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開進附近醫院的A&E,急診人不少,送到後,救護員說程諾文的情況不算最緊急,讓丁昭先去前台填表掛號,然後排隊等醫生。
怎麽不算緊急?他剛才差點呼吸不上來了。丁昭聽得冒火,正要同對方據理力爭,程諾文伸手拉住他。
“去掛號,聽話。”
聲音有些虛弱,卻用一句話令丁昭服從。他說那你坐在這裏別動,我馬上就回來。接著匆匆跑去前台,接待處的護士看過護照,讓丁昭填表,問你是不是病人家屬。
丁昭張嘴,真在考慮該說哪種家庭關係,隨即意識到這麽想的自己很蠢,於是說我是他的同事。
等他填完表,護士指了指牆上的電子屏幕,說你先陪病人坐著,輪到你們醫生會出來叫名字,到時進去就可以。
丁昭一回頭,屏幕上寫兩小時。他問沒法再快點嗎?護士說抱歉,A&E是按照病情的嚴重程度排順序,目前隻能等待。
他實在沒轍,回程諾文那裏,對方頭靠牆,呼吸極慢。
丁昭蹲到他身邊,“你感覺怎麽樣?”
“還行,”程諾文緩緩睜眼,“是不是要等很久?”
丁昭點頭,他覺得自己好沒用,鼻子一酸,“對不起,他們讓我等,可能要兩個小時,我也沒辦法……”
程諾文手放到他頭上,輕輕摸一摸,“沒事,在國外人生地不熟,你做得很好了。”
不夠好,還是不夠好。丁昭拚命搖頭,每天在片場看到程諾文,麵色都很差,一開始以為他心情不佳導致臉臭,現在想,估計是每晚缺乏休息,累積到頂點,身體承受不住才突然爆發。
明明自己是離程諾文最近的那個,卻沒有及時察覺。他愈想愈愧疚,眼眶濕潤。程諾文曲起手指,敲他的額頭:“不準哭,我都沒哭,你哭什麽?”
他點著身邊的空位,讓丁昭坐下。丁昭用力揉眼睛,再使勁吸鼻子,發出很大一聲,引得周圍病人側目。
程諾文靠著他,低聲道:“你先回去送表——別和我強,我們出來太久,東西再不送到,下午拍攝趕不及的。客戶問起來,就說我臨時有個視頻會議,開完晚點再過去。”
都成這樣了,人暈倒,要靠救護車拉走,程諾文清醒後的第一件事還是考慮工作。丁昭下意識想拒絕,他恨這種無法反駁的要求,可理智告訴自己,程諾文是對的。
“好,我現在就去,送完表馬上回來。”
他不願留程諾文一個人在這裏。對方聽後搖頭,“不用,片場隻有Eric和Ceci,人手本來就不夠,你再跑了,客戶會有意見。”
程諾文離開他肩膀,撐起身體獨自坐好,“我已經進A&E了,就算再發生什麽也會有人幫忙。”
可別烏鴉嘴了。丁昭不讓他往下說,還想爭取回來,被程諾文用眼神製止。他拍拍丁昭的手,冰冷的掌心略有回溫。
“聽話。”
最有效的命令,程諾文總是熟練掌握。丁昭答應了,走前和接待處的護士軟磨硬泡,請對方多照看一下程諾文。
護士失笑,說先生,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們對病人一視同仁,每個都會盡力幫助,你要不放心,我給你背一遍希波克拉底誓言怎麽樣。
丁昭訕訕低頭,護士歎口氣,指著他留下的號碼說我會留意的,你不是寫了電話嗎?如果你的partner碰上什麽事,我會第一時間聯絡你。
他不再爭論,抱著產品袋走出去,到門口了,忍不住扭頭再看一次程諾文:對方靠牆坐著,閉上眼休息,沉鬱得像尊石膏像,一潭死水般毫無生氣。
那隻表安然無恙,丁昭坐車回拍攝點,及時趕上進度。他將表交給道具,客戶檢查過後,問起程諾文。丁昭按照交代相告,想想還是補一句,國內打來的視頻會議,估計要花挺長時間,如果各位有什麽需求,我這邊會配合處理,再同步給Nate。
拍攝到了最後階段,客戶跟了一周,也有些懶散,感慨Nate真忙啊,反正今天鏡頭也不剩幾個,你和他說一聲,不用特地再來了。
人在片場,一顆心丟在醫院。除了竭力做好手頭上的事情,每隔十分鍾,丁昭都要發一條消息,詢問程諾文情況。
對方回複,先後做了心電圖以及抽血,等了一小時,醫生出來喊人,給他做完檢查,判斷是疲勞過度,沒有大礙。
丁昭將信將疑:確定嗎?要不要換個醫院再看?
程諾文說可以了,醫生開了藥,他也感覺好很多,能夠自己走路了。跟著反問丁昭拍攝進行得怎麽樣,有沒有遇上麻煩。
都是些小打小鬧,不至於到麻煩的程度。丁昭給他一五一十同步現場,發生什麽,怎樣處理,結果如何。
總結:尚且順利,你別擔心。
程諾文打來一段話,寫清應對客戶的幾個要點,讓丁昭注意。
丁昭反複讀,想象對方在急診處理工作的樣子,針紮在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當晚收工早,送走客戶,丁昭趕回薩伏伊,本來想去探望程諾文,可惜敲過門,長久沒反應,他也不多打擾。程諾文到酒店給他發過信息,估計是睡下了。
這件事他連賴茜和艾瑞克也沒告訴,眾人都以為程諾文消失一下午是分身乏術。隔天,他出現在片場。丁昭正和老樸商量幾個細節問題,抬頭瞧見對方。不過一晚,程諾文的精神已經恢複七八成,衣著筆挺,一絲不苟地陪在客戶左右。
早晨丁昭給他發過信息,問身體好點沒。程諾文隻回了一個字,嗯。
昨天那個從自己手中輕飄飄飛走的人,再次變回堅實的一座山,仿佛誰也無法打倒。也許是被盯得久了,程諾文回以視線,兩人隔著半個片場捕捉到彼此,相觸兩秒,共同移開。
站好最後一班崗啊!艾瑞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猛拍丁昭後背。丁昭強撐出一個笑臉,說我會的。
下午三點,最後一個鏡頭結束。
按照慣例,丁昭定了一束花,準備在拍攝結束時送給江天禹。他沒自己送,讓賴茜幫個忙。
江天禹收到花後,溫和說謝謝,辛苦大家了。
客戶起立,帶頭拍手,隨即全場響起掌聲。七天說長不長,說短,也來得及讓人培養出些許默契,有幾個工作人員擊掌慶祝,均露出一絲不舍。
身邊的艾瑞克邊拍手邊打哈欠,“來倫敦這麽多天,隻有今晚閑著,收拾掉思加這個爛攤子,我得回頭讓他替我多寫兩篇東西。”
他推推丁昭:“晚上自由活動,你有啥安排?”
丁昭敷衍地拍兩下手,說哪裏自由,走吧,還有一堆收尾工作,估計弄完也要六七點了。
廣告公司就是現代的血汗工廠!艾瑞克控訴,垂頭喪氣接著幹活。等到全部收拾妥當,製片跑來,驚訝問你們怎麽還沒走,江老師包了餐廳辦慶功宴,慰勞所有工作人員,大家都過去了,就差你們幾個CO2的。
艾瑞克聽到吃的最來勁,說馬上馬上。丁昭猶豫,思考自己是不是能逃則逃,結果被艾瑞克一把抓住,挾製上車運去目的地。
江天禹的開工飯變成慶功宴,最終還是吃上了。soho的川菜館,包場,客戶也來,兩桌人坐滿,氛圍其樂融融。
眾人在片場吃了一周連鎖餐廳的冷湯加三明治,看見擂茄子和麻辣烤魚,集體沸騰,歡呼:感謝江老師!
是我感謝大家。江天禹謙虛擺手,說後期還要麻煩各位給我修片修得漂亮點,逗得一群人眉開眼笑。
倫敦的川菜意外地道,艾瑞克大吃特吃,不斷給丁昭夾菜,說你多吃點啊,拍一禮拜,一個你,一個Ceci,瘦得臉頰肉都沒了。
丁昭嚐不出什麽滋味,偷偷看手機。程諾文今晚缺席,原因不明,他發了好幾條信息詢問,對麵卻很安靜,並無回音。
不舒服嗎?還是睡了?丁昭憂慮,筷子動兩下,停了,再也吃不進。
艾瑞克嫌他不識貨,與賴茜低語:“這小炒黃牛肉可真他媽好吃,我在上海都沒吃過這麽正宗的口味,Nate不來,真是沒口福。”
給他打包一份回酒店吧,賴茜建議,要來菜單和和艾瑞克研究。丁昭在一邊,欲言又止,最後問:“有小餛飩嗎?”
“隻有紅油抄手。”艾瑞克答。
老板親自過來點單,聽見了,說可以做成帶湯的,就是抄手個頭大,不比小餛飩。丁昭立刻說可以的,不要辣,不要放蔥和蝦米,鹽也少一點。
要求還挺多嘛,老板打趣。丁昭有些不好意思,說麻煩你們。
賴茜抬眼,“Nate找你說的?”
丁昭遲疑片刻,說對,他發信息給我。
女孩用一雙眼睛查探他,最後啪一聲合上菜單,“那就這樣吧,別的不要了。”
艾瑞克最無辜,啥啊,Nate喜歡吃餛飩?
廚房手腳麻利,十分鍾,丁昭拿到打包袋,滾燙一碗。他站起來,說湯餛飩不能放太久,要冷的,我先回酒店一趟,你們繼續。
“你還特地跑回去送啊?”艾瑞克問,“再等等唄,吃完水果我們一起走。”
丁昭心急,半個身子快要飄出門口,店內有個聲音喊住他:“小昭,我送你過去,晚了,街上不安全。”
看到坐在裏麵那桌的江天禹起身,丁昭愣了愣,“才幾步路,這裏離酒店很近。”
喲喂,江老師!同桌的客戶喝得有點臉紅,叫起來:“您什麽身價,怎麽能做保鏢呀!”
“我送我送,”老樸趕快接話,“我送小昭回去。”
江天禹笑著看他們:“我說我送。”
經紀人脖子一縮,不吱聲了。客戶被導演與製片聯合敬酒,也顧不上。江天禹拿起外套,翩翩落到丁昭麵前,“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