢竟他不想為了錯過紀念日和男友吵架。

趙以川是虹市人,但籍貫是臨港,父親和大伯白手起家創辦的馳元公司最早也是在臨港郊區的一個地級市做起來的。

家裏遇到意外後,名下已經沒什麽資產了,現在住的地方是許多年大伯留著歸國養老的房子,但趙馳元短期內沒有回國打算,實際也算送給了弟弟一家。

房子地段不差,隻是稍微陳舊了些,周圍也不太好停車。

花了點工夫繞路才把車停好,他們沒開裴哲那輛走哪都引人側目的邁巴赫,但即便如此,嶄新的純白保時捷馬坎擠在老街的路邊停車位,依舊很是惹眼。

下車,拿東西,裴哲給趙家父母各自準備的禮品一個人拎不完,等他們大包小包地走進小區,崔麗已經等在大門口了。

崔麗現年五十出頭,年輕時高挑又苗條,即便最近一年多勞累過度,仍比同齡人看著顯小。因為趙以川第一次帶人回家,她特意打扮過,卷了頭發,化了點妝,越發有神采。

“小川!”崔麗迫不及待地朝他招手,又迎上來。

趙以川很習慣她的熱絡,喊了句“媽媽”,騰出一隻手去牽裴哲。

不等他說話,崔麗就站到裴哲麵前,頗為自來熟地笑得親切:“小裴,裴哲,對的吧?叫崔阿姨就行,一路過來,你開車辛苦了哦。”

裴哲先答了句“沒什麽”,還沒說“阿姨好”,崔麗又數落起了趙以川。

“你帶人回來,還讓小裴開一路車,懂不懂禮貌?拿了東西,先放了再去停車不行嗎?你不嫌重,那就自己拿完了,怎麽讓人家動手!”她邊說,邊接過裴哲手裏的袋子,對裴哲道, “下次帶東西都給他自己搬,你別心疼他。”

裴哲:“……”

他訥訥地“嗯”了聲,對上趙以川無可奈何的視線,心道:今天可算知道趙以川那股麵麵俱到的開朗是從哪兒繼承的了。

但崔麗一路的嘮叨幾乎把裴哲的緊張化解大半,等穿過小區,走到單元樓的後門時,裴哲已經能和她聊得有來有回。

“老房子,這幾天你們將就住,等以後再……”崔麗下意識地想說買新房,思及家中近況,驀地住了口,覺得自己想得有點遠,趙以川還沒說要和裴哲過一輩子。

“以後也不用特意搬。”趙以川接過話,“我在虹市都住他家,回臨港,他就住我家。”

崔麗瞪他一眼。

但言談中的“老房子”所在小區年份雖然大一點,維護得卻挺好,加之在一樓,帶花園,坐北朝南的大戶型,並不是趙以川三番五次形容得破爛。

崔麗帶他們進屋,提高音量喊:“老趙人呢?你兒子帶男朋友回來了!”

陽台上,中年男人聞聲而出。

比起崔麗的大方和溫暖,趙馳顯則是趙以川內斂、謹慎的另一半基因來源,他頭發花白,大約是變故造成的。他穿襯衫和西褲,身材清瘦,很有幾分儒商氣質,見了裴哲,也隻是淡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聽他叫“趙叔叔”。

趙馳顯不怎麽說話,崔麗去張羅做飯,他就陪著趙以川一起坐在客廳。

家裏買了水果,裴哲又帶了一些,現在滿滿當當地擺開,都不知道先吃哪個好。趙以川各切了一半,放在盤子裏。

初夏,風是清亮的,室內還有幾分晚春的涼意。

裴哲捧著茶杯默不作聲地打量這個家。

來之前,他想過很多次,趙以川從小長大的地方會是什麽樣,溫馨的,充滿生活感的,或許牆上還掛著中學時代獎狀的……而這些一點不差地展現在他麵前,如此契合,就仿佛他對趙以川的了解從獨自推測到了被一一證實。

他的目光遊離,思緒也隨之有些放空,直到趙馳顯喊他,裴哲都沒反應過來。

第二聲時,裴哲聽見了:“不好意思,您叫我?”

“沒事,就當在自己家一樣。”

趙馳顯說這話的笑容有點靦腆,也有點無措。

他過去識人無數,大概早看出裴哲不是一般家庭的孩子,卻沒多問。

沒有對他背景情況的了解,也沒有對他將來打算的好奇,甚至沒有刻意躲藏卻避免不了的對他的打量與揣測,趙馳顯的表現讓裴哲琢磨不透。

仿佛無論趙以川帶回來的人是誰,趙馳顯都很不在乎。

這份不在乎,又莫名地跟趙以川如出一轍。

原本打算順著聊幾句馳元,裴哲這下也不能開口,他想:那些過去的事,趙以川的父親多半不會主動提起了。

他在旁邊聽趙以川跟父親聊最近的工作,趙馳顯不鹹不淡地點評兩句,也無非“你看著辦”“這樣也好”的中性表達。不像父子談心,更像是兩個很久不見的朋友,就這麽聊起近況,誰也不會對誰指指點點。

坐了半個多小時,就剛好吃午飯。

事發突然,除了趙以川點名要吃的泡椒雞,崔麗隻做了幾個家常小菜,但也是三葷三素一湯,端上桌後色香味俱全。

裴哲稱讚她廚藝好,崔麗順勢聊起了趙以川剛出國時天天跟自己打視頻要求學做飯。那是裴哲不認識的趙以川了,他聽得津津有味,偶爾,崔麗反問他“不是也在國外念書”時,裴哲如實回答,他是趙以川的學弟。

“學弟啊……”崔麗若有所思,給裴哲夾了一根雞腿,“洛杉磯的,還是芝加哥的?”

裴哲說:“芝大,我們在不同的學院,他過來的時候我念三年級。”

崔麗頗為意外:“以前就認識嗎?”

“應該說……見過?”裴哲不太確定,他對那段日子的記憶仍舊十分稀薄,但崔麗看他的目光殷切,他隻得繼續回憶,“以川的一個好朋友正好是我發小,大家又在一個圈子,偶爾聚會,然後……”

說到這兒,裴哲腦子裏突然“嗡”的一聲。

他竟從頭到尾忽略了一個關鍵點。

重新聯係上趙以川,是來自於朋友圈那條莫名其妙出現的華聞律所紀念視頻。

但他和趙以川是什麽時候互換的微信?

如果他們隻在美國見過為數不多的一兩次,又不怎麽聊過天,以裴哲的性格,是不可能同意加微信的,除非一見如故。

而趙以川顯然不是。

再者,他和趙以川如果好到能夠成為微信好友,別的聯係方式肯定一早就已經留了。現實卻是,趙以川的ins賬戶,他也是後來才順著楚暢的關注發現的,他根本沒加。

為什麽會這樣。

他和趙以川還在別的地方有過交集嗎,除了聖誕節的“暗淡藍點”?

裴哲食不甘味地停下筷子。

隔著一張桌子,他看向坐在對麵的趙以川。

染成深褐色的短發,溫柔的笑容,不時撩過他的目光……都已很熟悉了,但在這些以前呢?趙以川是什麽樣的人,裴哲發現他陷在夢幻泡影般的美好愛情中,迅速迷失,連對方曾經的關鍵詞都抓取得十分模糊。

芝加哥,法學院,學長。

楚暢的聖誕夜聚會。

“去了加州,又跟他一起去邁阿密,到歐洲……”

“當時你們快分手了。”

“你因為這個在紐約和芝加哥之間來回跑了好多次。”

事實確鑿,他找的人卻不是趙以川。

那麽——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了解?”

“你想讓我用其他換,我說了,為什麽你還是不告訴我?”

“我們後來在紐約也見過麵嗎?”

他問不出口。

裴哲這才驚覺,趙以川瞞著他的可能不隻“在美國有一個很喜歡的人”這件事。

飯桌上,崔麗的閑話家常從趙以川學做飯的糗事轉移到對方性格上諸多缺陷,一會兒說他太有想法忽冷忽熱,一會兒揭短,說他經常做些看不懂的事。

緊接著,為了表示所言非虛,崔麗舉了個例子。

“……就前不久,大半夜的突然起床開車走人,問他去哪也不說。第二天才告訴我回去有很重要的工作要緊急處理。哼,我能信嗎?隻是懶得戳穿他——”

裴哲打斷她問:“什麽時候?”

“就1月中。”崔麗記得太清楚了,“1月……19號,周末,我肯定沒記錯。”

趙以川“哎喲喂”著,怪她在裴哲麵前不說好話。

而裴哲卻在算清了時間後驀然失語。

那是他們結婚後的第一個周末。

他和林薇、楚暢一起喝酒,喝醉了,四肢無力地癱在沙發裏,希望見到趙以川。他好像給趙以川打了電話,但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台詞。

後半夜,快天亮了,趙以川才急匆匆地出現在他們喝酒的地方。

把他帶走,終結他無邊無際的孤獨,讓他在擁擠卻充滿海洋氣味的臥室裏睡了一晚,並在第二天準備好雞湯,將他帶進自己的世界,對他說,“我隻相信你。”

冬去春來,春天又結束,五月已經入夏。

橫跨三個季節,裴哲對著神色如常繼續和母親聊著什麽的趙以川,莫名有些眼熱。他說不出話,更不知遲到的感慨要如何表達。

原來那天趙以川三點出發,頂著星光和露水,從臨港來接他的。

他一直都不知道。

作者有話說:

裴總:老婆背著我有小秘密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