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不壞

第67章 舊風景(3)

字體:16+-

侍應生見他們認識,想領丁昭去座位。丁昭掙紮,問有沒有一個人的位置。侍應生有些驚訝,禮貌答如您所見先生,我們今晚吧台都坐滿了,您的朋友既然有空位,加入他們不是更方便?

被停在杠頭上,丁昭進退兩難,咬咬牙,坐到兩人中間。江天禹熱烈歡迎,代替侍應生主動給他拉開椅子。程諾文動都沒動,他坐姿警戒,麵色也不好,不知道之前在與江天禹聊些什麽。

侍應生送上書本一樣的酒單,問丁昭想喝什麽。江天禹插話:“這裏是Hanky Panky的發源地,第一次來的人都會嚐試下,你不討厭金酒吧?”

丁昭對這杯酒陌生,侍應生配合介紹,說口感苦甜,草本風味強勁,非常值得一試。

他正猶豫,江天禹湊到他耳邊,“Hanky Panky,翻雲覆雨,最適合睡不著的時候喝。”

砰一聲,程諾文拿起水杯敲在桌上。丁昭拉開與江天禹的距離,對侍應生說我要杯金湯力就行。

外人走開,小桌氛圍緊張。江天禹是笑麵人,嘴角笑容永遠不會消失,襯得對麵的程諾文那張臉冷若冰霜,他看不下去,故意說:“下班時間就別板著臉了,你看,嚇得小昭都不敢說話了。”

丁昭摳著椅子邊,感覺程諾文在看自己,隻好偏過頭,腦子一蒙,問:“你們剛才在聊什麽?”

哈哈!江天禹笑聲爽朗,“還能聊什麽,總歸是以前的那些事情。”

他興致勃勃與丁昭分享兩人認識的經過,說到佲仕拍片那段,丁昭聽進去了,江天禹見他感興趣,便多說兩句,指著程諾文道:“那時候我們三周跑了五個國家,最後一站,我記得是南法,在馬賽,拍完那個晚上,我倆出去喝酒,店裏一群男孩子,看到他,全擠上來,場麵不要太壯觀!”

程諾文沉默以對,表情愈發陰鬱。江天禹全然不顧,接道:“但他呢,一個都看不上,全部拒絕,喏,就用現在這張臉,至少惹哭三個。我說不是吧,程諾文,每個都很漂亮啊,你要求也太高了,結果你知道他講什麽嗎?”

不等丁昭回答,江天禹直接往下說:“‘Allen要不開心的’,原來是為家裏那個守身如玉,我笑他妻管嚴,他還不樂意,一杯都沒喝完就走了。”

丁昭一顆心吊起。程諾文起身,有個瞬間,丁昭以為旁邊的那個不是程諾文,而是一頭殺氣騰騰的野生動物,下一秒就會向江天禹發起攻擊。

文明社會,侍應生過來上酒,程諾文變回人,他用盡全身力氣坐下。江天禹沒有絲毫畏懼,疊起腿,語氣輕鬆:“幹嘛呀,我說你愛情觀忠貞,是表揚你。”

丁昭覺得諷刺,居然有人會用這兩個字形容程諾文。可他也沒資格評判,自己認識的隻是現在的程諾文,對方以前是什麽樣子,對待戀人是哪種態度,他從未體會過。

他低頭,攪著金湯力裏的長條冰,兩片薄荷葉在上麵悠悠打轉。

“Allen是許方綸嗎?”

他問江天禹,左右兩人同時變化表情,吃驚居多。

“你也認識?”

“我見過,聊過幾句。”

輪到丁昭看程諾文,“也聽過他的事情。”

程諾文避過他投來的視線,神情很不自然。江天禹打量二人,大約估出丁昭的信息量,發出短促的笑聲,“對,Allen長得很好看,是吧?我總和他說,如果他想,進我們圈子也不難,不過他不願意,說不喜歡過整天有鏡頭對著自己的生活。他是那種很清楚自己要什麽的個性,挺拚的,我一直覺得他喜歡工作比喜歡人多。”

這番話不像講給丁昭聽,江天禹說話的對象是程諾文。後者別過頭,始終沒給反應,頸側青筋卻繃得非常緊,忍耐已到邊緣。

江天禹渾然不覺,繼續大談特談三人的過去,說自己與程諾文先認識,經程諾文介紹才結識許方綸,“我們過去很熟的,我要在上海,常找他倆喝酒。”

他朝丁昭比劃:“坐下就好像我們三個現在這樣。”

一隻野豹突然進攻。程諾文拿起桌上水杯,揚手盡數潑向江天禹。對方機警,閃得及時,隻濕了半邊肩膀。

另一邊的丁昭已被程諾文拉起,二話不說拽著他往外走。

“要我買單啊?”

被丟下的江天禹拖長聲音,慢悠悠飄過來,“那下次你請——”

丁昭被程諾文拖出酒吧。外麵小花園,客人閑散,三三兩兩抽煙聊天。他將丁昭推到角落,巨型的熱帶植物遮住兩人身影。

手腕被程諾文捏得發紅,比起痛,更多是氣。丁昭甩了幾次,程諾文不肯放,懲罰似的越握越緊,直到他眉頭緊皺,疼得倒抽氣,程諾文才鬆手。

有病啊。他咕噥,程諾文聽見了,摁住胸口,深呼吸好幾次,似乎很不舒服,“你晚上不睡覺,跑出來幹什麽。”

又是這種高高在上的責問語氣,好像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不對。丁昭倔勁上來,想起這幾天被程諾文罰站,硬邦邦回嘴:“我下班去哪裏也要你批準?”

如果今晚自己不在,隻有江天禹,幾杯酒下去,丁昭會碰到什麽,他不能想。一去回憶,麵前就出現那道他最想關上的門。

“現在回房間。”他拎住丁昭衣服,提起要扔回窩裏。

丁昭掙脫,瞪圓眼睛看他。

強頭倔腦。應付一個江天禹,夠他煩的了。狗東西說今晚自己不陪他喝酒,他就去敲丁昭房門。江天禹極其敏銳,兩次試探,將他和丁昭之間的關係摸得明明白白。丁昭為什麽不能在這種時候選擇聽話,乖一點,讓他省些力氣,也能安心。

來倫敦五天,睡眠時間加起來不超過二十個小時,再鐵打的身體都吃不消。程諾文閉上眼,睜開時,不再掩飾疲倦:“丁昭,回去睡覺,做得到嗎?”

教叉燒的時候,幾百遍指令也不聽,到最後,他沒辦法,用同樣的口吻說,寶寶,坐下,能做到嗎?

叉燒咕嚕咕嚕兩聲,聽出他情緒低落,放下屁股,終於做對一次。

你……丁昭恢複平日看他那種時刻憂心的狀態,想問什麽,話縮回去,垂下頭,說我知道了。

程諾文送人上樓,看丁昭關門才走。回房間,兌水吞了兩片褪黑素,英國藥房能買到的最強效的一款,標準劑量不起作用,他這兩天都是翻倍吃。

室內窗簾緊閉,一盞燈也不開,他在黑暗中躺下,等時間過去。手機忽然閃了幾下,有信息進來。

莊曉朵:小昭剛和我說你精神不太好,沒事吧?我推你的那款褪黑素別多吃啊,對身體不好的。

我沒事。他回複完,退出去,打開隱藏相冊,有張照片一直躺在裏麵,沒刪,下不了決心刪。

五年前,他還沒在濱江買房,和許方綸租房在外麵住。他的生日,許方綸找了一大堆朋友過來給他慶祝。他勾住他,將蛋糕奶油塗在他眉毛上,一群人笑得東倒西歪。

畫麵有點模糊,江天禹的拍照技術與人品,爛得天怒人怨。

他手指移到下麵的刪除按鈕,久久懸在上麵。今晚江天禹說的那句話在腦中回響:程諾文,紙你剝了,卻不吃糖,怎麽,害怕不好吃嗎?哎,你不吃,我怎麽吃呢?

*

隔天拍攝,丁昭聽老樸說江天禹昨晚在酒吧喝了至少八輪,他震驚,問今天還能起得來拍嗎?

老樸倒是不擔心,顯然習慣了,說天禹就這樣,喝不醉的,基因裏比其他人多一大堆酒精分解酶。

還是相處久的人了解最深。二十分鍾後,江天禹做完妝發來了,精神奕奕,根本不像豪飲一夜的模樣。他經過丁昭,說早上好呀,昨天都怪程諾文,沒讓你喝成Hanky Panky,下回我補給你。

周圍還有別的工作人員,這句話說得其實很不恰當。丁昭舌頭成結,老樸拿著手帕擦腦門上的汗,打個圓場,說喝酒哪天不能喝啊,喲,導演來了,我們趕快過去。

他推著人走了。沒過幾分鍾,程諾文現身,他臉色比昨天更差一些,客戶見到也驚訝,問你昨晚沒睡好?

程諾文說抱歉,有個工作處理。客戶理解,拍拍他,說辛苦你,還有兩天,再堅持一下就結束了。

拍攝進入倒計時,關鍵的幾個部分業已拍完,主要是補人物和產品鏡頭。江天禹是全係列代言,基本要將丹斐幾條線的表都拍過一遍,結果中途出了點岔子,客戶清點產品時發現漏掉一塊經典係列,聯係總部才說是少寄了。

不算大事,產品下午才拍,中間還有時間,差人去取即可。這個任務落到丁昭頭上,不過就他一個,客戶不放心,最後聽程諾文說他一同去,才點頭。

兩人坐車,路上程諾文撐著頭,看不清臉。丁昭看他的手始終握成拳,幾次想問你還好不好,沒問成。等到了目的地,聯係總部人員取上產品,丁昭邊走邊叫車,走出去兩步,發現程諾文沒跟上,回過頭,程諾文臉色蒼白,喊,丁昭。

剛喊一次,人就眼睛一閉,往前倒。丁昭嚇得差點產品袋脫手,一隻手死死捏緊袋子,一隻手抱住對方。

“程諾文你別嚇我啊!”他嘴巴也不攔了,直接喊上全名。程諾文軟綿綿的,渾身冰冷。他不輕,整個人倒在丁昭身上,壓得丁昭膝蓋打彎。

丁昭努力攬住程諾文的腰,扶他坐到路邊長椅,掏手機火速打上999。

接線員帶點口音,溝通起來相當困難,丁昭隻能不停重複地址,說有人暈倒。兩方講了半天,接線員說可以派救護車來,但你們要等一會,沒那麽快。

路邊有人停下,圍過來問他們怎麽了。丁昭說麻煩你們散開來點,他不舒服,需要新鮮空氣。

他哆嗦著拿手給程諾文扇風,輕聲問:“程諾文你能不能聽到我?再忍一忍,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程諾文還有呼吸,也有意識,隻是閉著眼。丁昭繼續等車,半小時過去,他越發著急,生怕接線員給他開空頭支票,氣得在心中暗罵英國醫療係統。也許是他的指責起效,又過十幾分鍾,救護車居然來了。

他看著程諾文上車,擔架床抬上去,一瞬間覺得程諾文好輕,就這麽能被抬起來。

心裏湧出許多不舒服的感覺,他爬上車,鑽到程諾文身邊。救護員給程諾文測血壓心率,問丁昭病人病史,有無藥物過敏,丁昭一一答了。救護員給程諾文吸上氧,程諾文稍微恢複意識,他伸手抓到丁昭的手,握住,不肯放。

小昭。他聽見程諾文喊他。程諾文和莊曉朵他們不一樣,從來不肯對丁昭喊出這個稱呼,也許是嫌太親昵,也或者覺得取笑的成分過多。

但現在為什麽要喊呢?丁昭不明白,但他的心瞬間變得很軟,軟得哪怕程諾文這麽叫是開玩笑也能包容。他手指滑進程諾文手心,握得更緊。程諾文一張臉白得沒血色,丁昭還是習慣朝自己皺眉的程諾文多些,那麽生動,隻要能好起來,他多罵罵他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