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第30章 12月25日,圣诞节我们遇见的那天,是不是你跟她分手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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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聿被赶出门外时想起了那个名字,章淑嘉。

他中学时代的噩梦,教导主任章淑嘉。脑海中回闪过关于这个名字的片段,他后背冒出一阵冷汗。

许执涛就曾经嘲笑过他,说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子聿唯独见到章淑嘉,就像老鼠见到猫。高中毕业离校那天,同学没撕课本撕作业本,他不一样,他撕的是章淑嘉罚他抄的书,写的检讨。同学们说的是再见青春,他说的是再见章淑嘉,永远不见。

他倒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竟然会以这样戏剧的方式见面。他更没想到的是,章若卿是她的女儿,而他对她毫无印象。

他没走远,在小区楼下的花坛边坐下来,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大概都是催他回南城的,今天要签一个大合同,他临时跑了回来,那边肯定急疯了。但这边,在他心里,也快急疯了。

电话又打过来,他恹恹接起来,许执涛在电话那头少见的气急败坏,“怎么回事,一帮人被你撂这,我怎么解释?”

他没回答,转而问道:“中学时候的教导主任,你还记得吗?”

“你喝大了还是升仙了,教导主任关我什么事?”许执涛被问得一头雾水,他都快要急疯了结果方子聿怀起了旧。

“她女儿跟我们一个学校?比我们小几届?”

“不是,你今天怎么了?这问题很重要吗?”

“重要。”方子聿吼了一声。

许执涛愣了,他很少见方子聿发这么大火,只好匆忙回忆起说:“章淑嘉……是叫这名,我不会记错的,至于她女儿……我想起来了,就那次她罚你在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同学的面认错,你中午放学就去广播室跟她女儿表白,说让人家当你女朋友……哇,你不知道,我们都懵了,你当时的那小女朋友也懵了。”

“我真干过这混账事?”

许执涛冷哼一声,“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你干过的混账事还少么?连那姑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去跟人表白,后来她还来班级里找过你,长得嘛……倒是挺白净的,但一定不是你喜欢那类,至于她叫什么……我真记不住了。”

“她还来找过我?”方子聿诧异道。

“对啊,”想到这事,许执涛笑了起来,“我提示到这一步你还没想起来?怎么了?不会人家找你算帐了吧?我可告诉你,就你当时说的那话,我要是那姑娘一定上去就抽你两大嘴巴,太特么混账了。”

“我说了什么?”

“记得我们调侃过校服像丧服吗?”

“记得。”

“当时那姑娘就规规矩矩穿这么一身校服来找你,你那时说——”许执涛清清喉咙,模仿他那吊儿郎当的音调,“你说,穿成这样来找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对我死心塌地也不是这么个塌法。你说你这张嘴多损,伤敌八百,自毁一千。”

许执涛后来还说了什么,他都记不住了,只觉得头脑发懵。

他ʟᴇxɪ算了算时间,又去对面章若卿爱吃的那家面馆打包两份雪菜肉丝面,觉得这会儿章淑嘉应该早走了,才又上了楼。

他犹豫着抬手敲敲门,等了一会才拿钥匙,开门就看见章若卿呆呆坐在沙发上,客厅地板上零零散散的都是他的物品,一只鞋子从鞋柜掉出来,衬衫和西服都散落在地上,角落里扔着两盒他刚买回来的安全套,十分突兀又十分扎眼。

他将手里的外卖放到餐桌上,再一一捡起地上的衣物,一边故作轻松地跟她讲起,刚刚去面馆时,他刚一进门老板就像多年未见他一样夸张地想拉上他喝一顿大酒,抱怨他很久没来以为是自己的厨艺退步栓不住他的胃了。

等他絮絮叨叨说完,见章若卿依旧没反应,保持刚刚的姿势沉默不语,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才发现她红着一张脸,肿着一双眼。

心口一下子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扶住她肩膀,拖起下颌仔细看看她的脸,才发现白皙的面颊上不只是发红充血那么简单,而是有一道清晰的划痕。

章若卿的脸本就发疼,再被他这样一钳制住,就更疼了,她拍开他的手,蹙眉拧过脸。

“她打你了?”

这样明显的答案,他却还要问,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年近三十还会被自己母亲打一巴掌,末了,旁人还要问一句,一点余地都不留。

“是因为我?”他继续问。

章若卿依旧不答。

知道她此刻不愿再说起刚刚的冲突,他只好起身去冰箱里找到一个冰袋,用毛巾包好握在手中,再轻轻贴到她脸颊,这下她倒是不躲了。

四周很静,是午后特有的宁静,阳光懒洋洋的,照在她发间,让发梢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金色,笼罩在光阴里,他看得出神,似乎觉得自己应该是对她有印象的,但那印象就像此刻被笼在光里的她一样,模糊不清。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之前就认识?”他突然问,问完之后就觉得这话问得有些自恋。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问:“这很重要吗?说出来有意义吗?你会想起我来吗?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可能到现在你都不会想起我是谁。还是你觉得那样会让你有一种人人都应该记得你的优越感?还是你想让我想起你三个月换一任女朋友的事迹?”

她一连好几个问句,字字句句问得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她又竖起了背刺,慌忙解释:“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对不起。我当时的确太混账了。可是现在,我是认真的,如果是因为我,你妈妈因为对我有偏见,那我们可以找时间好好跟她沟通,我已经不是那时候不懂事的小孩了。我们可以跟她解释我们是认真的,是准备好好在一起的。”

他握住她的手心有些微微发汗,他看住她的眼睛是有些慌乱,章若卿注意到这一点也不像他,全然没有不正经,没有在开玩笑,可她还是很冷静,冷眼旁观。

“你跟戚笛也说过这话吧?”

他瞳孔微微收缩,没有开口。

“12 月 25 日,圣诞节我们遇见的那天,是不是你跟她分手的那天?”

他依旧沉默。

最后,她挣脱开他的手,轻声说:“方子聿,有些承诺不要轻易说出口。”

他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发愣着看住她。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原本我以为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口。”她声音十分平静。

她觉得她此刻必须要说出来,因为只有当秘密被说出口,吹成了一阵风,秘密才能被称为秘密,不然只会在自己脑海中枯萎凋零,失去它该有的价值。

“从初中起我就喜欢你,所以当你对我说出那句话时,我以为是真的,哪怕到后来我知道那只是你开的玩笑,我也骗自己至少在你说出口的瞬间那就是真的。但是现在,我好像不相信了。”

方子聿说过的那句话和那一身色彩黯淡的校服,是章若卿青春时代里无论怎样都蜕不去的壳。

但她现在似乎可以将这颗沉重的壳,蜕掉了。

桌上放着他留下的雪菜肉丝面,他记得她的喜好,上面淋了一勺油亮亮的辣油,面放了好久,汤吸进面里,干了,坨了,也凉了。

她终于掰开筷子,吃了一口,又放下,静静盯住那一碗面,心想,也许他们就到这为止了。

她又想起戚笛问她的问题,为什么明明知道他是这样的人,还会跟他在一起。

她依旧答不出。

总不能是因为酒桌上那一杯温牛奶,雪夜里的他怀抱的温度,深夜里为她而来的那盏车灯,雨夜里摇曳的树影,抑或是少女时代那一点念想。

可如果换一个人,她估计不会义无反顾。所以,大概还是因为那个人是他,明明知道他是那样的人,明明在开始的时候就没打算有结果,可真的走到了尽头的时候,还是会很痛,真的很痛。

手机突然亮起,是嫣然发过来的一条信息:杜淼看了你的简历,让我通知你下周面试,他们人事部明天会给你打电话,陌生号码记得接。

章若卿读完信息,将手机放到桌上,去浴室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还有些微肿,但嘴角却扬起微笑。

她想,总是会有好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