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兰希!”
兰希扭过头, 看见男人的正脸,微微一怔。
眼前的男人眼袋与两颊的肉一道下垂,半张脸发红, 说话含混不清,盯着她看了会儿,确认后, 咧嘴笑,一笑牵动眼角,眼角皱纹变成褶子, 层层叠叠堆积。
40多岁的男人,未老先衰得像六十多岁的大爷。
但凡过去见过他, 都知道他是个皮相不错的小白脸, 看着斯文有礼,容易被他的外表欺骗,以为是什么好鸟。
随着男人越靠越近, 兰希的眼睛越睁越大, 险些从眼眶脱落,脸色刷白, 指尖发颤, 浑身紧绷,下意识往后退。
突然, 手臂被男人扯住, 拖着她往旁边走。
“跟你们说我找……找人你们还不信, 看看,这我妹子。”男人打了个酒嗝。
兰希被拽着走得很艰难, 闻到他身上的怪味,被熏得清醒了过来, 挣扎着推开他,“放开我!”
保安对视一眼,出声询问,“小姐,你们真认识吗?”
男人竖着眉毛,满是戾气,“怎么不认识!这我妹子。”
释放出危险信号的男人让兰希不敢吱声,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认识,我堂哥。”
听见这句‘堂哥’,男人笑咧了嘴,奖励性地拍拍被他拽着的手臂,“这才是哥哥的好妹妹。”
兰希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回忆起前年奶奶过世前,让她陪着大伯父大伯母去探监,那会儿这男人还没这么老。
看来上次闹自杀后,身体不太行了。
被男人紧紧拽着胳膊的兰希,慢慢回过神,虽然早知道虞文升会提前出狱,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桐城。
他来桐城做什么。
难道说从虞家知道了棠阿婆那套房子要拆迁的消息?
还是说——
知道了棠月的消息,特意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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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年前,法庭上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13岁的小女孩棠月,当时还叫虞星星,站在法庭上,当着律师和法官一众人的面,怯懦又无助。
在律师问她虞文升是怎么施虐时,棠月怯怯地伸出手,卷起袖子,亮出身上或陈旧,或刚刚结痂的伤痕、淤青。
睁着双大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让它落下,倔强地咬着唇,痛诉虞文升所作所为,阐述着自己对养母棠兰的爱,坚定地指认虞文升就是杀/人/凶/手。
是虞文升打死了棠兰,不对她施以援手,眼睁睁看着棠兰失血过多死在血泊里。
那样的场合,坚毅的棠月让人动容。
可是,当虞文升被法官当庭宣判时,兰希永远不会忘记棠月那一秒钟的表情。
她坐在那里,单薄纤弱,背脊弯曲,微微垂下头,眼泪像开了水阀,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大颗大颗往下掉。
抬头和虞文升对视时,楚楚可怜。
然而,嘴角微微勾起弧度,饱含眼泪的双眼,冷酷,怨毒,眼底的恨意,仿佛要将虞文升千刀万剐。
那不该是一个小女孩的眼神。
很明显,看见那一幕的,只有虞文升和兰希。
虞文升瞬间暴怒,在法庭上口不择言,“虞星星,你个狗/娘养的狗/女表子,等老子出狱,强/女干你,弄死你!”
而棠月当时用口型对着虞文升说了句什么,兰希没看清,但虞文升一定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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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暂时不能让他见到棠月,她还没拿到那套房子,要是被虞文升知道,什么都晚了。
“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虞文升力气很大,兰希装作不知道他出狱的事情,假意安抚,“先放开我。”
虞文升跟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说,“你混得不错啊,都去那种要什么破邀请函的场所了。”
兰希直觉要糟。
果然,虞文升下一秒就是,“我刚出来,手里没什么钱,借点钱给哥哥花花呗。”
酒臭味加上不知几天没洗头洗澡的馊味,令兰希严重不适,连连保证不会跑,马上给他拿钱。
虞文升这才放过她的胳膊。
为了息事宁人,在他贪婪的眼神里,兰希侧过身,打开钱包,数出五百块钱。
旁边横过来一只手,抢走了她的钱包,兰希震惊地看着虞文升。
就见他数掏空她钱包里的一千块钱,呸了点口水在拇指,食指就着拇指摩挲两下,用唾液滋润手指,方便数钱,数完切了一声,“就这么点儿?”
兰希忍下脾气,好在这人在监狱里待了九年,不知道外面是数码支付的时代,堆起个虚假的笑,“嗯,我也没钱。”
“你说你长这么漂亮,怎么这么没用呢!”虞文升呸了一声,“要是星星在,上山采菌子、路上捡垃圾都能卖钱,就为了凑俩钱给我和她妈花花。”
“还是星星孝顺啊。”
兰希不做声。
虞文升不耐烦,“是不是,问你呢。”
“什么?”兰希一愣。
虞文升把钱揣进兜里,顺走了她的手机,像个稀罕玩意儿一样拿在手里把玩一番,厉声质问,“星星孝不孝顺?”
“……”兰希悚然一惊,抖着唇,堆起假笑,“孝顺,她很孝顺。”
话音刚落,虞文升皱起眉头,拍了拍兰希的脑袋,眼神不悦,咬着后槽牙挤出话来,“我的傻妹子,那贱/蹄子,孝顺个屁!”
“孝顺到把她老子送进监狱!赔钱货,操/蛋玩意儿!”
“是不是,啊?”
兰希快被阴晴不定的虞文升搞疯了,“是是是,赔钱货。”
闻言,虞文升又笑起来,“咱们老虞家人,就是一条心,你住哪儿啊,我这到桐城也没住的地儿,吃的也是个问题。”
兰希很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来的桐城,直觉虞文升不会说真话,就此作罢,扯了个谎,“住集体宿舍。”
“欸?你是不是骗我哦?出入这种高档地儿,你住集体宿舍?”虞文升又拿手拍她脑袋,目光打量着后方的蓝禾堂。
兰希忍到爆炸,强撑着说,“是的,桐城跟咱们慈山比,什么都贵,租不起房,有集体宿舍住,能省房租水电呢。”
虞文升用醉醺醺的眼神审视着她,也不知道信没信,又打了个酒嗝后,问她,“星星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去哪儿了?”
兰希摇摇头,“不知道,你……”
不好说‘你进去后’,换了个说法,“几年没见了,她被棠阿婆带走后,就改名的时候回来过虞家。”
“切,那死老太婆,要不是她来牢里威胁我,我能同意给星星改名?老子的闺女,供她吃供她住,还供那狗东西上学,凭什么跟她死老太婆姓啊?”虞文升骂骂咧咧,一脚踢开路边的易拉罐。
易拉罐落地,蹦出一声响,惊得兰希身体一抖,脑中闪现一个细节,虞文升这种人,没有好处,怎么会同意棠阿婆给棠月改名。
当年棠阿婆是不是承诺了虞文升什么?
虞文升实在醉得摇摇欲坠,兰希喊了辆出租车,再三保证会跟他保持联系后,才把人送走。
看着虞文升的背影,兰希觉得自己好像蜕了一层皮,连另一个手机的铃声响起,都让她草木皆兵。
看见是傅昂的电话,登时火冒三丈。
掐了他电话,直接给傅小鲤拨电话,第一个电话没接。
但兰希有信心,继续拨,在第二个电话快自动挂断时,傅小鲤接了起来。
“傅小鲤,虞文升来桐城了。”
-
西山枫林。
陆卓衍洗完澡,身上穿着件黑色T恤当睡衣,刚走出浴室,就见棠月躺在**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走过去,两手扯着毛巾一角,站在床边探头看去,看见她闭着眼睛,眼线因为她**眼睛晕妆了,看着像黑眼圈。
她浅浅地呼吸着,十分安静。
陆卓衍眼神直白地盯着她的侧脸,轻嗤一声,“懒鬼,妆都不卸。”
没有喊醒她,他折返回浴室,从洗手台架子上找到了卸妆水和卸妆棉,打开盒子抽了两根棉签。
不太确信女孩的卸妆步骤里,卸眼妆是不是需要用到化妆棉。
陆卓衍叹口气,搓了搓湿漉漉的头发,拿出手机,在网页搜索栏输入‘卸妆步骤’,出来了一堆视频,点开播放量最高的,跟随主播的节奏,认真看了一遍,这才自信满满地走出去。
棠月还在睡,连姿势都没换。
这段时间天天跟她睡在一张**,他算是发现了,她的睡姿很老实,一整晚都不会乱动。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意识到,她好像很喜欢把头埋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胸口睡觉。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虾米,看着怪可怜的,像个没安全感的小朋友。
陆卓衍控制住要闹醒棠月的欲望,长腿一迈,轻手轻脚地坐上床,棠月顺着床塌陷的方向自动滚过来。
惹得陆卓衍轻笑一声,拇指和食指捏着卸妆棉,另只手拇指一转,轻松拧开瓶盖,化妆水倒在卸妆棉上,指腹传来凉意,按照视频里的步骤,用卸妆棉去擦她的眼线。
棠月动了动眼球,没有睁开眼睛,眼皮传来微凉的触感,知道他在做什么后,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见没把人弄醒,陆卓衍忽然觉得怪有意思的,一点点地擦掉她的眼线,又要继续去擦嘴唇。
“换一张卸妆棉,那一张擦过眼线了。”棠月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喑哑。
“醒了?”陆卓衍懒懒散散地直起身,为了给她卸妆,佝偻着背,累得不行。
“嗯,你碰我眼皮我还能不醒呀。”
柔软的声音让陆卓衍想和她亲近一番。
“我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已经尽量轻点了。”陆卓衍按照她说的,换了一张卸妆棉,重新倒上卸妆水,“不管好不好,都给我受着。”
“你好霸道。”棠月撇撇嘴,手指扣着枕头,脚踢了踢他的胳膊,“好霸道,伤心了。”
“……”陆卓衍被这个阴晴不定的演技派逗笑了,捉住她的脚腕,丈量着大小,确定给她定制的脚链不大不小,刚刚好套进去。
有一条脚链私心定制了小铃铛,等之后做的时候,就要给她套上那条。
铃铛作响,光是想想,陆卓衍耳朵尖就微微发热,可耻地起了反应。
从旁边扯过被子盖住腿,以免被她看见取笑。
“你在想什么?”棠月见他久久不言,视线盯着她的脚,像在走神,有些好奇。
“没什么,闭上嘴,卸口红了。”陆卓衍老神在在地抻了抻腿。
“哦。”棠月躺平,任由他操作。
冰凉的化妆棉贴上嘴唇,唇瓣随着他手指的力量动作,时重时轻,来回反复。
棠月不耐烦他继续玩,抬起脚,作势要踢他。
尚未动作,阴影倾身靠来,化妆棉抽走,随之而来的是温热的唇。
在棠月睁眼时,嘴里尝到了化妆水的味道,一把推开他。
“化妆水啊,陆卓衍,都吃进去了。”棠月抹了抹嘴唇。
陆卓衍脸撇到一旁,藏了眼底的笑意,“味道好怪。”
棠月没好气地瞪着他,“你好烦啊。”
“没办法,没了口红你的嘴唇看着没那么红,我就想着给你人工染色。”陆卓衍转回头,双手一摊,理直气壮。
人工染色?
如果没有不好喝的化妆品,陆卓衍是不是准备给她亲秃噜皮,满嘴血,不然她想不到怎么才能人工染色。
恍神的功夫,陆卓衍给棠月卸完了妆。
棠月微微直起身,看见垃圾桶里一堆卸妆棉,无奈道,“陆卓衍,你真败家,卸妆棉不是你这么用的。”
“切,我乐意。”陆卓衍坐在床边拿着毛巾擦头发。
“手机的数据线在哪儿,我那根在客厅,不想出去拿。”棠月趴回**,懒洋洋地问。
“床头柜呀,傻子。”
“哦。”
棠月匍匐前进了两步,伸手去够床头柜,就要拉开,陆卓衍突然想起来什么,心想,坏了,上次买的**在里面。
只听床头柜抽屉被拉开,塑料盒磕到柜体,发出一声响。
过了一会儿,盒子掉回柜子,柜门阖上,棠月穿着拖鞋,抱着睡衣,“我洗澡去了。”
陆卓衍盯着紧闭的浴室门看了一会儿,单手撑着床,随手把毛巾扔到椅子上,头往后仰起,靠着床头,碎发散落在额头两侧,凌乱地支楞着。
手里捏着星空灯的开关,一会儿开灯,一会儿关灯,星空银河闪现又消失。
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他靠着床头,手往下伸,半眯着眼睛,视线随意一瞥。
目光凝住。
深蓝色床单上,规规矩矩地躺着**的盒子,正面写着‘安全超薄’字样。
是没放回去……
还是?
她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