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過整夜,丁昭醒時,不敢立即睜眼。昨天被程諾文做得頭暈腦脹,到後麵熬不住睡著了。此時躺在程諾文的**,他還未做好在白天直麵對方的準備。
胸膛中,咚咚的心跳聲非常明顯。丁昭舔著嘴唇,程諾文咬得好用力,到現在舔,還是會吃到傷口的一些血腥氣。他抹掉,生出期待,現在睜眼,要能看見程諾文就好了。
另一側被褥平整。程諾文不在。
房間窗簾全部拉開,外麵是倫敦冬季難得的晴天,陽光極其純淨。Nate?丁昭在**喊一聲,沒有回音,他在地毯上摸到自己的衣服,披著下床,光腳走一圈客房,沒見到第二個身影。
手機落在門口,索性還有電量。丁昭解鎖屏幕,剛過十點鍾,程諾文會不會下去吃早飯了?他忍著腰疼回床邊找褲子,手機忽然閃一閃。
老樸給他發信息,問江天禹的事情:昨晚天禹惹你和Nate生氣了嗎,早上我看他臉腫了,挨揍了?
丁昭挨著床邊坐下,他擔心江天禹會向客戶投訴,趕緊和老樸道歉,說是誤會,不是存心的。
老樸門清,說我沒怪你呀,肯定是他的問題,也不是一兩次了,就是不要傷到臉……唉,算了,幸好後麵沒安排其他拍攝。
見那邊不追究,丁昭稍微放心。他重新站起來,兩條腿發軟,撐不住,膝蓋微微打顫,腿間黏糊糊的也沒清理幹淨。他本想衝個澡,可想到下午的航班回上海,時間有些緊張,還是換好衣服,出門摸著牆慢慢走路。
坐電梯下去,身上似乎還殘存程諾文的味道。丁昭埋進衣領吸氣,冒出傻笑。郝思加說的真有道理,有些事情,果然做一次就知道對不對。
某些疑惑一掃而光,自認解開題目的興奮壓過所有疼痛。他到餐廳,人齊了,圍在桌邊吃早飯,就缺丁昭一個。
遠遠看到他,艾瑞克伸手,“小昭,這邊!快啊,早飯還有半小時結束!”
程諾文坐在艾瑞克和賴茜中間,看手機的神情嚴肅,估計又在煩工作。丁昭心裏填得滿滿,走路也快兩步,隱秘處摩擦幾下,著實體會到小美人魚是如何踩著刀尖奔向陸地。
他拉開程諾文對麵的座位。艾瑞克從一堆煙熏培根中抬起頭,嘻嘻笑著問丁昭:“你昨天怎麽回事,一整晚都沒回房間?”
丁昭下意識偷看程諾文,喉嚨發緊,“昨晚有個朋友找我——”
行啦!艾瑞克一副過來人模樣,朝他擠眉弄眼,“工作完壓力大,是要紓解一下。難怪你昨天跑那麽快,有約會,對吧?衣服都沒換呢。”
丁昭含糊應了,旁邊投來一束目光。賴茜正用黃油刀刮吐司,她握緊刀,盯了片刻,忽而對丁昭流露一絲諷刺的笑意。
我吃完了。她起身要走,艾瑞克急匆匆咽下培根,擦擦嘴說我也好了,先上去整理行李,轉頭叮囑丁昭,你也抓緊吃啊,這裏退房十一點。
旁人散去後,丁昭終於能夠大膽地觀察程諾文。對方氣色比昨天好了很多,仍舊板著一張臉看手機,不知道什麽工作讓他如此心煩。
做的時候,好幾次他們貼得很近,程諾文雙臂的牢籠非常緊實,偶爾會讓他喘不過氣,但被占有的感覺同樣炙熱。丁昭暗暗想,今天要也能被緊緊擁抱一次就好了。
他目不轉睛,等程諾文注意到自己,可實在等得太久,按捺不住,傾身向前主動問:“你今天身體還好嗎?”
程諾文視線不動,點一下頭。
渾身都快散架,丁昭並緊腿,悄聲問,“我走路感覺還有點痛,這是正常的嗎?”
程諾文沒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喝完放下,抬眼時沒什麽情緒,“出門左轉有藥房,有需要可以去買支消炎藥膏。”
哦……丁昭點頭。程諾文單手回郵件,空著的那隻手擱在桌上。昨晚它們很活躍,在自己身體的各個角落創作留名。丁昭心裏癢,飛快看看四周,確認沒有熟人後,伸手去碰程諾文,想拉他的手。
碰到的瞬間,程諾文觸電般甩開他。
丁昭有些尷尬,回過神琢磨,到底是外麵,這行為顯得太冒失,程諾文不喜歡也有道理。可是之後交往了,上班怎麽辦?他當然相信程諾文能夠理性處理所有局麵,上司最擅長掩飾,隻是他不確定自己做不做得到。
談起戀愛,他很容易頭腦發熱,總想粘著對方。不過CO2有嚴格規定,還有一群眼睛雪亮的同事,他得更加努力才行。
打定主意,丁昭帶點歉意道:“我會好好練習的。”
“什麽練習?”
“不被發現啊,等到回辦公室,要是藏得不夠好,被人看出來我們的關係怎麽辦。”
程諾文看向他,“我們什麽關係?”
“就是……”丁昭不好意思了,“我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雖然前後順序不太對,但交往起來應該還是一樣的吧。”
他以為程諾文會說他笨,接著分享自己的經驗,諸如怎樣應對他人的八卦雲雲。
“如果和每個人睡過一次就要交往,我會累死。”
丁昭沒聽懂,傻傻張嘴,啊一聲。
“我講過很多次,我對任何長期關係都沒興趣,昨天,”程諾文停頓一下,“我沒控製好,你也同意了,嚴格來說,是雙方造成的意外。但和同事發生關係是我最不願意見到的局麵,所以我建議我們不要再就這件事情討論下去,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忘掉,明白嗎?”
丁昭眨兩下眼,手上用力,狠狠擰一把大腿:痛的,也沒醒來。
不是做夢,他就在現實中。真實的程諾文在用極其冷酷的工作態度對他說,即使上過床,我們也沒有任何關係,你忘記,我忘記,裝作無事發生,對大家都好。
那些發自內心的欣喜,此刻都顯得相當滑稽。他還想過怎麽和程諾文在辦公室演戲呢,哈哈。
哈。哈。
丁昭起身時,差點弄倒椅子,不遠處的侍應生體貼地過來詢問,他低頭避過,幾乎落荒而逃。
回房路上,丁昭腳步飄忽,接連迎麵撞到好幾個行人,他的道歉不值錢,脫口送出,換回被撞者的連連搖頭。
到樓層,賴茜提著行李正準備下去。她見到失魂落魄的丁昭,不再像以往那樣關心,眼神冷冷,“你昨天沒回房間?”
不等丁昭回答,她接著扔出問題:“你睡哪裏?Nate那邊,還是江天禹套房?又或者兩個都去了?”
“我……”
他不想再對賴茜說謊,也沒有腦子可以編造什麽得體的借口。賴茜將這份猶豫理解為被戳穿之後的啞口無言,她仰頭,發出冷笑。
“原來直男也可以為工作獻身啊。什麽人都能碰,真厲害,你怎麽做到的?我還傻乎乎以為你是真純呢,想著提醒你不要被那些自私的人精耍著玩,結果你倒是玩得最開心的那個,搞來搞去,隻有我,是真的蠢。”
一字一句,巴掌般甩在丁昭臉上,賴茜拎著行李箱走過他。
“不是的,Ceci——”
他想攔住她,賴茜縮緊身體,做出排斥他觸碰的樣子,“別和我說話,丁昭。”
她說:“我惡心。”
*
進房時,艾瑞克拚命往二十四寸的箱子裏塞東西。他埋怨丁昭回來太晚,還剩一刻鍾,再不整理行李,怕是要趕不上退房。
丁昭置若罔聞,徑直走進浴室。他打開花灑,蹲到角落,溫熱的水流壓在他頭頂,淌下來,流進眼中,再打濕大理石地板,分不出是水還是眼淚。
艾瑞克在外麵焦急拍門:小昭!快點啊!真沒時間了!
拍了五分鍾,裏麵水聲停了。再半分鍾,丁昭出來,整個人濕漉漉的,悶聲不響地開始理行李,動作機械,西裝外套全部團著塞進去,比艾瑞克還不講究。
艾瑞克幫他遞這遞那,好不容易掐點下樓。在大堂辦完退房,程諾文沒與他們一起去機場,單獨召車走了。賴茜叫了送機服務,車到後,她一聲不吭,坐到副駕駛。艾瑞克和司機放好行李,看到丁昭木然站在那裏,推一推他,發什麽呆呢,上車啊。
洗完澡,丁昭頭發沒吹幹,衣服領子被弄濕一大片。他進到後排,坐姿很別扭,艾瑞克見他扭得和條蛆一樣,說你怎麽回事,屁股燙嗎?坐都坐不安穩。
前排的賴茜傳來冷哼。丁昭靜下來,他沒有辯駁,隻是蜷起身體,靠著窗,變成不說話的木頭人,也不再動了。
到機場值機,過安檢,再至登機。程諾文始終沒出現,艾瑞克羨慕,說Nate肯定又花錢升艙了。他與丁昭回程坐的還是經濟艙,無聊翻開機上的免稅購物雜誌,到某頁,樂了,擠擠丁昭,指給他看。
丹斐經典1971免稅後的價格仍舊驚人。艾瑞克發出歎息,我見Nate戴著好看,本來也想買一塊的,可惜算來算去,還是太貴,不如存著給我小孩報補習班。
艾瑞克做廣告多年,進CO2的追求是幹到養老。他往後翻頁,瀏覽各式標著高價的消費品,用帶點玩笑的語氣說:“我們這行給人造夢,概念賣得一套一套,總和消費者說什麽你距離夢想隻有一步之遙,買我的東西就能消滅最後的距離,其實有些東西,你差的哪隻一步。最成功的消費品就是吊在你頭頂的那塊肉,你吃不到,隻能追著跑,永遠想擁有,卻永遠擁有不了。”
翻完整本雜誌,艾瑞克失去興趣,戴上眼罩準備睡覺。丁昭怔怔,想起有天拍攝,在哈羅德的表行。中間休息時,他和艾瑞克去樓上專櫃買化妝品,艾瑞克替他老婆買,拖著一張長清單到處跑。他是幫莊曉朵代購。商場深諳消費心理,丁昭在櫃台前,對著莊曉朵給他發的圖片翻找。有個長相漂亮的男ba湊到他旁邊,將他從瓶瓶罐罐中解救出來,結賬時用一雙藍得幾乎能溢出水來的眼睛對他眨,說你太幸運了!隨後以寵愛他的名義偷偷塞給丁昭一張30磅的優惠券,鼓勵他下次消費使用。
丁昭以為自己中獎了。他被這份突如其來的好運包裹,不知不覺腳就移到另一個櫃台,等反應過來,卡已經刷出去,買了一堆根本不適合自己的東西。
容易一頭熱的人,用他們渴望的東西去釣,咬鉤是一定的。或許在認識程諾文那天開始,他就不自覺將對方當成唯一的目標向往。那些追逐過程中產生的龐大而複雜的情緒,通過昨夜相擁,他自認已經探明。
隻看我,我想你隻看得到我。這麽自私,偷偷想時,連自己都討厭,可是即便這麽討厭,他還是忍不住想擁有程諾文。
他是準備在今天與程諾文真正坦誠。然而程諾文隻是玩玩他罷了。丁昭是他下個餌就能釣上來的魚,即便咬上了,咬得死死的,程諾文也不屑提起魚竿子。
隨手可得的東西,人不會珍惜。他的想法,他的感情,程諾文並不關心,也沒興趣。
想通這件事的丁昭忽覺機上好冷。賭徒輸掉一切前,總有一次回光返照,自大到以為可以奪回失地,收複失去的真心,再獲取另一顆。
贏的卻總是穩坐堡壘的莊家。回程十四個小時,萬米高空之上,丁昭睜著眼睛,一刻也沒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