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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府。
這座宅院雖冠以藤原之名, 但這其實是北政所夫人源朝稚的房子。
她是這個家真正的主人,管理著府中大小事項,有些事連藤原安麻呂都插不上手。
她也比誰都要更清楚府中人的動向。
初桃剛踏入家門, 夫人的女房就已站在麵前, 將她從頭到尾連頭發絲都不放過地審視一遍後才鬆了口氣, 帶走了麻倉葉王。
在這位夫人麵前,麻倉葉王也不由肅容, 先就先斬後奏帶走初桃一事道歉。
“無妨,桃姬高興就好。”夫人淡聲說, “她很少有主動想做什麽事,倒是麻煩麻倉大人包容小女任性了。”
當然,陰陽師心知肚明,夫人的和睦是建立在初桃安然無損的基礎上。倘若她傷了半點, 這位地位赫赫的夫人可能就是另一種態度了。
但他半點不惱, 又與夫人說了無麵姬與紅雨姬的事情。
“竟然如此……”
夫人雖然擔憂,但京中最好的陰陽師已站在麵前, 多說什麽多做什麽都無濟於事。
“我會攔下其他人的邀請, 這段時間閉門謝客。隻是踏歌節會將至……桃姬是皇後殿下點名, 不可缺席。”
“照常參加即可。”陰陽師說,“最遲那一日, 便可迎刃而解。”
北政所夫人也不由為他自信的氣度信服。
她凝視他許久, 越看越中意, 微微一笑:“那你們可要好好相處呀。”
麻倉葉王神色如常, 似乎未聽出話語中深意, 答是。
夫人也不再多言, 公事公辦地為他安排住所。
這也是夫人的私心。
麻倉葉王是她為初桃相看的夫婿人選, 她中意他, 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卻不知對方是否同樣有意,因而牽線。現如今對方反應看似無意,她就要拋棄過去的濾鏡了。
畢竟桃姬才是她的女兒。
雖無血緣聯係,但一見就讓人歡喜。
母女和睦。
麻倉葉王走出正殿,忽然失笑。
源朝稚自然不可能讓大陰陽師住在自己兒子的房中。
她給麻倉葉王安排的住所在客房北側,離子女居稍近,能在發生事情的第一時間趕到初桃身邊,卻也不至於越線。
無麵姬一事基本得到解決。
畫卷紅雨姬實力更盛,因此需要重新布置。
陰陽師停下了動作。
他立於庭院之中,見一隻紙蝶飛的歪歪扭扭,在自己麵前停下。
裏麵藏著一張紙條:【我在房中無聊彈琴】
就好像篤定了他會過去,連問都沒有問上一問。
他以手作筆,落下的字跡蒼勁有力:【餘音繞梁】
又朝紙蝶注入了更多咒力,紙蝶又悠悠飛了回去。
沒過多久,又帶了條紙條:【你怎麽還不來呀】
他回:【於理不合】
初桃又回:【我在兄長屋中】
對呀,外男不能隨意進入她的住所,那一起去兄長大人的住所不就好了嗎?
理由實在無懈可擊。
盡管藤原佐為得天皇寵愛,原本打算歸家招待友人的他托人帶來了留宿宮中的口信。
也拜托麻倉葉王好好照顧妹妹桃姬。
剛好閑來無事,於是麻倉葉王欣然前往。
初桃已等待許久。
她正在擺弄藤原佐為屋間的殘局,指間夾著黑子淡然落下。褪下市女笠後的少女淡妝粉麵,聞聲抬頭,自有一股俏麗多姿的風采。
“你來啦。”
她招呼麻倉葉王,為他尋來軟墊,倒下熱茶,為他找來打發時間用的書籍,都是藤原佐為的藏書。
還囑咐他:“這是兄長大人的棋局,你不要碰哦。”
就像家中的主人一樣。
他們竟這般熟絡了。
是了。
他們在成為兄妹之前就已經相識多年,甚至於藤原佐為與她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叫他過來,也好像隻是想看看他。
和他待在一個房間裏,就叫少女有些滿足了。
這樣……就能完成無麵姬的心願嗎?
兩人分坐於西屋與東屋,一人研究棋局,一人翻閱書籍。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麻倉葉王有條不紊地翻開下一頁,心思卻沒有停留在這上麵。
最初初桃總是要看過來幾眼,確認他在後才放心地收回去。
後來就不再看了,反而自己下棋下的入了迷,氣定神閑落子時的神情倒是與友人一模一樣。
她怎麽就不再看他了呢?
聽取少女的心聲,也隻讀取到這樣意味不明的反應。
『——“太讓人放心了,反而沒意思了……”』
這是什麽意思?
殊不知初桃隻是時不時想看看狗勾。她在現實裏雖不與狗勾近距離互動,但若是鄰居的耶耶造訪她家的院子,她總會隔著窗戶時不時抬頭看看,看它會不會渴了餓了,玩耍時會不會蹭了一身泥,又跑到哪去了,總要在視野中才安心。
偶爾抬眼看到耶耶憨態可掬的模樣,心裏也不自覺歡喜。
但麻倉葉王隻是看著書,雖然翻書的樣子也如行雲流水好看非常,但是無趣啊,他又不會跑,也不會給人驚喜驚嚇。
沒過一會兒,初桃的女房端了一盤點心進來。
她看到初桃與麻倉葉王間隔的距離和靜默的狀態,鬆了口氣。
初桃的味覺調到5%後,就對遊戲裏的吃食失去了興趣。
但是她對喂食很有興趣。
她可是見過耶耶風卷殘雲,差點把鄰居的手都舔進去的畫麵的。
少女放下棋局,躡手躡腳溜到麻倉葉王身後。
青年一抬眼,就見她攤開的掌心上,放著一枚精致的糕點。
“吃一塊呀。”
她輕聲說著,彎腰站在麻倉葉王後,手卻橫於青年身前,幾乎是將他包圍的姿勢。
一時叫麻倉葉王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他隻要向後坐直一些,就會直接靠到少女的懷抱中。
他隻好微微側身拉開一點距離,同時接過糕點,出聲感謝:“多謝姬君。”
初桃又遞來一塊。
他又再次伸手欲接取,困惑地盯著少女握緊點心的手。
同時聽到她的心聲。
『——“不是這樣……”』
麻倉葉王:“?”
是太禮貌了嗎?
他想要做些什麽,卻又委實不知如何是好。
許久,方才恍然大悟,遲疑著頷首湊上去,就著少女的手咬了一口,小心控製著不碰到她的手指、不落下點心的碎屑。
可她還是一句不言、似乎有些失望地離開了。
“……”
直到日暮西斜,黃昏之時已至。
麻倉葉王顧及無麵姬的任務進度,主動詢問:“姬君可還有事想做?”
初桃看了他良久,才不好意思道:“我想……為你梳發。”
雖在意料之外,但麻倉葉王卻並未表露出異樣。
可能是因為這件事終於為他所知,乃是戀人之間的情趣,隻是通常是男人為女人梳發。
雖性別倒置,但麻倉葉王不覺有什麽別扭。
他手指微動,結界已成,在外麵的女房不會察覺到他們此刻的親密情態。
麻倉葉王隻微微一笑,摘下了烏帽。
青年酒紅色的長發直墜於地,被一根白色的細繩束於腰間。
拿下了高聳的烏帽後,較之往日裏高潔淡泊的大陰陽師,更多了一份令人親近的家常感。
解開細繩後,青年的頭發像綢緞一樣傾瀉在手中,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可是,……一點也不毛茸茸。
初桃用手梳理了一下,偶爾手指輕撫過陰陽師的頭皮。
他覺得微癢,但尚在忍受範圍之中,隻手指微蜷。
不過,這種程度就夠了嗎?
再確認一下吧。
他再一次傾聽了少女的心聲。
卻隻聽到一聲歎息。
『——“唉……”』
她忍不住想把他的頭發弄的亂糟糟的,但好像自帶清理功能似的,一會兒就複原了。
麻倉葉王:“……”
她忽然從後靠來,手指輕撫著耳後的毛發。
麻倉葉王甚至能感受到少女噴灑在脖頸的些微熱氣,一瞬間,那塊與她接觸的肌膚也被熨燙了。
可她卻在想:
『——“怎麽不是我想要的感覺……”』
麻倉葉王:“…………?”
饒是鮮少產生鬱悶情緒的麻倉葉王,在聽了一天『好像不太一樣』、『唉』、『不是我想的那樣』、『沒意思』後,也不由鬱鬱。
甚至還微微惱了起來。
她明明很是喜愛於他。
可為何這份愛意被放大之後,她就好像不那麽喜歡了呢?
問題或許出在無麵姬身上。
無麵姬喜歡的男人畢竟是光源氏那樣的溫柔公子,與他差距頗多。是以,也混淆了初桃的感情取向。
至於他為何被影響的更加喜愛初桃,或許是因為無麵姬本人也無法招架於初桃魅力。
他想著,狀似不經意地坐直了。
她便不小心挨在了他肩膀上,那點兒噴灑的熱氣混著少女的氣息更加濃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