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好了房子, 就算暂时没时间往那儿拉家具,至少,也得先扫扫地、把门锁装上吧, 但是,徐家上班的人居多,真能空出时间来的,也就只有于晚菊了。
徐元的意思是, 反正就是一间空空****的屋子, 大家伙儿也都没往里搬呢,还怕被贼惦记上不成?等到他下一回放假了,再过去收拾也不迟。
然而, 于晚菊本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这一天天的, 除了做饭, 就是在钢厂这一片儿打转,她也觉得闷得慌, 还不如去食品厂附近转一转,顺便干点儿活、活动活动筋骨呢。
虽然这套房子是徐元分到的,但是,归根究底, 这不还是姓徐的吗?老太太对自家刚拥有的这套房子正在兴头上呢, 谁也拦不住。这不, 硬是顶着渐渐热起来的天气,往食品厂跑了两天, 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还去供销社买了锁装上了。
倒不是真担心过两天会陆续搬来的邻居们有什么坏心眼儿,只不过, 她这人爱干净一些,要是不锁门的话,难保别人不会进来“参观”,到时候,这屋子她不就白打扫了?
事实上,心急着想要住进自家新房子里的人还是很多的,跟于晚菊一样动作快、手脚麻利的还有不少人,甚至因为干活儿的人多,差不多半天时间就把家里收拾利索了。
礼拜天早上七点多,徐进生和徐元来到食品厂家属院的时候,就看到,有人已经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往筒子楼里走了,看这架势,今个儿应该就能搬过来了。
徐进生父子俩起了个大早来到这边,同样是为了从老木匠那儿把给新房子打好的家具拉过来,没等到中午或者下午再过来,那自然是因为,徐元同志还有约会了。
第一趟,父子俩一块儿把那张打好的实木床给抬上三楼了,之后又跑了一趟,用架子车拉了四根条凳和一张桌子过来。
早些年结婚的时候,不管是城里还是农村,都是讲究36条腿外加三转一响的,最近这几年,36条腿的规格还升级了,直接翻了个倍。
不过,真能凑齐“72条腿加三转一响”的人家可不多,哪怕是厂长的儿子结婚,只怕都达不成这要求呢。
徐家这些年攒的钱不少,但是,“三转一响”最重要的是得有票啊,还得是通过正经门路而非黑市弄来的票。
倒是72条腿,要是多费点儿功夫,木料也不算太难弄,所以,徐来福原本是打算一次性先给孙子把结婚要凑的72条腿备齐的。
反正,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攒来攒去,归根结底,不都是给他攒的,像是72条腿,也都是早晚要凑齐的嘛。
只不过,定家具那会儿,徐元的对象连影儿都没有呢,他也不想让压根儿用不到的家具,把新房子占得满满当当,弄得整个房子逼仄不堪,到时候,反倒是没了让人下脚的地儿了。
因此,徐元硬是劝下了老爷子,最后只打了一张床外加20条腿,至于大衣柜、五斗橱、写字台这些,都等到以后再说吧。
他一个男同志,平常穿的都是劳动布工服,衣服就那几身,往床脚一放就行了,也占不了多大地方;另外,真要用到写字台的时候,拿吃饭的那张桌子暂时顶一下也行,反正,怎么着都是能凑合的。
跑完了这两趟,把家具都归置整齐,徐进生看着眼前这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房子,忍不住拍了拍徐元的肩膀,露出一抹笑容来。
毕竟,他儿子可是年纪轻轻就从厂里分到房子了呢,要知道,当初他一个大学生,都是沾了老爷子的光,才分到了家里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呢。
儿子比当老子的更有出息,徐进生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只不过,这么一抬手,手腕儿上戴着的手表露了出来,徐金生一看时间,嘿,都快九点半了!
这下子,心里不感慨了,也不骄傲了,连忙催着徐元道:
“已经九点半了,你这干了一早上的活儿,弄得都有点儿灰头土脸的了,赶紧回,换身衣服、洗洗脸再出去,速度放麻利点儿,可别迟到了,惹人家女同志生气!”
眼下徐元有工作,有房子,也就缺个结婚对象了,这不,今天早上十点他有约会的事情,徐家人可是一个比一个记得牢。
徐元虽然还能稳得住,但是,在拉着空架子车回去的速度,不免加快了许多。
好在,尽管徐进生是常年坐办公室、不怎么锻炼的人,但是,以一个正常成年男同志应该具备的力量,拉个空架子车走,还是轻轻松松的,跟上徐元也不算费力。
还架子车的事情,徐进生就没让徐元沾手了,催着他赶紧上楼去换件衣服,自个儿则是一手拉一辆架子车,往隔壁栋去了。
看了看家里的座钟时间,徐元三下五除二地去公共水池洗了把脸,又回房间去换了身衣服,当然,该带上的钱和票,也得换到这件衣服的兜里去。
临走之前,黄卫英有些不舍地往儿子脸上抹了一坨雪花膏,徐元毫无防备,突然遭受这等“攻击”,哭笑不得:
“我一个男同志,脸又没皲裂,抹雪花膏做什么?嗯,这香味儿,我是真闻不惯!”
“最起码,能让人家女同志看到,你为着今天这场约会专门捯饬了自己啊,赶紧抹开。
这瓶雪花膏是我才买没多久的,要不是想着你得给人家姑娘留个好印象,我还舍不得给你抹呢。”
黄卫英一副“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瞪了徐元一眼。
“行,谢谢妈替我操心,回头,我去百货公司给您、给我奶,一人买一瓶,这总可以了吧!”
徐元倒是真的把黄卫英的话给听进去了,仔细想想,这香味儿,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嘛,两只手顿时在脸上一阵揉搓,抹匀了以后,把自行车锁的钥匙揣在兜里,这才出门了。
好在,钢厂距离纺织厂没多远,加上徐元骑车的速度并不慢,等到了约定的地方,曾书瑶还没来呢。
徐元微微松了口气,好歹,没叫人家女同志在这儿等着他,只是,经此一事,他倒是发现没有手表的不便之处了,看样子,还是得有机会淘换一张手表票呐!
当然,这并不是今天的正事儿,看到从纺织厂门口逐渐走近的曾书瑶的时候,徐元把手表的事情暂且撇到一边去了,冲着曾书瑶微微一笑。
“徐同志,走吧,去电影院!”依旧是像上次那样,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今天的曾书瑶,穿了一件红色的确良碎花长裙,浓郁的颜色,衬得她整个人越发明艳逼人了。
这件裙子,是她妈知道她今天要出门的事情以后,硬是用了家里所剩不多的那几张布票,去供销社买了布料,又提着红糖去邻居家借了缝纫机,这才赶出来的。
仔细算来,自打她爸在学校的处境糟糕起来后,她就再也没穿过颜色这样乍眼的衣服了,在农村的三年多时间,一家人都是缩着藏着过日子的,的确良这种布料,就算有钱有票,他们家也不可能去买。
一下子隔了这么长时间,再度穿上红色的裙子,曾书瑶其实是有点儿不大习惯的。
坐在后座上,能够看到过路的大多数行人都会投来目光,弄得她还以为是自己穿的衣服有什么不对呢,心理作用使然,忍不住低下头去检查。
结果,徐元没留意,自行车从一处小坑上碾过,颠簸了一下,差点儿摔下去的曾书瑶轻轻惊呼出声,刚刚松开了的手,又连忙抓住了徐元背上的衣服。
徐元自然不可能就知道闷头骑自行车,一直就留意着身后人的动静呢,听到这声音,把住刹车,把自行车停在了一边,回头问道:“抱歉,是我没留心,怎么样,没受伤吧?”
“没有,是我自己没抓牢。”曾书瑶摇头说道,她当然不可能告诉徐元,自己是因为路人投过来的目光而有些不自在了。
只不过,在曾书瑶说完以后,徐元却是没继续往前骑,而是看了看周围,发觉只有一两个人行色匆匆地路过,这才压着声音说道:
“其实,刚才见到你的时候就想说了,曾同志,这件裙子,很适合你!”
原本,徐元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是惹得曾书瑶有些想笑的,然而,在听完他的话以后,不知怎的,却是一股热气瞬间涌上了脸颊,以至于抓着徐元衣服的力道,都不自觉地加大了一些。
那人耳根处悄然爬上的红晕,同样并未逃过曾书瑶的眼睛,迎着徐徐吹来的风,似乎有淡淡的雪花膏的香味儿飘来,曾书瑶眉眼弯弯,心中暗叹,原来,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重视这次见面的嘛!
60年成立的省城电影公司,下辖八家影院,尽管各大国营厂子都会定期给工人们播放免费的露天电影,但是,到电影院来观看,这又是另外一种体验了。
徐元和曾书瑶来到的,就是离纺织厂最近的红光电影院,门口就有工作人员手绘的电影海报,问了曾书瑶想看的电影以后,俩人排队去窗口买了票。
当然,从始至终,徐元都没有问出“你不是说正好有两张电影票吗”这样的话来,事实上,两人心知肚明,看电影,只是个由头罢了。
两张电影票的钱,是曾书瑶坚持掏的,用她的话来说,这都是说好的,要感谢徐元上个礼拜天送她回纺织厂呢,如果徐元掏钱的话,她不就成了个言而无信的人了?
俩人都有工作,总共两毛的电影票钱,还真不至于在这里推来让去的,徐元也就没再继续坚持掏钱了。
两人选的电影是《火红的年代》,这是今年1月份才上映的新片子,曾书瑶回城以后还没看过呢。
不过,这一场电影还没到时间开始呢,徐元看了看电影院里挂着的大钟表,提议道:“咱们去食品店买些吃的吧,待会儿看电影的时候要是饿了,也好垫垫肚子。”
曾书瑶自然没有意见,与其站在这儿等到电影开场,还不如出去走一走呢,买不买东西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们俩能在路上聊聊天。
这时候,放电影和卖零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系统,电影院不能兼营的,所以,往往在距离电影院不远的地方,就会有一家食品店相辅。
从红光电影院出去右转,直走一百米,就是一家食品店了,徐元和曾书瑶走了进去,居然还看到了用被子捂着的冰棍儿,或者说,叫奶糕更恰当些。
说实话,在眼下这渐渐热起来的天气里,一路骑着自行车过来,看到冰冰凉凉的奶糕,徐元肯定是心动的。
扭头看向曾书瑶,两人极为默契地相视一笑,三毛钱买了两根奶糕,一口咬下去,就跟猜谜似的,自个儿就迫不及待地揭晓了答案。“我这根里面放的是葡萄干。”
“我这根搭的是青红丝。”
没办法,谁叫时下物资匮乏、供应不充足呢?奶糕辅料总是时有时无的,像是葡萄干、青红丝、山楂、果脯这些,也只能有什么就搭什么了。
又在食品店里转了一圈儿,徐元还看到了他们红星食品厂生产的东西,有他出了一份儿力的面包和水果馅儿月饼,亦在此列。
虽然是和男同志一起出来,但,曾书瑶也没想着让人家今天花多少钱来表明自己的诚意,她自个儿的工资,爸妈都是让她自己留着的,兜里有钱,看到什么东西了,想吃就买呗。
所以,曾书瑶并不故作矜持,冲着售货员道:
“同志,麻烦给我包两角的蜜饯话梅,再来一包葵花子和两块水果馅儿月饼,月饼要不同味儿的。”
这几样东西里面,也只有月饼需要粮票,她说话的时候,徐元就在心里算好账了,待她话音刚落,便毫不迟疑地把钱和票递了过去。
“曾同志,咱们俩第一回 出来,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嗯?
要不然,让我家里人知道,我跟女同志出来,却抠抠搜搜地不肯出钱,我这条腿呐,怕是要保不住了!”
徐元故意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只可惜,曾书瑶半个字儿都没相信,不过,她也没再坚持付账了。
反正,要是他们俩不会再有下一次见面了的话,她肯定是会把账算清楚、一并还给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