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事多,丁昭常跑外勤,回恒光時路過吸煙點,遇上郝思加,對方見到他,上下掃一圈,眉頭擰起,“你學孔雀還是蜈蚣?怎麽衣服鞋子每天都不重複。”
司內對丁昭升職後的轉變,態度都很正麵,唯有郝思加持相反意見,撞上定會說兩句。丁昭看看自己一身新衫,委屈說不好嗎?剛去佲仕開會,客戶都誇他衣服好看。
你掉消費主義的坑裏了。郝思加扔下一句,不多理論。他黑發又長長了,沒再去漂,大喇喇頂個布丁頭,咬著電子煙看手機,罵一聲,有毛病啊。
丁昭問怎麽了,郝思加翻手機給他看:“組裏有人休假,我頂兩天柏嘉麗的文案,你們組實習生傳個brief都不清不楚,用來做擺設的腦子不如捐給別人。”
柏嘉麗投訴賴茜後,有一名阿康接替她的工作,原來的實習生也一並轉移到對方名下,這位男大學生模樣很是俊俏,可惜做事真的不太行,教育多次,溝通仍是硬邦邦的,與創意對接多有摩擦。
丁昭給郝思加順毛,說新人嘛,做事多有不足,我不也這樣過來的嗎?郝思加回嗆,比你剛來蠢多了,不僅沒長進,態度也很囂張,我可忍不了。完了刷刷兩下,投訴已經發出去。
兩人一同上樓,進辦公室分開,丁昭到工位坐下,剛開電腦,就聽身後一陣歡聲笑語。
他扭頭看,柏嘉麗的阿康與實習生正在交談,顯然還不知道創意那邊的風波。阿康是莊曉朵手下,往常不苟言笑,出了名的冰雪美人,誰知居然有人能夠融化。她和男大學生談論工作,眉眼彎彎,說你做還我做,兩人視線過電,紅粉緋緋。
近期組內流言蜚語,明眼人都看出這股愛情火花燃起,在A組燒得劈裏啪啦。人被丘比特射中,頭暈目眩,多有行差踏錯。莊曉朵惜才,提醒幾次,讓向來謹小慎微的冰雪美人專注工作,實習生能力不行,應盡快開掉,以免夜長夢多。
看現在,提點的效果不大。傑西卡經過瞧見,與丁昭歎一聲:“Nate不在,打得相當火熱啊。”
丁昭對她做個眼神,閑事莫理,程諾文沒幾天就要回來,到時他們有大把工作需要匯報。
他匆匆上來一趟,處理完工作,下午趕著再出門。丹斐今天舉辦workshop,請了英國工坊的製表大師主講,客戶給CO2發了邀請。莊曉朵和賴茜都有事,丁昭單獨前往。
workshop地點定在丹斐在半島的精品店,聽完整場,丁昭瀏覽店內,經過經典係列的櫃台時,碰上有人談論經典1971,說不愧是丹斐工藝的集大成者,尤其戴上之後,那種貼合度真是沒的說。
程諾文有多款腕表,卻對經典1971情有獨鍾。平日佩戴也是對這塊表最細心,舉手之間都會注意,盡量不去磕碰。
丁昭看定價,仍是自己夠不到的等級。於是走過去,停在探索係列麵前。丹斐這一係列的新表銷量相當不錯,價格沒有經典係列那麽昂貴,款式也相對更時髦些。
發現他在櫃前留戀,接待熱情邀請他坐下試戴。丁昭推拒不了,隻好答應。一塊小銀表很快滑上他手腕。
銀色表盤略有些冰冷。接待讚歎,變著法說他戴得好看,丁昭心知那不過是培訓話術,但他從小到大沒怎麽戴過手表,忍不住被精致的做工吸引,扭動手腕欣賞。
身後突然有人湊過來,用英文說,真是一雙適合佩戴探索90的手。
丁昭轉頭,見是遠道而來的製表大師,有些不好意思,剛要取下,對方製止他,說遇到合適的腕表是一種幸運,硬要除去,反而會讓好運溜走。
隨後親自上手,替丁昭重新調整表盤位置,並為他係緊表帶,恰好卡在他手腕最細的地方。小銀表頓時像在他腕間活過來,顯得相當幹練靈巧。
如何?大師笑眯眯問,它是不是像會說話呢?
換作過去,幾萬塊的表,丁昭想都不敢想。剛和程諾文住一起時,他見程諾文常換表來戴,不懂其中深意,問手機不一樣能看時間?
程諾文說腕表起效的不是時間功能,不同場合不同人,見到你第一眼,從外表穿戴就能給你定性,所以一塊好表和西裝類似,是用來裝備自己的武器,職場上的戎裝。
丁昭低頭看手腕,肌膚溫度微微捂熱這塊銀表,表盤閃出波折的亮光,能輕易迷住一雙眼睛,似乎與他對話:擁有我,你應得的。
出門時,丁昭手提購物袋,腕間熠熠生輝。
陣風吹過,從未如此涼爽,半島外的沿街廣告牌與城市天際線連為一片,多是大牌承包,麵容冷峻的模特演繹都市風尚,當季係列走馬燈變化。
第一次,丁昭打量這些廣告大片,不覺隔閡。手機有信息提醒,他一看,是楊師傅發來信息,說可以來取之前訂的兩件進口襯衫。
他下班彎去工作室,推門進去,對裁縫道:“楊師傅,還想麻煩你做套新西服。”
“你不是有好幾套了嗎,怎麽又要做了?”裁縫奇怪,戴上老花鏡讓丁昭給他看有什麽要求。
來時路上,丁昭看到時尚新聞,江天禹上了今年GQ的開年封麵,標題是紳士品格,B牌讚助的秋冬新款,三件套造型文雅。
這次倫敦拍片,丁昭也要隨行。期待之餘,他想在行李中多加一件好衣服。楊師傅瞅一眼封麵,心中有數,朝他說這套要做就是全定製,不便宜的。
“您放心,發年終獎了,我自己能付得起。”丁昭笑道,他與楊師傅熟識之後,知道對方是刀子嘴豆腐心,憐惜他置裝費用有限,有時會故意說麵料過時,找借口給他一點優惠。
楊師傅嘴巴動動,還是讓他去掉外衣,先量尺寸。等丁昭脫下名牌大衣,楊師傅看他裏麵穿好幾件衣服,皺起眉,“你這件大衣尺碼不對,怎麽還穿得和真的一樣?”
一翻標簽,裁縫翻眼睛:“不是說過了嗎,衣服合身才是第一位,小年輕別老是去追品牌。”
“打折便宜啊,要正價,一萬九,我買不起的。”
小鬼,楊師傅喉嚨裏咕嚕一聲。卷尺量到手腕,丁昭卷起袖口,露出剛剛擁有的小銀表。老頭子眯起眼睛,湊近看,“哪能突然戴手表了?老早怎麽沒見你有這種習慣。”
丁昭興致勃勃與他介紹,說是自己服務的品牌,程諾文也有一塊,不同係列,貴很多呢。索性是拜托客戶走的內部價,尚能消費。
楊師傅不感興趣,量完尺寸,他推推老花鏡,忽然說:“人靠衣裝,話是沒錯的,但是衣服行頭這些東西,說到底還是身外物,夠穿就好。多一兩件呢,也沒關係,就怕腦子一熱,胃口一大,吃下去消化不了,你懂伐?”
丁昭對著鏡子調整手表位置,並未聽見。
唉,不撞一次南牆,都不肯回頭!楊師傅歎氣,拿著小本子,告訴丁昭過個禮拜再來試穿。
*
翌日,傑西卡瞧見丁昭新表,嘴巴張大,丹斐探索90!好貴的哇!
丁昭靦腆一笑,賴茜在他身邊打字,動作一滯,分神看過來,定定望向丁昭那塊手表,沒說話,轉過頭繼續敲鍵盤。
三個人之間,隻有自己升職,麵上不提,丁昭心中過意不去,說請賴茜與大頭吃飯,兩人推卻多次,還是丁昭堅持,高低要讓他們敲自己一次竹杠換個安心。
成行已是多日之後。丁昭近期忙著與公司其他阿康聚餐,也很久沒和大頭一塊中午搭夥。某晚,三人重聚,難得坐回一張桌子。
丁昭做東,選了賴茜一直很想吃的洋房火鍋。他們坐的小包廂,一時沒人出聲,還是丁昭先開腔,打開菜單裝作有興致,問賴茜選哪個鍋底好?你之前不是老饞他家的花膠雞?
賴茜眼睛都沒瞥一下,說都行,這家我吃過幾次,無所謂點哪個。
大頭聽了,冷哼一聲。賴茜撥撥頭發,露出手腕,同樣一枚小銀表,丹斐探索90,女士款。
這次是真正的丹斐針了。丁昭愣了愣,問你也買了嗎?
賴茜嗯一聲,輕輕轉動手表,腕上還有一枚柏嘉麗的帶鑽手鐲,閃閃發光。
“在柏嘉麗做采購,可真賺得動哦。”大頭道,語氣頗為嘲諷。
什麽采購?丁昭不解,女孩嘴唇繃緊,擠出幾個字:“別理他,我的一個朋友。”
之前聽她說有發展對象,丁昭推理一二,直覺話題不該繼續,忙說我都沒吃過,先試試花膠雞好了。
大頭沒給意見。以前中午打尖,他是最好的飯搭子,什麽都吃,全聽賴茜話事,從無異議。賴茜愛吃日料,有時開葷,常去吃壽司,大頭不吃魚生,也說好好。每次坐下,都趁對方不注意,偷偷將生魚片拖到丁昭的碟子裏。
眼下氣氛和生鮮魚一樣冷清,全靠丁昭一人努力叨叨,他指著食材問,要不要來一份黑毛和牛,賴茜不感興趣,說自己最近在實踐某個健康食譜,需戒紅肉,不吃了。
“搞笑呢,”大頭哂笑,“以前吃澆頭麵,是誰叫兩塊大排都不夠吃?”
賴茜撇下眉毛:“你今天沒刷牙?嘴巴臭可以閉上。”
兩人隱隱有吵架趨勢,丁昭按住賴茜,又給大頭使眼色,說不吃就不吃吧,倒是給我省錢了,哈哈哈。
笑聲孤零零,他自己都尷尬。上完菜,動筷沒幾下,賴茜就說飽了,丁昭問她是胃口不好,還是覺得不好吃,賴茜剛要說話,啪一聲,大頭扔掉筷子,臉色陰沉。
“今天小昭請客,你多少給點麵子,又不是和那男人吃飯,裝什麽小鳥胃呢?”
丁昭表情困惑:“誰?哪個男人?”
賴茜瞪向大頭,後者無畏,對丁昭說:“你不知道?她瞞你瞞得挺嚴實啊,我們Ceci呢,攀上甲方大樹了,柏嘉麗采購部的經理追她追好了幾個月,怎麽樣,還沒答應嗎?考察期不會比我還長吧?”
他掉轉槍頭,問賴茜:“哎,我就納悶了,除了有點錢,他到底哪裏吸引你?天天上下班,這麽勤快接送你,你柏嘉麗出事,怎麽沒見他上趕子幫你說兩句好話?”
“袁泳仁,你這張嘴除掉放屁還會幹其他正經事情嗎?自己能力不行,升不了職,別把火氣撒我身上,賤不賤啊?”
大頭姓袁,賴茜極少叫他全名,隻有特別生氣的時候。他也火了,摘下毛線帽,腦門上汗津津的。
“我賤?我操,是,我是賤,你跟別人快活的時候,我眼巴巴樓下等你,我都覺得自己賤。但是賴茜,你當我什麽,我不在意,我至少還當你是朋友,我怕你被人騙!那些男的多精啊,他帶你去fine dining,跑個江浙滬,五星級酒店住住,你就雲裏霧裏了,他用公款報銷的!開發票的時候你沒看到?”
“我過什麽日子,和你袁泳仁沒半毛錢關係。有空天天盯著我,不如多管管自己。你在agency這麽多年,做得頭發沒幾根了,還是個sae,小昭都快升過你了。快三十的人了,還在和別人合租,打個炮也要去家門口的酒店開房間,好意思嗎?”
大頭一張臉漲成豬肝色,他扯過帽子,起身對丁昭說走了,氣飽了。賴茜緊隨其後,說有人來接她,晚上還有事,不能多留。
好好一頓飯,搞得不歡而散。兩人走後,都給丁昭發信息,說不是針對你,是他/她不好。你這次升職,我為你高興,下回再聚過吧。
呆坐在小包廂,丁昭看眼前火鍋,幾盤貴價涮料堆在一起,白花花的湯底冒著熱泡,他呼出氣,卻是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