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去了巧月居,刚跨进小院,方子聿拍脑袋想起周奕今天也在这请客。果然,迎面就见到了那一群乌泱泱的阿姨。她们都是周奕朋友,少说都有二十几年的交情。
方子聿从小就怵她们,一见就头大,转身拉住身边无知无觉的章若卿躲到一旁的隔间里。
“怎么了?”章若卿疑惑问。
他一面回头察视,一面小声说:“嘘,小声点。”
见他鬼鬼祟祟的模样,她揶揄:“哟,是遇见哪一笔没完没了的风流债了?”
方子聿抽空斜她一眼,“还说我吃醋,我看彼此彼此嘛。”
话音刚落,藏身地就被一位阿姨发现了,她音调一扬,说:“刚刚还在说,这人怎么看着这么像丑丑。果然,这不就是嘛!”
绿衫阿姨说着,笑眯眯捏捏他的脸,“怎么见到阿姨就躲?一点也不像小时候可爱,你记不记得以前你还追在我女儿屁股后面说要她给你当媳妇,她不愿你还耍赖皮求阿姨来着。怎么?长大就不认账?”
“关阿姨,这都多久的事了。”方子聿有些急了。他最怕她提这事,都多少年了,他自己都不记得偏偏每次见面她都提,偏偏今天他身后还有个憋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的章若卿。
“哎哟,”关君怡一惊一乍,“没看见你身后还有个姑娘,一高兴把你糗事给说了。这不会是你女——”
“朋友”两字还没出口,就被周奕打断,“你怎么也在这?小卿也在?还没吃饭吧,快去进去,让阿辉赶紧上菜。”
方子聿在心里连说好几遍“谢谢老妈”,赶紧跟章若卿溜进了包间。
“这是准儿媳妇?”关君怡目送那一对璧人,八卦之心仍不平息。
周奕没说话。
“还卖关子,”关君忆撇撇嘴,“我看丑丑可在意着,我哪次提他糗事都没见他跟我急过,还会开玩笑说让我把我女儿电话给他。你看这次,他急赤白脸的巴不得把我嘴堵上。”
周奕此时也有点想把她嘴堵上的想法,“对了,老太太是不是说馋了?”
周奕突然问,想起这一阵子老太太遵医嘱,清淡饮食,听说她们要来阿辉这里下馆子,还生闷气,忿忿说自己都快成兔子了。
“对啊,”关君怡说,“走之前还跟我念叨说你虐待老母亲。”
“这罪名,我可担不起。”周奕拨了通电话,见关君怡还没错开眼,赶紧催她别看了。
那边,方子聿刚点完菜合上菜单,就见门被推开,秦阿婆走了进来,瞪眼说:“你们都吃独食!”
听了着话,方子聿忙不迭将阿婆搀进来坐好,轻声安抚:“我哪敢呀,特意让阿辉叔多做一份小排,准备偷偷给您带回去。”
“真的?”阿婆不信,转头问章若卿。
章若卿配合地点点头,但还不忘叮嘱:“不过也不能吃太多,太油腻对您不好。”
“哼,连你也跟他们一伙,都不来看阿婆,这一阵子阿婆过的那叫什么日子,夜里饿醒,心头直叫唤,难受得我呀,都想去见他阿公了。”
“阿婆,”方子聿连忙宽慰,“您怎么还越说越起劲了?被外人听到,还以为我们怎么虐待你。”
“小卿是外人吗?”阿婆眉毛拧起来,说完反应过来,眯起眼得意洋洋噎回方子聿:“哦——你你当小卿是外人,可我不是,她就像我亲孙女。”
方子聿被噎得哑口无言,只好给外婆盛汤拣菜,“您就快吃吧。食不言寝不语,可是您教我的,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忘了?”
“他恼羞成怒了!”阿婆点点他,笑眯眯对章若卿说,“我们说我们的,不理他。来,小卿也吃,多吃些肉,我看你都瘦了。”
章若卿在一旁看祖孙俩斗嘴,看得不亦悦乎,一顿饭吃得极舒心。
三人吃完饭,沿深深的巷子送阿婆回家。进了院子,阿婆神秘地朝章若卿招招手,示意她跟自己进房间。
房间里,阿婆的木雕**摊开几匹丝绸,光滑细腻的触感透过指尖传递到心里,老樟木箱子有一股特殊的味道,细细闻起来特别舒心。
阿婆展开其中一匹胭脂粉竹纹样ʟᴇxɪ的料子,戴上老花镜在章若卿身前比划了一下,问她:“好看吗?”
“嗯。”章若卿点头。
“我就说这匹适合你……他妈妈还说你们年轻人不一定喜欢粉色。我这眼光,怎么会错。来,阿婆给你量量身。”阿婆得意,扯出软尺挂在肩上,让章若卿站起来。
“阿婆,这……”章若卿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什么这……不乐意?”阿婆轻轻拍拍她肩膀,示意她挺胸,皮尺从她肩一侧拉到另一侧,“阿婆没什么一技之长,就会做衣服。再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做喜服……还是你想要阿婆给你做身喜服?你让阿婆做阿婆还不乐意了,我那压箱底的正红色云锦是留给我孙媳妇的呢。”
章若卿笑,知道这是阿婆的一片心意,没再说什么,转身老老实实配合阿婆,“不过阿婆,您得答应我千万别累着,不然我怎么过意得去。”
阿婆在本子上记下一个数字,看看十分满意,这丫头的身段就是最适合穿旗袍的,“知道知道,怎么比丑丑还啰嗦。”
“老远我耳根就红了,原来是你们在说我坏话。”
方子聿给阿婆泡了一杯助眠的茶水送进来,搁在桌上抱起手臂,看阿婆摆弄章若卿——她像一尊雕塑似的一动不敢动,吸气收腹,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很轻。于是,打趣道:“你别吸肚子了,反正吸了最多也就少那一寸两寸,别待会缺氧晕过去。”
章若卿抽空瞪他一眼,念在阿婆的面子上没空跟他计较。心说,早知道我就不吃这么多了,旗袍宽了一寸两寸的区别可大了。
阿婆看不过,用软尺抽了他腿一下,他立刻猴似的龇牙咧嘴往后缩,嘴上嚷嚷:“我都这么大了,您还用皮尺打我,疼着呢!”
“该打,打你腿还算轻的。”
阿婆恨铁不成钢,就他长的这张嘴,自己那压箱底的正红色云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挥动手中的“武器”将他轰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等阿婆量完尺寸,归置好布匹,累了歇下,章若卿才轻轻关上门出来。回身就看见方子聿手执一根木棍,对着地砖敲敲打打,她走过去问:“真成孙猴子了?准备练好棍棒好跟唐三藏的皮尺斗?”
“你就不能想我点好?我这是才测试地砖哪块空了该补,没看见地上都有我做的记号?”
“哦,太黑了,真没看见。”章若卿转身往门外走去。
“……”
方子聿放下木棍,追上人,认真打量她,“你说我以前怎么觉得你这张嘴每次噎我、讽刺我‘方总’的时候,都那么可爱呢?”
“那现在呢?方总?”
方子聿没听出她现在也在讽刺自己,认认真真回答:“也可爱,但更多了一种真实感。”
“怎么真实了?难道以前我假?”
“以前我们总隔着一层,不像现在一切说开了反而自然,你该讨厌我讨厌我,该讽刺我就讽刺我,更加明目张胆了。”
“那你也可以不受这气。”
“偏不。”方子聿可不能轻易敲退堂鼓。
“看不出来你还有受虐的倾向。”
“那也分人,”方子聿凑近她,“我就爱受你的虐。反正我话放这了,你想摆脱我,没那么容易。”
他突然凑近她,软软的气息落入她耳畔,一阵柔风似的,让她浑身有种异样的电流流过。手里的钥匙没拿稳,“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感应灯随即亮起来,她看见近在咫尺,他眼睛里,直白又志在必得的神色,耳根刷一下红了起来。
她推了他一把,弯身捡起钥匙。
“你慌什么?”他明知故问。
“你让开,我回家了。”
他侧身挡在她面前,“没慌你耳朵红什么?”
“热的。”她嘴硬。
这下,他见好就收,撤开身子,让她将门打开。他低头看见墙上有一个记号,皱了皱眉,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来,扔到了一旁的脚垫上。
“干嘛?”章若卿踢踢他鞋子,“你家在对面。”
“你就不能想我点好?”将她拉出来,指着墙上的记号,说:“你自己看看。”
章若卿这才凑过去,一看明白过来。以前在网上看到过,如果家门的墙上有记号,说明被人盯上了。难怪嫣然叮嘱她记得在阳台上挂些男士的衣物,她原本没当回事,这下一看到竟有些后怕。
“现在知道着急了?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这老旧的小区本来就鱼龙混杂且治安又不好,你一个人住,真是心大。”他一着急,嘴就没注意念叨起来,想想又不忍,“我去给你拿几件衣服。”
章若卿没说话了。
“监控或者可视门铃也不知道装一个。”
“买了,忘了。”她自知理亏,小声说。
方子聿简直想挖开她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是不是只有塞满各种噎他词句。
他无奈去对面抱出来一堆衣服,一股脑塞到她怀中,叮嘱:“立刻就晾起来,还有我的鞋,别给我踢过来。”
“谢谢。”她轻声说。
方子聿回头瞅她一眼,半晌才说:“不是为了你这句‘谢谢’。”
说完,他似乎还不放心,“有事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