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不壞

第60章 舊朋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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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曄約他在華爾道夫的酒店酒吧,進門就是大理石長吧台,一眼望不見底。丁昭到時,邊曄坐在盡頭和某人喝酒聊天,遠遠見他出現,揮手示意位置。

與他談笑風生的對象也轉過身,看到丁昭,露出了然的微笑,向邊曄低聲說了兩句,隨後拎起西裝外套,朝丁昭這邊走。

吧台有三十多米長,他當成伸展台,走姿綽約。離丁昭越近,對方那顆眼下痣愈發清晰,鑲嵌在白淨的臉上,讓丁昭微微晃神。

擦肩而過時,對方停下,“Hi,”他和丁昭打招呼,“之前我們見過,有印象嗎?”

第一次去丹斐那邊開會,這人在樓下問賴茜借火,手腕一支經典1971,與程諾文抽同款萬寶路。出場如此奪目,丁昭想忘也難。

他和邊曄認識?丁昭想起那天莊曉朵與Kate的態度,不免好奇,點點頭,說句你好。

對方彎起嘴角,和初見麵類似,他將丁昭結實打量一圈,目光最後落到他手腕,忍不住笑了。

丁昭以為表上沾到髒東西,忙低頭看。對方瞄準的卻是他手上的B牌購物袋,輕輕哎一聲。

“這個牌子。”他笑意更深,不等丁昭反應,手指一伸,已從袋中夾出那枚裝袖扣的禮物盒。

自我介紹不做,一見麵就拿人東西,這行為相當沒禮貌,更別說禮物是送給程諾文,丁昭不願意給別人碰,動手想搶。對方預料到他的行動,展臂逃開,指頭一挑,打開盒子朝他晃一晃。

“你也喜歡這個款式嗎?確實蠻靈的,戴在袖口也好看。”

他連說兩個也,仿佛趕在丁昭前麵驗證過一遍禮物的效果。

丁昭沉下臉道:“請還給我。”

“我們挺像的呢,挑東西的品味。”

誰和你猜謎語。丁昭火氣上來,一把奪過盒子,緊張地檢查禮物是否有礙,索性兩枚袖扣都安靜躺在盒中,閃著微弱光芒。

他正欲指責,肩膀突然被一隻手握住。對方比丁昭矮些,氣勢卻更勝一籌。他拍拍丁昭,附在他耳邊,悠閑留下一句:“友情提醒,你手上這個,並不適合做禮物。”

莫名其妙!丁昭瞪一眼對方背影,將小盒放回袋子,滿肚子火氣走到邊曄身邊。

看場好戲,邊曄嘴角就沒放下,指指那人原本的位置,“坐,喝什麽?”

“冰水。”

丁昭繞到另一邊的空位。邊曄被他逗笑,對調酒師說兩杯old fashioned謝謝。

一個個都愛自作主張,丁昭怒氣未消,也不理邊曄好歹算自己上級,說話語氣生硬:“剛才那人誰啊,你朋友嗎?”

“Allen許,許方綸,T&H最年輕的AD,”邊曄大方介紹,“你應該知道啊,幾年前他在CO2做過,是Nate親自帶的。”

兩句話,丁昭如遭雷擊。他知道程諾文之前帶過別人,不是莊曉朵董遐邇那種上下級關係,從他人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出大概是個禁忌般的存在,具體是誰,長什麽樣,做過什麽,一概不知。

現實半點道理不講,什麽準備都沒有,直接甩到他臉上:真有這樣一個人,長相性格,與程諾文過往的那些炮友屬於同一係列。

邊曄看出他神情的變化,明白了,裝作懊惱打自己嘴:“他沒和你提過啊?哎呀,我以為他什麽都和你說呢。”

調酒師這時過來上酒,丁昭舉起杯子,方糖和苦精的味道嚐起來讓舌頭發麻。喝下時,冰球撞到上嘴唇,冷得他打個戰栗。

邊曄觀察他,手指撫摸杯壁,加冰的古典杯外層已微微化水,他沾上一些,在吧台上畫條直線。

“CO2是Beth從T&H出來後開的,當時我、她、Nate都在一個部門。她將Nate帶走後,兩個人相當於淨身出戶。T&H對待‘叛徒’向來不留餘地,逼他們簽了兩年競業協議,根本找不到服務品牌,合夥人也不敢投太多錢,說先讓Beth挺著,活得下來再說。”

他在線旁點了個點,繼續道:“捱過兩年,競業協議之後,稍微好一些,合夥人錢來了,他們也開始招人。像你們組的Doris啊,Ada啊,都是那個時候進的公司,Allen也是,幾個人都歸Nate管。”

丁昭聽過CO2的發家史,清楚公司是靠拿下佲仕才算打個翻身仗。邊曄聽後,笑笑,說:“是啊,佲仕的業務Nate功不可沒,但在佲仕之前,他們其實還有個機會,可惜沒抓住,Allen也是在那時候走的,工作理念上有些分歧。”

說得很含糊,丁昭追問,邊曄不講了,手指在線的末尾畫個點:“後來搬到恒光,CO2要擴大規模,Beth邀請我過去,我就答應了。”

“T&H沒讓你簽競業協議?”丁昭疑惑。邊曄那時哪隻跑路,邁赫厘他都帶過去了,老東家會這麽眼睜睜放他走?

“我就知道你要這麽問,”邊曄意味深長道:“我和Nate他們最大的區別在於,我夠彎。”

“……”

“是腰板夠彎!”他哈哈兩聲,“和性取向相比,Nate的工作方式太直了。他是聰明,可惜不夠世故,容易得罪人。而且他得罪人,管對方是誰,絕對不留情麵,難免會被記恨,如果是個報複心強的,未來有的是苦頭吃。”

他蓋上畫出的那條線,輕輕一抹,水漬盡消:“我呢,是不怕得罪誰的。真要得罪人,我寧願得罪君子,也絕不得罪小人,所以才能經常和T&H的舊同事喝酒嘛。”

原本是想打探口風,沒想到被塞了一堆陳年舊事,盡是令人不痛快的那種。後續兩人聊的話題,丁昭全無興趣。邊曄找他過來,慶祝升職隻是借口,實際是為了打聽有關郝思加的事情。丁昭沒力氣搭理,裝糊塗,敷衍兩句,匆匆喝完手上一杯就借故要走。

邊曄也沒留他,一臉目標達成的滿足,分開前喜滋滋續杯酒,說要獨自再坐一陣。

回家路上,丁昭緊緊抱著購物袋,像抱著唯一可以給他安全感的東西。他下車,憋著一口氣,到公寓門口卻不進去,頭抵著門,做長長的呼吸。

從CO2跳槽去T&H,聽邊曄的意思,那個許方綸選了一條與程諾文完全相反的路。都是程諾文教出來的阿康,丁昭嚐試揣摩對方的心思,未果,隻能沒好氣地想,肯定是個大笨蛋,誰會願意離開程諾文?

他打起精神,看向手裏的禮物,想象程諾文會擺出怎樣的表情——最好沒睡,就算睡了,也要敲門叫他起來。

按下指紋鎖,丁昭推門進屋。程諾文在家,也沒睡。

不止他。

有個陌生人正掛在他身上,親熱地與程諾文耳語。兩人坐在餐桌邊,貼得極近,地上幾件衣服,纏綿得分不清是誰落下。

那張餐桌,他和程諾文一起辦公、吃宵夜、看叉燒在桌底打滾的餐桌,記錄過很多他們共度的長夜。

有幾次晚歸,程諾文給他留燈,他進門時看見,心裏暖和,就會在桌邊坐一會。休息的同時,望向主臥緊閉的那扇門,偷偷想那裏什麽時候可以對自己開放。

現在,這張黑胡桃木長桌不過是程諾文增添性趣味的場所。

程諾文身上的人,不同張臉,一樣漂亮得追不上,與自己截然相反。他發現丁昭,不惱,也沒驚慌,露出幾分好笑,撓程諾文下巴:“可以啊你,今晚要玩三人行嗎?”

購物袋掉到地上,丁昭去撿。程諾文捏住帥哥脖子,“別亂講,”他分出眼神給丁昭,“租客而已。”

那是程諾文能給出的最冷淡的模樣。

帥哥眨眼,他生了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略有歉意對丁昭道:“我以為你也是呢,不好意思,今晚要是聽見什麽奇怪的聲音,麻煩你當聽不見,好嗎?”

說完他拍程諾文後背,“還不肯起來?都說客廳冷了,非要在這裏做。”

丁昭背過身,克製全身力氣,他蹲著,假裝解鞋帶,嘴裏說你們忙你們忙,我馬上就回房間。再抬頭的時候,客廳哪裏還有人,早回屋了。

自從那次被人撬門,說程諾文顧忌鄰裏也好,愛護狗兒子也好,他幾乎沒在丁昭麵前再帶人回來。這麽久了,丁昭都快習慣程諾文收斂習性,以為他有所轉變,卻忘記,當程諾文真想傷害誰,他會有多無情。

他工作、待人,實際都是一個樣的。他不怕被記恨,不如說,他希望別人恨他恨到放棄。

回房關門,客房門板薄,程諾文那間主臥隱約傳出聲音。丁昭劃開手機,他手抖,劃了幾次才解鎖,隨便點開一首歌,調高音量。

上月大掃除,他找到一副耳機,以前程諾文娛樂時,他常用來躲避噪音。耳機被叉燒咬得麵目全非,他就順手扔了,丟進垃圾桶還有點樂,想,可能再也用不到了。

原來潛意識也覺得,隻是可能而已。

他躺到**,仰麵躺,沒過半分鍾,感覺呼吸不上來,隻能坐起,手掌抵住胸口拚命揉,好像這樣做可以化解一絲這具身體內部綿延不斷的痛楚。可惜效果微弱,他越揉,那裏越疼,疼到唯有大口喘氣,才能好過一些。

丁昭這晚失了個大眠,幾乎沒有入睡,六點多聽見鳥叫,身體實在困倦,合眼眯了一會,再醒已是九點半。

還沒遛狗,他想起叉燒,立即起床,匆忙出房間,沒想到在廚房撞見昨晚那位帥哥。人還沒走,上麵套了件T恤,下麵隻穿了一條平底褲,正站在平時他站的那個位置煮小餛飩。

帥哥發覺視線,回過頭,送上燦爛笑容,“morning,室友!”他指了指鍋,“要吃早飯嗎?我看冰箱好多小餛飩啊。”

他穿著程諾文的T恤。丁昭幫忙洗過,當時水洗標研究很久,生怕洗壞了惹程諾文生氣。程諾文的衣服總是整潔,洗完要熨,力求幹淨平整,他拚命做到,不想讓程諾文失望。帥哥卻不管,他往碗裏放兩勺醬油做湯底,碗太淺,醬油濺出來,在程諾文的白色T恤上留下幾團汙點,他也不在意,手一抹,髒了,起褶了,繼續哼著歌在鍋裏攪來攪去。

腳邊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湊過來,叉燒難得沒在早上鬧他趕快下樓。丁昭想抱小狗,聽見對麵聲音:“我早上遛過了,它也太活潑了吧,我差點都拉不住。”

重重一擊打到丁昭語塞,明明想說什麽,胸口卻堵得難受,像是回到晚上喘不過氣的那種煎熬。他手指摳著衣服,帥哥見他臉色不對勁,好心問怎麽啦。

有人經過丁昭,程諾文出房間了。他走到廚房,帥哥端上一個更燦爛的笑容:“醒啦,吃早飯嗎?”

程諾文目不斜視,嗯了一聲。

被忽視的人手冷腳冷。程諾文不缺人給他煮小餛飩,也不缺人遛狗。丁昭低頭看自己,下床太快他還沒來得及穿拖鞋,右邊襪子上麵有個洞,他趕忙縮縮腳,說不打擾你們,逃難般跑進衛生間。

進去也不洗漱,傻傻站在鏡子前。睡眠不足,好憔悴一張臉,不好看,笑起來也不夠燦爛。

這時他聽見外麵傳來笑聲,自信的人笑起來聲音總是響亮,帥哥說你不吃這個吃什麽,程諾文的回答聽不見,隨後笑聲轉輕,變成那種軟乎乎、帶點水的聲音。

他們在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