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的时候, 周莉正独自一人在沙发上发呆,整整半个晚上,清绥那边连个信都没有, 连江云嵩都断了联系, 她担心的厉害。
她站起身去开门, 看见抱着一摞经书憔悴的不得了的纪眠之, 赶紧把人牵了进来,手心里的手腕冰凉,周莉皱着眉抬头看她,整张脸上是不正常的病态白。
她伸手碰了下她的额头, 热的吓人。
“阿姨,我想去江凛房间找点东西。”从车上下来, 晚间风涩涩的吹在她身上,她才后知后觉到自己身体不舒服。
周莉也知道她自幼身体不好,小感冒都能折腾她十天半个月, 态度也是难得的执拗,“阿凛房间又不会长了腿, 你跟阿姨去医院挂了水再回来找,要是阿凛知道你担心成这个样子回来估计不知道心疼成什么样子。”
纪眠之不为所动,抱着一摞抄经本愣愣的站在原地, 门还半敞着, 身后的风把最上面的书封吹开,露出里面的字。
周莉下意识低眉去看,脊背一顿, 心间**起一股波澜, 然后妥协,接过她手里的抄经本, 跟她一同上楼。
纪眠之蹲在书桌前,没费多少时间就把秦知珩说的盒子找到了,盒子下面还有一小团粗红线跟着掉了出来。
最普通的那种小时候用来盛放游戏卡的那种盒子,她打开,里面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姻缘符还有同心结,纪眠之一条条的摆在桌子上,灯光跳跃,她静静的伫立在桌面上压下一片阴影。
她头愈发昏沉,露在空气中的四肢冰冷亳无知觉,心腔里的心脏却是如岩浆般滚烫。
她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攒齐这么多绳子,她不知道他每次去的时候要跪多久才能用掉这么多抄经本,也不知道江凛要用多久才会打出一个漂亮的同心结。
鼻尖呼吸越来越稀薄,她情绪越来越不稳定,隐隐有窒息的感觉,周莉站在她身后,心疼的拦下她拿起红绳的手,“别看了,眠之,别看了,我们去医院。”
她不动,任由窒息的感觉砸在自己身上,指节上被她掐出几道触目惊心的印子,先前的疑惑也渐渐明朗,带着哭腔,“所以江凛和这些年家里生分——”
“是因为我,对吗?”
周莉没否认,细腻的手指抚摸上抄经本上的字迹,她知道江凛上大学的时候常去广济寺,偶尔母子俩还能在庙里打个照面,可她不知道他去是为了什么。抄经本的数量一如当年他跪青的膝盖一样骇人,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么厚的一摞,要说是江凛去西北前抄完的她不信。
只能是,他不愿意回家的那三年,一直有回京港,只是特地避开了他们而已。
一秒一秒过的极漫长,好似沧海一粟,久到纪眠之终于体力不支蹲在地上,周莉才开口。
“他怨我和他爸爸当年没帮你爸一把,可是这是你爸的意思,更何况......”何况那时候正值紧张的时候,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一朝天堂,一朝地狱。
纪眠之整个人都在发抖,连哭都忘记,就只埋头在膝盖处,抓着好几条同心结看着。
最后还是秦知珩和博昭然不放心,又折返回来,把人送到了医院,陪了一晚上第二天等她睡着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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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第三次余震的再次重创,整整一天一夜,进山的路才被清理出来,年过半百的江云嵩整宿未阖眼,苍劲的背影苍老了十岁不止,额角白发好像比昨日来时多了些,张晟几次三番劝江云嵩休息一下,通通都被反驳回去。
等到第二天下午日落的时候,才在一处废墟找到江凛和齐覃,两个人比他们预想的情况好多了,只是骨折后高烧不退,三个人齐刷刷的昏迷了过去,粟粟的唇瓣上还有血迹,跟随救援的沈艺凡以为小姑娘吐过血,仔细检查后并没有发现脏器受损的情况。
正巧两个担架自她身边一前一后的过,两个人没有骨折的那只胳膊,手指上都有一小道伤口,还在往外,以一种很缓慢的速度渗血。
一旁的张晟看沈艺凡一副呆滞的表情以为齐覃和江凛拼死救下的小姑娘出了什么问题,他走过去问怎么了。
沈艺凡喃喃指着小姑娘唇边的血迹,“江队和齐队喂了血给她。”
“什么?”张晟没反应过来。
沈艺凡又说,“可能江队他们知道,地震后的雨水不干净,所以才,才想出这种办法。”
周遭静寂,沈艺凡声音不大,江云嵩听的真切,几个下属知道江凛和江云嵩的关系,毫不吝啬的夸江家将门虎子,丝毫没有人提及齐覃半句。
江云嵩让人安排好回京港的飞机后,扫了一眼几个职位不怎么高的下属,淡淡说,你们这样只会寒了齐老的心,齐家满门忠烈,更何况齐征也带过你们,倘若齐家英灵未亡,又或者江凛和我没有半分关系,是不是也会被你们堂而皇之的忽略。
一句话不留半分情面的说尽,江云嵩不顾众人面红耳赤争先恐后想解释的表情,阔步离开。
清绥空旷平地上停留已久的飞机终于起飞,飞行员曾经是江凛和齐覃在西北的战友,原本一个小时能到的路程,硬生生提前了十多分钟停在军区医院的停机坪上。
同一家医院,二楼病房和五楼手术室,纪眠之和江凛。
仿佛是某种巧合,又或者是一些别的说不尽的缘分,手术室灯灭的那一瞬,纪眠之转醒,给她换输液瓶的小护士嘱咐一旁的博昭然打完这瓶记得摁铃拔针,她浑浑噩噩将近一天,思绪还混沌着,听到护士的话才意识到病房里还有其他人。
一天没喝水的唇瓣干裂起皮,嗓子也似吞了一把玻璃渣子似的,张口说话都带着刺骨的疼,“你怎么还在这?”
博昭然把早就冷好的热水递给她,“下班就过来了。”她看了下时间,已经凌晨了,“估摸着这会,江凛也快出手术室了。”
“什么?”
“进山的路下午才清开,人没什么事,骨折,养几天应该就好了。倒是你,烧一直都退不下来,要不是秦知珩和我说你从小就这样,我都怕你烧成傻瓜。”
博昭然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回过神来发现纪眠之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泪,也不说话,就一直哭。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哭。”博昭然抽了几张纸给她擦泪,“怎么回国了成天眼泪汪汪的,要是苗观乘这会看到估计以为我欺负你,别哭了,吃点东西睡一会,天亮带你去看江凛。”
纪眠之擦干泪,没头没尾的说,“平安扣碎了,就是江凛失联那天。”
博昭然一愣,她自然知道平安扣是纪青寺留给她的,突然碎了,很难不让人多想。
夜深人静,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清冷余晖淡淡照亮窗外黑夜,纪眠之很冷静的拔掉输液管,起身下床,踉跄了下,她扶住床边的栏杆,露出这几天来第一个笑容,清浅明媚,眸光深情款款。
“我要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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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凛被送往病房的时候,护士把他来时穿过的衣服交给门外的秦知珩,秦知珩接过脏兮兮的军装,随便抖了抖搭在胳膊上想带回家给洗衣机加个班,结果地上扑簌簌的掉下来几颗糖。
他蹲下身子,捡起一颗,撕开包装塞进嘴里,也不在意包装表面还湿漉漉的,酸酸甜甜的青提味在舌尖晕开,剩下几颗被他攥在手心里。
下电梯去病房路过护士台的时候,听见刚从手术室出来的几个护士聊天。
“刚才我跟着主任做术前准备照例给他换病号服的时候,病人突然醒了过来,烧的迷迷糊糊的说他裤子里有东西,我掏出来给他看,是几颗糖。”
“然后他说了句别扔,麻药劲上来,他又晕过去了。”
秦知珩停下脚步,摊开手心垂眸看了眼,漫不经心的笑了声,骂了句傻逼。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死到临头,被送过来的时候都营养不良虚弱成傻逼了,有糖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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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手术室出来后,江凛还是迷迷糊糊的发烧,神智不太清,梦呓不断。凌晨的走廊上,空空****的,除了值班的护士台那常亮着一盏灯,整个五楼都是黑黢黢的。
秦知珩推门进去替了江云嵩,把手里的糖放在他枕头旁边,微微调慢滴液速度,顺势坐在病床边,偶尔拿棉签给他润下唇,偶尔给他掖下被子,测个体温。
纪眠之是一路跑上五楼的,电梯一直下不来,她没那个耐心等。博昭然还穿着高跟鞋,一路喘着大气跟在后面,让她慢点,还发着烧,小心摔倒。
病房门被推开的那刹,秦知珩自觉让出位置,牵着博昭然的手到门外的休息座上等着。
江凛依然在梦呓,不过神智比刚下手术的时候要好一些,手指上缠了创可贴,胳膊上被打了厚厚的一层石膏,一身蓝白色的病号服,俊脸苍白,眼睫下一片乌青,脖颈处还有一两处划痕。
纪眠之坐在他身边,伸手勾住他的尾指,轻轻晃了晃。**人好似有所察觉,缓缓睁开双眼对上纪眠之的视线,长时间的不进水让他吐字艰难,他剑眉微皱,费力的吐字,“给你买的糖,糖,我没都吃光,还留了,留了好多。”
她哭的更凶,太阳穴都是胀的,肩背都是颤抖的,一滴一滴泪掉在两个人相牵的手上,冰凉凉的。
江凛想抬手给她擦泪,可是几次都抬不起来,连说话都没了力气,短暂清明后的大脑又开始昏昏沉沉的,止疼泵时不时发出一声滴。
他泄气,虚抬了下指尖,在她掌心很轻,很轻的,敲下了几下。
她半阖住盈满泪的眼眶,感受着掌心的微弱碰触,半响,她学着他的节奏,在他掌心也敲了几下,回应她的只剩下绵长的呼吸。
该怎么去形容呢,她不知道,只虔诚的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泪珠滑落到他们贴紧的唇缝上,又涩又苦。
爱哭鬼,别哭。
轻轻敲在她掌心的摩斯密码很好认,眼里心里都因为一串无声的电码湿的一塌糊涂。
窗外,有残风卷过月光,微微有些枯黄的叶子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她靠在床边入了眠,同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