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港在清绥的支援工作已经全部完成, 训练重新提上日程,齐覃腿伤未愈,只能是大队长和吊着胳膊的江凛一起盯着, 新机的设计工作也正式进一步拉开帷幕, 实验室图纸满天飞, 办公室的灯经常到深夜才灭。
这天, 纪眠之照例是最后一个关灯,她拎着包揉了两下脖子往楼下走,周景川不住员工宿舍,已经提前下班了。整栋办公楼都是暗的, 只有廊下几盏灯。
如今进了九月,夜晚凉风习习, 树叶层层叠叠的落了满地,纪眠之在实验室忙了一天,又在办公室加了一晚上的班, 现在才有空回电话给苗观乘。
美国那边是白天,苗观乘在顶层办公室, 无所事事的拨弄纪寅办公桌上的仙人掌,手边还有十几张画稿,各色铅笔散乱的扔在桌上, 电话铃响的时候, 那盆仙人掌已经被他拔光了一小半的刺。
他幽幽的控诉,“您还知道给我回电话呢。”
“今天实在是太忙了,组里就两个人, 什么都要自己动手。”纪眠之无奈的很, 整个基地的工程师来来回回就这么多,中间林队长也调过来几个人让他们一块合作, 好不容易磨合好了之后,发现三五个人的效率还不如她和周景川在实验室窝一天算出来的东西多,无奈之下又让林队长把人调了回去。
晚上基地的信号不是很好,苗观乘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话筒里传过来,“我结婚你到底能不能来?!”
越洋电话看不到纪眠之脸上的犹豫和为难,但是苗观乘早就猜到了,哼哼唧唧半天别别扭扭的说,“我回国结婚,纪寅说你在这,博昭然也在这,你们两个都忙,不过来的话,我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纪眠之确实是过不去,但是她昨天晚上已经和博昭然确定好行程,让她代自己送一趟,新婚礼物都准备好了,从苗观乘回美国后就一直暗戳戳的问她能不能申请下来假,但是她工作有些特殊,是明令禁止出国的,江凛去年能出国也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
不能参加他的婚礼,苗观乘嘴上不说,心里肯定难过的不得了,本来纪眠之还想着怎么和他说这事,听到婚礼回国办后舒了一口气,“那你们下个周就得过来了吧?纪寅的父母也过来吗?他们同意吗?不同意的话你在那也行,我和昭然说过了,她替我去一趟——”
阴恻恻的磨牙声,咬牙切齿的,“不用博昭然替你,她来是她的,你来是你的,能一样吗?纪寅他爸妈也过去,婚礼很简单,你到时候出席就可以了。”
可能是纪寅开完会了,话筒对面响了几声极冷淡的音调,然后苗观乘就把电话挂掉了。
纪眠之又敲了几行字把婚礼在国内办的事告诉她,然后收起手机,慢悠悠的走回宿舍,刚拐到回宿舍的那条路,措不及防的看见路灯下的人。
不是白天的军装,一身简简单单的上绿下黑的睡衣,身影颀长,肩背挺直,满身傲气,逆着光站,周身氛围深邃。
她走过去,“你怎么过来了?你明天不是还要带人出去吗?”
“不出去了。”他歪了下头点那条还没好利索的胳膊,“大队长说我去了占用公共资源,放我一天假。”
“不去也好,省的那群刚入伍的小朋友看见你就害怕,张晟可是跟我偷偷参了你一本,说你前几天又练晕好几个。”纪眠之例行检查了下胳膊上的石膏,最近他们俩太忙了,连去医院这事都一拖再拖,她算了下明天的工作量,不容置喙的开口,“你这都快一个月了吧,明天下午去医院问问能不能拆。”
“你有空?”
“挤挤时间,陪你去医院的时间还能空出来。”
江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的笑了声,“那我也陪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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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纪眠之和沈艺凡走走笑笑的出宿舍门看到站在门口站的笔直的江凛才知道他昨晚的“陪陪”是什么意思。
沈艺凡出了名的害怕江凛,早就一溜烟跑了,纪眠之皱眉问他,“你大早上来干什么?”
“一起吃个早饭。”他顿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纪眠之半信半疑的接过,现在这个点正是吃饭的时候,三两人成群结队的从宿舍出来,门口也时不时的有人经过。江凛单身的时候本来就少不了得小姑娘的喜欢,如今两个人在一块的事得了齐覃的润色传的更是沸沸扬扬的。几十双眼睛不约而同的扫过来,纪眠之扪心自问做不到像江凛一样泰然自若,急匆匆拉着人去了一食堂。
热气腾腾的杂粮粥和两屉小笼包摆在桌上,纪眠之虚虚扶着碗沿拖过来,一勺热粥刚入口还没咽下去,就听见江凛说了句。
“一会我也去实验室,陪你。”
吞也不是,咽也不是,有几颗还没嚼开的红豆卡的她不上不下的,她从口袋里把刚才江凛给她的糖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
江凛颦眉,又推了回去,还顺带推过去杯水。
这下纪眠之连碰都不想碰,用手机推了过去,避如蛇蝎,整个人前所未有的冷静,“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周围嘈嘈杂杂的,都忙着低头吃早餐,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俩,江凛把糖纸撕开,强硬又不失温柔的捏开她下颌把硬糖塞了进去。
江凛还没松手,硬硬的糖块在她口腔里让她说话都含糊不清的,“毁尸灭迹啊你。”
对面人一副我就是毁尸灭迹,你能拿我怎么样的狗表情。
冷不丁抬眼看门,熟悉的竖直身影越走越近,纪眠之想,我是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是有人能拿你怎么样。
下一刻,饭盒重重的落在桌面上,震的桌上的粥碗都晃了下,江云嵩一下把他的手拍下来,力道极重,冷白的手背上瞬间多了几指的红色。
“江叔叔。”纪眠之笑眯眯的打招呼。
江凛冷冰冰的瞥她一眼,没什么情绪的喊了人。
“断了胳膊还不安生,大庭广众下还欺负眠之,厚脸皮。”
“我哪欺负她了?”江凛不满,振振有词的反驳,“我给她糖吃就是欺负她?”
“大早上不吃饭你给她吃糖?缺心眼吧你,胳膊都断了还不安分。”
周莉起了大早,厨房里烟熏火燎的,等江云嵩收拾好去楼下餐厅准备吃早餐的时候,桌上光秃秃一片,连口喝的也没有,看见他杵在厨房门口,随手递给他两个保温桶让他带去单位给江凛和纪眠之。
江云嵩看着一左一右两个保温桶,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家里有第三个饭盒。
周莉早上还有课,收拾好准备上班发现江云嵩还站在厨房门口,问他怎么还在这,江司令憋了半天,说,我早饭吃什么?
周莉着急赶点,让他去单位对付一口。
秘书来接江云嵩的时候,还十分天真的看了眼他手里的两个保温桶,有分寸的打趣,“周老师这是又给您和阿凛带午饭了。”
江云嵩脸色铁青,看了眼皮痂掉了一半的手背,冷冷的哼了一声,断了胳膊和发烧出院的都有午饭,他这个被划伤手的就没有,连早饭都没有。老婆的差别对待等到了食堂看到他儿子吊着胳膊得得瑟瑟欺负人的时候终于有了宣泄口。
他又把另一只手里的保温桶如法炮制的放在桌上,然后端走了江凛面前的早餐,“你妈给你和眠之做的午餐,下午记得把饭盒送我办公室。”两个饭盒没一个是他的,他不光要中午在单位吃饭堂,晚上还要在单位加班,烦死了。
纪眠之耸耸肩,三两下把嘴里的糖嚼碎,咔咔作响,眼底一片无辜。
江凛拿她没辙,江云嵩就在他斜对面,两个人面对面,隔着一条过道,近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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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凛单手拎着两个保温桶没什么正形的跟着纪眠之进了办公室。
周景川早就来了,手边摆了好几份资料,电脑屏幕也亮着,时不时有键盘敲击的声音,纪眠之落座,周景川十分熟稔的递过去几份资料,还有一本书,声线一如既往的温和,“之前听你打电话提到这本书,刚好有朋友去美国出差,给我带回来一本。”
纪眠之想伸手接,却被江凛截了去,男人漫不经心的扫了眼书,言语间透出一股鄙夷和对昔日情敌的不屑,“英文版,连个签名都没有,我以为是什么绝了版的宝贝。”
普普通通的一本专业书籍,基本上空气动力学专业的学生人手一本,麻省理工的图书馆里最不缺的东西,连撰写者都是麻省毕业的学长,隔三差五的被学校邀请回去做演讲,纪眠之之前打电话提起这本书,纯粹是因为她和苗观乘在美国的家水管爆了,这本被签了名的书以及其他的绝版书差点被淹了,她让苗观乘抽空给她带回来。
但是江凛说话实在是太不留情面,她不悦的凝了江凛一眼,然后对周景川说了声谢谢。
正宫娘娘哪能受得了这种委屈,噼里啪啦开窗户的声音带着怨气,防撞层都砰砰响,门外的新鲜空气飘进来,楼下的一棵白桦树有些年岁,枝繁叶茂的,从窗外伸伸手就能碰到叶片。
江凛扯下一片还不算很黄的叶子,树枝回弹,惊动一群飞鸟。
“长的好好的,你摘它干什么?”纪眠之不解的问。
江凛把椅子往她那搬了下,坐下,毫不掩饰和她的亲密,把叶片拍在桌上,声音没什么起伏,音量分毫不减,“秋天了。”
“?”
“有人想挖我墙角。”
纪眠之手肘碰他,加之眼神警告,江凛今天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闲的几把疼,“叶子都知道该黄就黄,某些人还不死心。”
周景川喜欢她这事其实她一点都不知情,甚至在江凛和她说之后,都想不起来他们的同学有这么一号人,两个人共事之后,人家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刻意示好,但是江凛有空就耳提面命,纪眠之和他的关系也就是个简单纯粹的同事关系,连微信好友都没有,全靠群聊交流。
好在江凛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消音了。但是!纪眠之以为他终于要消停的时候,每次周景川和她讨论些问题的时候,江凛都会探头过来。
他一句话都不说,就看着,一张图纸,横跨在办公桌上方,纪眠之和周景川各执一角,江凛非得插进来,屁大点的图纸,他一颗头蛮横的插进来,把图纸和人从头到尾都看一眼。
一次,她忍了,两次,周景川没理,也忍了,三次,她咬咬牙也忍了,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还吊着胳膊。
第四次。
“......”这工作是一点也干不下去,纪眠之忍无可忍,大概收拾了一下资料,礼貌又标准的冲周景川微笑,“有什么问题群里联系,我处理一下家事。”
左手抱着资料,把两个保温桶勾住,她右手扯着江凛,一路下楼,穿过训练场,径直往前走。
训练场上都是江凛的兵,哪见过自家老大这么服服帖帖又满面春风的样子,纷纷打了个寒颤。
纪眠之牵着江凛穿过林荫小路,面容沉静,也不怕有人撞见影响不好了,扯着江凛一路拐进江云嵩办公室。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在喝茶的江云嵩,语气淡定,“江叔,我能在您这上个班吗?”
横空出现的不速之客让江云嵩一口热茶烫的舌根一麻,冷峻目光定格在江凛身上,“你又干什么了?”
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上次这种语气还是高中,江凛和秦知珩把人打了的时候。
“没干嘛啊。”当事人浑然不觉,贴心的把两个碍眼的保温桶接过来放在他爹眼皮子底下,“我就是好奇他们设计图,凑过去看了几眼。”
“几眼?你都快把人周景川挤出办公室了。”
江云嵩顿时了然,从后面书柜上抽出一本孙子兵法扔给他,“你,看书。”
然后笑眯眯的,把桌上的东西清了下,顺便把那两个碍眼的保温桶收拾到一边,“眠之在这,他过来我打断他的腿。”
没了江凛作祟,纪眠之工作效率异常高,再抬头的时候,都已经到吃午饭的点了,她扫了眼江凛,书摊开,拿着笔在纸上不知道写什么。
她好奇,正好江云嵩出去开会,放下手里的东西悄悄放慢脚步,等到江凛停笔的时候,嗖的一下抽走那张纸,定睛一看,白皙的脸颊蹭蹭红了好几个度,红粉香腮,眉目含水,让人心动。
气红的。
一张A4纸上,拢共写了不到一百个字。
正中间是一句龙飞凤舞的“围师必阙,穷寇勿迫”后面跟了句大大的叉号,穷寇被圈起来然后拉出一道长长的箭头,旁边注解,周景川。
紧随其后的是一句总结:把纪眠之娶回来,把结婚证复印一份,贴在办公室,让他彻底死心。
“江凛,你看了一上午兵书,就参透着八个字?”她木着脸问。
江大队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学习成果,大大方方的分享自己的学习成果,“还有四个字。”
“什么?”
“上兵伐谋。”他抽回来,摸了摸下巴,落笔写下,“刚才还没来得及写,就被你抢走了。”
你他妈的还真是个天才,看孙子兵法对付情敌。
“周景川到底怎么你了?”纪眠之微眯着眼,一副审视的样子,以她对江凛的了解,这人根本不会把一个无关紧要的情敌放在心上,除非两个人私底下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私人恩怨。
“单纯看他不爽。”江凛不想说周景川背地里干的那些脏事,团了团纸扔进垃圾桶里。
江云嵩没回来,两个人在小桌上吃了午饭,然后把饭盒放在那,留了张纸条就去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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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医院没什么人,两个人先去看了齐覃一圈然后去拆石膏。
等电梯的时候,有一个穿西装,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站过来,眼角余光落在他们身上。
江凛不动声色的挡住纪眠之,然后等下一躺电梯。
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徐成周满头汗涔涔的往电梯口走,看见站在一边的两个人脚步明显顿了下,表情比第一次还要不自然,“阿凛胳膊好了?”
江凛扣着纪眠之的胳膊,连让她和徐成周打招呼都不让,疏离冷漠的嗯了一声,徐成周手机叮咚一声响,然后又折返回了病房。
电梯门开,江凛垂眉按键,周身气质好似冻住了一样,下颌绷紧。
纪眠之反手握住他的手,问他,“怎么了?”
电梯间里不只有他们两个人,医院里人龙混杂,江凛紧抿着唇瓣不说话,等到上了车,车门落了锁,他才对驾驶座上的纪眠之说,“徐成周前面那个,是蒋或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