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沿著蘇荷區往酒店方向走,一路都是熱鬧街景。遊客與本地人混雜其中,各色麵孔貼身穿過,將馬路可通行的區域擠得非常窄。
丁昭無奈,隻得緊挨江天禹前行。對方嘴裏哼起輕快的旋律,看上去心情不錯。如老樸所說,江天禹酒量確實驚人,他坐的那桌推杯換盞,六瓶茅台喝高一群人,唯獨江天禹毫發無損。
他看丁昭手上的外賣袋,裝的湯湯水水,迎麵來的人又多,丁昭怕打翻,兩隻手小心捧著。
“你對程諾文真是全心全意,”江天禹含笑道:“連他口味,愛吃什麽都知道。”
丁昭目不斜視,繼續趕路,當街上太吵,沒聽見這個問題。
“昨天下午沒過來,他病了嗎?”
通過觀察丁昭臉色,江天禹自己得出答案:“真病了啊,那等會我也上去看看他。”
“沒有,隻是稍微有些累,你要真的關心,還是別去了,讓他好好休息。”
丁昭趕緊堵上話頭,免得江天禹玩心大發,真的去探望程諾文病情。
“嗯,嗯,我懂了,他身體不舒服,心裏估計也不好過。”
不是真心關懷,江天禹愉快的情緒加強,有種小孩做成壞事的得意。丁昭嗅出這份幸災樂禍,有些反感,但也沒辦法,隻好告訴自己忍一忍,還有幾步路就到酒店。
見他麵色凝重,江天禹樂了,“好好,聽你的,我不去看他了。”說完指著前麵唐人街的牌樓,“哎,我之前有部戲就在這裏取過景,動作片,講海外緝凶的,你看過嗎?”
看過,演的大反派。丁昭沒說,江天禹自顧自繼續,和他講那年來拍電影也是倫敦的冬天,比今年冷多了,羽絨服裏麵貼滿暖寶寶也沒用,片場吃得也不好,把他活生生凍出腸胃炎。
他將這場經曆說得很淒涼,似乎有意和程諾文比慘,要較個高下。丁昭不理,表情也沒變化,他知道江天禹是存心說來取樂,要理了,他會更加來勁。
見丁昭擺出冷漠的樣子,江天禹頗為失望:“你學程諾文什麽不好,非要學他擺臭臉。笑起來多可愛啊,你和我合照那時候不是笑得很開心嗎?”
忍……忍。丁昭默念,他把外賣袋提到胸口,抱著,獲得暫時的溫暖。
騙不到了,一根筋碰上特別在意的人事物,那股嚴防死守的勢頭,嘖嘖。江天禹眯起眼,決定更改話題。
“你有沒有好奇,為什麽程諾文看到我總是很,”他想了一下,“提防。”
丁昭心一抖,本能地放慢腳步。江天禹滿意道:“他肯定沒告訴你,我就知道。”
“程諾文很要麵子的,有些事情殺了他,他都不會說。”
此時他們拐進小路,人少許多,兩邊紅磚砌牆,說話都有回音。
江天禹悠閑道:“那天在酒吧,沒來得及和你說完整個故事,我想想講到哪裏了——噢,Allen!”
這個名字觸發了丁昭的反應。江天禹得逞,接著說:“我和程諾文認識那時候,他和Allen正在熱戀期。愛情滋潤人,每次見到他,都像從蜜罐裏撈出來那樣,做什麽事都遊刃有餘,意氣風發得不得了。你以為現在的程諾文厲害,其實是沒見過當時的他,三十不到,應該是程諾文的巔峰狀態吧。
第一次見程諾文,丁昭已覺對方足夠耀眼,令人挪不開視線。如今告訴他,程諾文還有個更為金光閃閃的版本,心底泛酸,氣自己想象不出。
“他工作順利,公司也有點起色,身邊還有個特別漂亮能幹的下屬兼男友,用人生贏家形容都不為過。”
語氣乍一聽像是羨慕,可江天禹頓一頓,遽然露出一抹譏笑:“太完美,完美到我想吐。人是不配那麽幸福的。”
這笑容極輕巧,也極陰冷。丁昭看過江天禹的全部影片,他戲路寬,尤其擅長演繹內心層次豐富的角色,可以將那些大惡人演得入木三分,罪無可恕的同時,亦教人心生憐憫。然而到了真人,不偽裝時,他這股毫無來由散發的惡意,鑽出風平浪靜的海麵向丁昭襲來,瞬間浸透他全身,半句話都說不出。
“我見Allen的第一麵,就知道他與程諾文是兩路人。相似的人聞起來味道都差不多,程諾文比較惡心,他不臭,爛泥裏長出的花,香味更重。Allen不同,他埋在地底,那股餿掉爛掉的味道就很熟悉。”
他指指自己,“和我很像,所以我們認識兩個月就睡了。”
“不算強迫啊,”江天禹解釋,“Allen本來對我就有點意思,我也給他介紹過一些關係,算資源置換吧。我偶爾問他怕不怕被程諾文發現,他就反過來問我,你是不是還挺享受被捉奸?哈哈,Allen就是這麽聰明。”
像是沉浸於什麽珍貴回憶,江天禹麵露懷念:“後來當然暴露了,有次在他家,程諾文加班提前回來,我以為他會打我呢,都做好準備了,結果沒有。第二天我們在佲仕那邊的活動遇到,他在客戶麵前和我打招呼,我當時就想,程諾文可真會忍,這忍耐力,絕對不是一般人。”
心往下掉,掉到水裏再下沉。江天禹,長相與演技都是一等一的好,品格與這張嘴也是一等一的低劣。丁昭抱住外賣袋,餛飩已經開始變冷了。他不想往下聽,快步向前走,隻想盡快趕到薩沃伊,趕到程諾文身邊。
“怎麽了,是我說得太直接嚇到你了嗎?”江天禹邁開長腿,緊緊跟著他,“真純情,小昭,你也是香噴噴的,所以我才說程諾文能忍,他是怎麽做到不碰你的?”
他做出惋惜的模樣:“因為他不碰你,我先碰,就感覺沒那麽好玩了。你吃過玻璃紙包的那種糖嗎?因為口味很多,你不拆開,不親自舔一舔,不會知道哪種好吃。但如果有人先這麽做了,他吃到一顆好吃的糖,不願意分享給別人,重新包好想慢慢吃,這時候你偷走打開,舔一口,那種甜,才是最最甜。”
兩人已接近酒店門口,丁昭停住腳步。他忍了一路,實在是忍不住,回頭狠狠瞪向江天禹,“請離我遠一點!”
江天禹嘴角仍是往上:“叫我滾還說請,太有禮貌了,要和你上床,是不是還會和對我說請進請進?”
丁昭實在不會罵人,兩句難聽的話到嘴邊又咽下了。他現在理解為什麽每次江天禹出現,程諾文都如此厭惡。要可以,他真想在倫敦街頭將江天禹暴揍一頓,然而他更理解程諾文沒有衝動做出這一行為背後的原因。他忍江天禹是為工作,那麽自己也不能任憑一腔怒火行事,至少要做到和程諾文統一,不給他再添麻煩。
他盡力說服自己,身體卻因壓抑憤怒而微微發顫。這時江天禹忽然伸手捏他臉蛋,丁昭沒反應過來,給江天禹占了個便宜。
“你別碰我!”他厲聲製止。
“防備心那麽重呀,程諾文不碰你,訓練你倒是很花心思。”
江天禹恢複那副好人受委屈的嘴臉,歪頭看丁昭,“所以狗是真的隻認自己的主人嗎?唉,突然有點羨慕程諾文,我也想養狗了。”
丁昭抬手擦臉,恨不得搓掉一層皮,江天禹再靠近他,他就後退,直到退到某個人身上。剛想道歉,轉身對上程諾文那張臉。
程諾文穿得很單薄,不像出門。你。丁昭隻說了一個字,程諾文給他一眼,丁昭心跳漏拍,不再說,單個音節也不發出。
江天禹與程諾文招手:“晚上好,我和小昭來送溫暖了,誰讓你不去慶功宴——”
話音未落,程諾文一拳飛到他臉上,衝擊力讓江天禹向後踉蹌幾步。不遠處的禮賓員看到,即刻跑來,一邊喊住手,一邊大聲詢問江天禹需不需要報警。
江天禹揚起臉,頰邊有些紅腫。這種時候,他居然也沒生氣,按住被打的地方,笑著對緊張上前的禮賓員說沒關係,朋友間開個小玩笑。
幾個高帽子麵麵相覷,他們都見到程諾文動手,但江天禹明顯是不想追究,隻能扶住他,問您是否需要坐下休息。
我很好,謝謝,不用為我操心。江天禹微笑依舊,揮揮手讓禮賓員離開。再看程諾文,對方根本不在意,早已轉身走了。丁昭緊隨其後,捧著外賣袋跟他踏進薩沃伊。
一前一後。前麵的人手中一條無形的牽引繩,係到追隨者脖上的項圈,隻需扯動,後麵的人就會跟上去,姿態義無反顧。
江天禹看著兩人背影。他摸一摸臉頰,倒也不是很疼。生病的人體力不濟,力量減弱不少,應該會很快消腫。
這拳過來,專門往臉上打,那是自己吃飯的家夥誒。江天禹心有埋怨,張開嘴,朝外輕輕吐氣。倫敦冬天將他的呼吸化成一團霧,凝成後散開,融入天地。
他不無遺憾,又欣然自喜。
看來程諾文也淪為和我一樣會操狗的變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