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书瑶并没有那么娇气, 自然也不至于专门请一天假来休息,早上起来,洗漱过后, 就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了。
至于在公共水房里,感受到的那些个带有打量意味的目光,因着不含有恶意,曾书瑶也就没去管。
不过, 这也算是提醒了她, 让她想起来,徐元还有两个好兄弟,也在这栋筒子楼里住着呢, 结婚的时候, 她也是见过那两人的, 只是因为时间紧张, 这才没有聊太多。
以后,她和徐元就要在这里生活了, 总得请人过来吃顿饭、认识认识吧,更何况,听说,那个叫林东正的男同志, 娶的还是徐元的表姐呢。
尽管徐元并不是第一天搬到食品厂来住, 所谓的“温锅饭”并没有太多必要, 可是,对于曾书瑶提议的事情, 徐元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毕竟, 就算没有个由头,其实, 他们仨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并不少,他在结婚以前,还去林东正家蹭过两回饭呢。
往后,三家的联系肯定是少不了的,坐在一起吃顿饭,让表姐和李芸姐帮着曾书瑶尽快熟悉这里,倒也是件好事情。
只不过,虽是要请客吃饭,但徐元也没打算大动干戈地专门把灶台安上,去国营饭店打几个菜也就是了,顶多是菜带回来之后,可能需要热一热,这一点,煤炉子是能够做到的。
于是乎,念及到要请客吃饭,快到下班的时间了,徐元提前走了十来分钟,跑到了后勤部来。
黄小月就在后勤部上班,她是以临时工的身份被招进厂子里来的,但是,那个工作名额,当初厂里就是跟徐元通过气儿的,一年之后铁定能转正。
所以,现在的黄小月,已经快过后勤部原先的那个临时工一大截儿,拿到了正式工人的身份。
当然,红星食品厂发展得越来越快,厂里的工人越来越多,后勤部要忙的事情并不少,因此,哪怕有了洪刚和黄小月这两个正式工人,厂里也没有辞退那个叫李文鹏的临时工。
徐元找过来的时候,后勤部的这三个人都在办公室里呢,见他过来,洪刚和黄小月都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不约而同地起身,随即一愣,笑了笑,看向徐元。
“洪刚哥,我有个事儿想找你帮下忙!”徐元也不卖关子,冲着黄小月点点头,便对着洪刚如是说道。
洪刚在后勤部工作的时间更久,跟煤厂或者其他国营厂子打交道的事情,向来是由他负责的,毕竟,在争取煤炭供应份额这样的事情上,还是态度显得强硬些的男同志来负责,更为合适一些。
好在,办公室里就这三个人,临时工说话没多大分量,黄小月则是因着洪刚跟林东正关系好,她刚进厂的那会儿、洪刚又教了她不少东西,这才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结。
因此,最起码从明面上看来,整个办公室的人,相处起来还是很和睦的。
“走,咱们出去说!”论起交情来,洪刚肯定是跟林东正关系更好的,但是,徐元同样是他在这食品厂里的好兄弟之一。
更何况,徐元这人会来事儿,这几年,过年的时候都会提着东西来他家拜年走动,这情分嘛,都是处出来的,所以,对着徐元的“求助”,洪刚毫不犹豫地应了声。
两人在楼道里站着,洪刚点了一支烟,之所以没问徐元,是因为一早就知道他不碰烟。
待最开始的那阵儿烟雾渐渐飘远了,洪刚这才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儿是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就是。”一张煤炉子票的事情,也没多大,关键只在于有没有门路罢了,徐元自然不会觉得不好开口,直接道:
“洪刚哥,我跟我媳妇儿刚搬到食品厂来住,家里有不少东西都得置办呢,最急缺的,就是煤炉子了。
我听东正说,他家那个煤炉子的票,就是你帮忙弄的,所以想来问问,这两天要是能弄到一张票的话,哪怕贵上一点儿,都无所谓的。”
想起昨晚办事儿前,还得去林东正家借热水,徐元就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之前想得不够周到,这不,为着家里能尽快有热水用,贵上一两块钱这样的小事儿,他已经不想再去计较了。
“煤炉子票?嗨,我还以为是有多大的事儿把你难住了呢,这玩意儿,煤厂那边的人几乎是当过年福利来发的,我跟煤厂打交道的次数多,隔上一阵子,也能收到一张。
等我抽完这根儿烟,回办公室我给你取,在我桌子抽屉里,估摸着已经攒下三五张了。”
“成,那就谢谢洪刚哥了,另外,我还想问问,哥你这里有没有门路,能多弄些蜂窝煤来?
你也知道,我们家现在多了一口人,每个月的蜂窝煤供应却是不变的,偏偏那点儿煤,还得分着食品厂和钢厂两处烧。
我跟我媳妇儿是年轻人,倒还好说,但我奶是整天都在家里的,老人家上了年纪,我是真怕她为了省一两块蜂窝煤、回头再把自己冻出病来。”
蜂窝煤是按照家里人口的多少、凭票供应的,1-3人是一个标准,4-6人是一个标准,7人以上一个标准。
也就是说,曾书瑶的户口虽然迁到了徐家来,但是,蜂窝煤的供应量跟以前相比,并没有差别,偏偏自今年起,那点儿煤还得分两处用,如此一来,也难怪徐元早早地就开始为取暖的事儿做打算了呢。
洪刚也不是第一年跟煤厂的人打交道了,心里门儿清,虽然说,大家伙儿都是上煤建公司买的蜂窝煤,但是,煤厂作为蜂窝煤的生产单位,自个儿肯定是有库存的。
只是,卖成型的蜂窝煤,风险无疑是大了很多,所以,前两年,洪刚也就是跟人联系着、倒腾了些煤渣出来,掺和着蜂窝煤一起用,加上价格低,倒是也有一些人愿意买。
不过,徐元问的是蜂窝煤,洪刚心里也就有数儿了,他可是知道徐元家的条件,拿煤渣儿去糊弄徐元,怕是行不通。
“兄弟,我也不瞒你,煤厂生产的蜂窝煤大半都运到煤建公司去了,只有在生产计划之外的,才被他们截留了下来,当做是职工福利发下去。
我要是在厂子里卖成型的蜂窝煤,这动静,可就闹得有些大了,兄弟我还得养家糊口呢,只想着小打小闹地赚点儿钱而已,可不想被人举报。
进了公安局都好说,最怕的是直接让厂子给我开除了,那我不就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吗?”
洪刚也是实诚人,心里有什么想法,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徐元,事实上,先前是因为煤渣儿便宜,而且煤厂已经用不上了,他才会跟人倒腾这些东西的。
可是,成型的蜂窝煤,未免有些太惹眼了,事情传出去,估计小半个食品厂的职工都得来找他,他不被领导找谈话才怪呢!
闻言,徐元的确是有点儿失落的,但他也完全能理解洪刚的顾虑,只是,今年的蜂窝煤,怕是还得麻烦舅舅了!
不过,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舅舅黄卫杰每年的做法之后,徐元脑海中似有灵光一闪,而且,越是深想,就越是觉得这事儿能成。
“洪刚哥,不瞒你说,我亲舅舅就在煤厂上班,自打煤凭票供应之后,每年过冬的时候,他都会给我们家送来一些蜂窝煤。
对,就是成型的蜂窝煤,那是煤厂发给职工的福利,只是,取暖方式多种多样,像是木材厂的人,就可以把刨花或者裁下来的边角废料带回家去烧。
有的人家里过得艰难,更愿意把蜂窝煤换成钱,至于取暖,凑活凑活、想法子节省一下,这个冬天也就过去了。
所以,我们家每年过冬取暖,才不用怎么发愁,只是,自今年起,情况不同了,我总不好两个家的蜂窝煤,都指着我舅舅一个人来解决,这才特意问了你。
刚才听你说,先前倒腾的都是些煤渣,想到我舅舅每年的做法,倒是让我有了个主意。
我相信,这么大的食品厂,为着取暖的事情发愁的,肯定不只我一个人。
后勤部是给大家伙儿提供劳动保障的部门,这个时候,谁要是能解决、或者说是缩小蜂窝煤供应缺口的话,肯定能得到厂里的表扬,往远了说,提一级工资,估摸着也是不在话下的。”
徐元都暗示到这个份儿上了,洪刚也知道,他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地说起他舅舅的事情,只不过,解开一道谜题,往往需要的就是那乍现的一抹灵感,而洪刚,或许真的在这方面欠缺了点儿吧。
所以,拧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儿,洪刚不得不承认,“术业有专攻”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动脑子的事儿,还是得由聪明人来做。
而要论起动脑子,还有谁会比得到厂里两次表彰、年纪轻轻就分到了福利房的徐元更擅长吗?
想到徐元刚刚画下的“大饼”,洪刚承认,他心动了,所以,也不等徐元继续“考验”他,便赶忙催促道:
“行了兄弟,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好主意,你说出来,我照做就是。”
“我的办法呢,就是公对公、厂子对厂子,这样一来,也就少了被人举报的风险。
咱们厂有面包、有饼干、有点心,都是能垫肚子、营养高的东西,煤厂有多余的蜂窝煤,如果他们愿意交换的话,两个厂各取所需、不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如果他们不愿意交换,那也没关系,跟他们借一块儿地方,这总能答应吧?把咱们食品厂的东西往那儿一摆,咱们直接跟工人同志换,总会有人愿意的!
虽然说,咱们厂的职工福利,向来都是由工会和采购科一块儿负责的,但是,你这回做的事情,主要目的是为工人们解决取暖问题,这事儿本就该后勤部来管,工会内部就算有少量意见,也找不到你头上来的。”
国营厂子的各大科室,向来都是各司其职的,徐元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就估摸着,洪刚可能会担心工会那边有想法,这才专门解释道。
当然,退一步来说,真想得到厂里的表彰,不冒半点儿风险、只想享受胜利果实,这可能吗?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啊?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能不能下定决心,就只看洪刚的了。
而事实证明,洪刚能够在这么紧的形势环境下,想到跟人一块儿倒腾煤渣,足见其魄力。
所以,并没有犹豫多久,洪刚心下一横,应道:
“成,兄弟,你放心吧,这事儿就交给我来办了,也谢谢你替我出主意,等事情结束,我一定准备一桌好菜答谢你!”
“行了洪刚哥,这话就外道了,咱们俩可是认识好几年了呢,你给我帮忙的次数也不少呢,谢来谢去的,可就见外了!”
听徐元这样说,洪刚也只得先将所有的感谢埋于心里,等忙完了这阵儿,打算叫上林东正和田家瑞,四个人凑在一块儿吃顿饭。
话说回来,正因为徐元给洪刚出的这个主意,那张煤炉子票,洪刚硬是不愿意收钱,只不过,五块钱已经不少了,徐元哪儿能这么去占兄弟便宜呢?
要知道,洪刚去年结了婚,眼看着媳妇儿就要生孩子了,家里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呢。
所以,眼看着洪刚态度十分坚决地不愿意收,徐元跟他说着话的同时,也悄悄移动着身子,把那张五元钱压在了本子下面,又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黄小月对视一眼,这才离开了。
送完徐元回来,洪刚便被黄小月提醒了一句,按着她的话翻到本子下面,看到那张五元钱的时候,他登时就明白过来,这是谁留下的了。
心里默默记下了徐元的好意,洪刚也打定主意,要尽快把这事儿提上日程,不让徐元的苦心白费。
事实上,这也正是徐元大费周章给洪刚出主意的主要目的所在,拉兄弟一把,只是原因之一罢了。
毕竟,他一个财务科的会计,跟技术科打了两次交道,已经足够惹眼了,再插手工会或者后勤部该干的事儿,出的风头就太过了些,难免会让人心里不太舒坦。
怎么着,这么大一个食品厂,就你一个能人儿呗?自己的本职工作都没能理清楚呢,整天管别的科室的事情,这么能的话,怎么不干脆去当厂长呢?
徐元敢保证,要是他把活儿揽过来的话,整个厂子里,这样想的人就不会是少数了,他只想和家人平平安安地度过这最后两年,然后和媳妇儿一起去上大学,多出这一阵儿的风头,没那个必要!
煤炉子票到手以后,徐元先是去离食品厂最近的供销社把煤炉子搬回了家,果不其然,曾书瑶已经回来了,跟她说了一声,随后,徐元才去职工食堂打的饭。
至于蜂窝煤的事情,于晚菊月初的时候带着《煤供应证》、户口本和粮本,已经去街道办理了这一整年度的购煤票,都在她那儿收着呢。
徐元打算这两天先跟邻居换几块煤烧着,等周末回家的时候,再去煤建公司,把接下来这个季度的蜂窝煤都搬回家。
和邻居家嫂子换蜂窝煤的时候,还有个小插曲呢。
“小徐啊,你媳妇儿家条件是不是特别好啊?我早上在水房看见她的时候,她都没个笑模样的,看上去有点儿傲气,人姑娘是不是不习惯住咱们这筒子楼啊?”
徐元哭笑不得,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她是刚嫁过来,也不认识几个人,上次虽然过来跟我一起给大家散了喜糖,但是,那么点儿时间,能记住几个人啊?
她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家相处,这不,就让大家误会了,等时间长了,大家慢慢熟悉了,也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丽芳嫂子,你可得帮着我们家书瑶、跟大家伙儿解释几句啊!”
乔丽芳这才恍然大悟,对于误会了人家女同志,心里也颇觉不好意思,赶忙保证道:“你放心,我肯定会跟大家伙儿解释清楚的,绝不会让有些嘴碎的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
做了几个月的邻居,乔丽芳夫妻俩是什么样的人,徐元心里还是有数儿的,否则,也不会跟他们夫妻俩走得最近了。
带着换来的十块蜂窝煤回到家里,徐元跟曾书瑶说起了刚才的小插曲,只见她一脸惊讶,直呼冤枉:
“我就是没睡醒,洗脸刷牙的时候顺便发个呆而已,怎么就成傲气、看不起人了呢?”
徐元赶忙安慰道:“放心吧,我已经跟丽芳嫂子解释过了,不会再有人说闲话的!”
要知道,“傲气”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什么好词儿,好在,徐元已经替她找了合适的理由,曾书瑶也只得作罢。
与此同时,在心里打定主意,这几天再去水房的时候,得时刻把“微笑”两个字刻在脸上,省得再闹一出像这样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