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没有月亮, 夜空一片漆黑.
随着呼啸了半日的风,白日的燥热逐渐被毫无征兆蹿起的凉意替代,罕见的,让人感到凉爽。
唐娴被抱上了登月楼顶。
飞起的檐角下悬挂的全是灯笼, 恰到好处的能让她恢复眼力, 同时将她隐藏在辉煌的光晕中。
登月楼内不知是哪家权贵在宴饮, 灯火通明,鼓乐齐奏, 天上仙宫不过如此。
她坐在“仙宫”上方,从高处俯视, 热闹的集市与奢华车马如流水, 尽收眼底。
这是唐娴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没多久, 就有点发晕。加上屋顶没有栏杆护着,她惧怕跌落下去,两手撑着瓦片想往后挪动。
不动还好, 挪动了没两下,不知蹬到了哪里, 一块瓦片松动, 从她脚下滑走。
唐娴吓了一跳,怕砸到下面的人, 忙伸出脚尖去拦。
云停比她更快,长腿一抬, 阻拦了瓦片坠落的趋势。唐娴慢了一步,伸出去的脚压在了他脚背上。
唐娴看了云停一眼。
云停挑挑眉, 脚尖一勾,在她脚心蹭了蹭。
抱也抱过了, 因为种种原因,更亲密的触碰也有过,可这时,唐娴莫名的,唰的红了脸。
哑然少顷,她绷着腰身和手臂,慢吞吞把脚收了回来。
确认瓦片不会再往下滑,云停也松了脚,微屈起膝盖,惬意地仰望着不见星月的夜空。
那个小意外两人都没再提。
片刻后,唐娴低声道:“我害怕掉下去……你来抱着我。”
云停做惊讶状,“不好吧?你知道的,我家规森严,没成亲就搂搂抱抱,会坏了我的清誉。”
唐娴就看不得他得了便宜卖乖的样子,心中的羞赧随风而去,脆声道:“你就是欠打!”
这样说也没用,云停不受她的激。
见他就是不动,唐娴单手撑着瓦片,另一手在他衣角拉扯了几下。
云停斜扫过去,在煌煌灯火下,对上一双流光跳跃的水润眼眸。
眸光一转,他收起屈着的双膝,张开手臂环住了唐娴的腰身,一收劲儿,将她抱至身边,与自己紧紧挨着。
之后,手就那么锁在唐娴腰上,不再移开。
他再抓起唐娴另一只手,带着她向着远处指去,问:“你家在这儿?”
不等唐娴回答,换了个方向,“这儿?”
“还是这儿?”
“都不是。”唐娴全部否认,被他抓住的手施力,转了一圈,先后指向多年前唐家府邸的位置,再粗略指向皇宫的方位,最后遥遥朝着岭南指去。
祖父死后,府邸被抄,一砖一瓦全都成了碎片,太子只差没有将那块地皮也焚烧成灰烬了。
唐家没了,她就归属于皇室了。
然而那段婚事并非唐娴所愿,她心底依然是十五岁之前的想法,父母不曾放弃过她,那么,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哪怕她从未去过岭南,那里距离京城有多远、风俗习惯如何等等,她一概不知,也会将那里视为家。
这三处指向模糊不清,远近不同,云停无法参透其中奥妙。
他抓着唐娴的手重新指向皇宫,指尖压低,道:“与我成亲,做皇后不好吗?”
多少人为了皇后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唐娴没想争,就得到了。
可她并不想要啊。
她偏头对着等待她回答的云停,清凉的风吹得人心中开阔,唐娴突然很想炫耀,皇后又如何,还不是得向皇帝叩拜?她不一样。
皇帝得反过来拜她的。
老皇帝去世后,唐娴做过一段时日的皇太后。
太子再恨她,也得在登基称帝的大典上,向她低头,恭敬地喊一声“母后”。
她敬重畏惧的祖父,和那些执掌百姓生死的大臣,全都跪在下方,先高呼新帝万岁,再拜见太后千岁。
风光无两。
她都经历过的。
遗憾的是地位再高也没用,不过是权利争夺中的一枚棋子,可以选择的话,她情愿做一个普通的、自由的姑娘。
唐娴叹息一声,声音随风飘摇,“皇后啊……我看不上的。”
云停:“……再说一遍?”
唐娴清楚道:“我说,我看不上皇后这位子。”
再说了,她名义下坐过龙椅的儿子共有三个、孙子共有五个,她去给推翻了云氏王朝的反贼做皇后?
让她那些便宜儿子孙子喊反贼爹和祖父吗?
太荒诞了……云氏皇陵里的祖先能全部气活过来,把她生吃活剥了!
唐娴把自己想得直打寒颤。
这些事情太遥远,多思无用。
她摇摇头,再说道:“当皇后有什么好的?要时刻端方淑仪,要温婉大方地为皇帝打理三宫六院,行事处处小心,不然就会被扣上外戚猖狂、祸乱朝纲的罪名……”
这些都是唐娴亲身经历过的。
十五岁执掌凤印,懵懵懂懂,没半点权利,却要端着架子应付老皇帝的三千后宫佳丽。
这也就算了,过分的是,祖父入狱后,那些“纵容外戚”、“奸后”、“红颜祸水”之类的污言全部砸到了她头上,连老皇帝中风都成了她的罪过。
天可怜见,她入宫拢共三个月,后宫的路都没摸熟,上哪儿祸乱朝纲去?
唐娴说的都是自己心底的感受,那几个月跟活在梦里一样,是个深渊噩梦,她再也不想重新体验了。
哀声说完发现云停正凝目审视着她,双目如同头顶的夜空,深不见底。
唐娴心头一跳,赶紧继续说:“身处盛世还好,万一碰上乱世,最惨的也是皇后。一国之母,后宫之首,哪个反贼不想将她占据侮辱……你不知道这些吗?都是书上写的,你要多读些史书了。”
云停不理她后半句,若有所思地捏了捏她的手指,徐徐道:“你家祖上出过皇后?”
唐娴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祖上出过皇后的人家太好查了,轻而易举就能查到她身上来。
云停只要顺着这个消息来查,不出两日,或许她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这一刻,唐娴内心挣扎起来,她开始犹豫是否直接与云停坦白身份,将所有全部告知于他……
“嘭”的一声,烟花在头顶炸开。
唐娴抬头,望见绚丽的花火照亮半边夜空,瑰丽壮阔。炸开后,花火坠落成流星,一闪即逝。
她打消了那个冲动的念头。
暴露与否再说吧,毕竟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不是,我是在说做皇后有利有弊,让我选的话,我是不愿意的。”唐娴打岔道,“人总是要做选择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可以的。”云停道。
行吧,他家大业大,他可以的。
唐娴重新举例,“就如同有一日你与袅袅同时掉入水中,我只能救一个,你希望我去救谁?”
云停沉默。
唐娴叹气,道:“看吧,你答不上来了是不是?有时候总要狠心放手一个的……”
“你大概是弄错了。”云停忽地开口,听不懂她的例子一般,道,“我与袅袅都会游水,就算救,也该是我俩来救你。”
唐娴噎住,脸往下一拉,道:“你会你了不起行了吧!你们全都会,就我一个人不会!我笨蛋行不行?”
话音才落下,云停眸光一闪,沉声道:“你目前见过的会游水的,只有烟霞,加上我与袅袅,充其量才三个人,哪里来的你们全都会?还有谁会?”
唐娴的眼皮再次猛跳。
还有她弟弟妹妹。两个小孩不知跟谁学的,灵活的很,入水就没了影子。
……幸好东陵河上的事情有烟霞顶罪!
“就是你们三个……”今日的云停格外的多疑和敏锐,唐娴不敢多说了,把他的手往下拉,搁在他膝上,道,“行了,看烟火吧。”
她依偎到云停肩上,成功让他闭了嘴。
头上烟花炸开,下方是登月楼内的歌舞和欢笑声,唯有这一处,安详静谧。
过了会儿,唐娴轻声感慨:“还是太平盛世好……”
“哪里来的太平盛世?”云停道,“云氏这几十年来出过的皇帝,没一个可靠的,你看见的盛世,不过是表面假象。”
唐娴眨眼。
云停再道:“只缺一个引火索……你且等着,一旦爆出一场动乱未能及时镇压住,不出半年时间,就将遍地烽烟。”
唐娴出生在四海升平的盛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亲眼面对战火,被他话中的情景吓住,怔了怔,道:“你是在等这个机会吗?”
云停恍然记起自己在唐娴眼中还是个反贼。
结合她关于皇后的那番话想了想,猜她是害怕京城沦陷后,家人会遭受苦难折磨。
他眼眸低垂,道:“我不是非要起兵造反不可的,只是看不惯皇室作风。”
传承百世,没有一个正常的皇帝,云停以“云”姓为耻。
幸而他不同,他没有任何稀奇古怪的偏好。
烟火再次炸开,明亮的光线映亮唐娴的面庞。
她不知在想什么,神色迷惘,双眸迷离。
云停心头一动,歹念突起。
他低下头,额头贴近唐娴,轻声道:“你不想我造反?”
唐娴眼波动了动,云停很快接了下一句,“你亲我一下,我就不起兵造反了。”
蹭的一下,唐娴脸上冒起热气。
强行冷静后,她道:“你不要胡说!我已成亲,你家祖训不许你强夺民妇的……”
“但没说不许被民妇强夺。”云停道。
唐娴无言以对。
云停耐心等了会儿,盯着她水润的双唇,喉结滚动,诱哄道:“真的,你亲我一下,我就不……”
“你还是造反吧。”
决绝的声音从那双丰润的唇中发出,云停脸色猝然转阴,“你宁愿我造反,都不肯与我亲近一下?”
“那倒不是……”唐娴有点为难,她对改朝换代这事不反对,也不坚持,只要能有个好皇帝就行。
不想干涉云停的选择和行为,所以她说“你还是造反吧”。
云停却误会了,眼中氤氲着怒色,“不是?那就是愿意了?”
“不……”唐娴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眼前一暗,面前的人压了上来,在她唇面上印下温热的触感。
她从未与人有过这种亲密,心头一震,惊慌闭眼,下意识抿紧嘴巴,身躯后躲。
因这举动,两双嘴唇分开了一下。
继而,她腰上被人凶狠一抓,用力撞回云停怀中。
“我就不信你没动心……说我自作多情也好……”
云停离得很近,说话时唇面与唐娴的双唇摩擦着,声音从缝隙传出,被急促的喘息扰乱。
唐娴已经不能说话了,闭着眼不敢动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被用力掰开。
一把冰凉的匕首塞入她手中。
云停含恨的声音扑在她耳边,“真不愿意,那就把我当成无耻**贼,狠狠刺过来……”
说完,他松开唐娴的手,重新凶蛮地亲吻起来。
太凶了。
唐娴想躲,头偏开了,可腰被扣得很紧,怎么也无法彻底躲开。
巨大的刺激感冲击着心头,她面红耳赤,四肢蜷缩,抓着匕首的手抖个不停。
更可怕的是,这时,烟霞说过的那些胆大包天的话闪回在她心中。
“儿孙成群,连男人的滋味都没尝过……”
“他相貌身子都不差,你试试呗,又不吃亏……”
唐娴的心砰砰直跳。
她喜欢,那为什么不能大胆地接受?
难道要为一个尸骨早就腐烂了的老头子守身如玉?
只是亲一亲而已……
唐娴想深呼吸,可嘴巴被粗鲁地啃咬着,空气全被夺走,她喘气都难。
她想让云停轻一点,先让她喘口气,尝试着张了下嘴巴,唇瓣才一分开,就被侵袭入内。
这太突然,她浑身一抖下意识闭合牙关,可惜被捏着下巴不能自己。
浑身被蚂蚁啃咬一样酥麻。
让人心颤,使人沉沦。
烟火好像停了,又好像还在继续,“砰砰砰”一下下响在她心里。
唐娴重重喘着,眼睫颤抖几下,放任自己抬起双手,去搂住拥着她的人。
手压到云停背上,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唐娴没察觉到异样,还努力在积攒勇气接纳和回应,陡然被咬了一口。
云停退出,大力抓着她的手腕,快要气红了双眼,“你真的宁愿对我动刀,也不肯与我亲近?”
唐娴迷茫睁眼,看见他微红的冷峻的神情,窘迫地重新闭起。
闭着眼快速喘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
云停在说什么?
他怎么那副表情?
唐娴鼓足勇气,再次睁眼,看见了云停眼中的失望与受伤。
茫然中,手指上传来一股粘腻温热的感觉,唐娴转脸,看见她的手还紧紧握着那把被云停塞进来的匕首。
匕首不知在何处见了血,血水顺着刀刃下滑,浸染到她的指缝里。
这里只有他二人,她身上没有伤口,那就是云停的?
他说过:“真不愿意,就狠狠刺过来。”
唐娴的手一抖,匕首“当啷”落在瓦片上,“不、不是!”
她忘了手里被塞了把匕首!
云停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疏冷,唐娴心急,越急越说不出话。
在云停松开她的腰和手时,她心里一慌,抓住云停的手臂对着他的嘴巴亲了上去。
被躲开。
云停冷眼质问:“你耍我?”
“……”唐娴羞耻难当,承认她满心都是这样亲密的接触,忘记手里有匕首这事,比承认愿意接受云停的亲吻更让人难以启齿。
尴尬的沉默了会儿,她声若蚊蝇道:“明明是你自己弄出来的,还怪上我了……”
说完,她红着脸觑了云停一眼,抓着他的手臂,抬腰凑近,在云停嘴巴上贴了一下,道:“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