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秋高气爽,柳棠月与爹娘说去郊外寺庙请香,出了太尉府。
随行带的是她信赖的奴仆, 一切都是顺利的, 偏生在出府时遇到了柳姝妤。
柳姝妤好奇,问道:“堂姐这么早要去哪儿?”
她刚从江氏那边请安出来, 恰巧遇到柳棠月要出去, 便问了出来。
柳棠月掩住心思,笑颜相对, “这天气舒适惬意,正好去寺庙拜拜。”
柳姝妤眼前一亮,道:“巧了, 我也打算改日去拜拜,今日恰好遇到,堂姐我们一道去吧。”
这几日萧承稷没来,她夜里难得睡个好觉。
柳姝妤前阵子便有要去寺庙的打算了, 而今正好有个伴。
柳棠月袖中的手,紧紧攥住,神情也尽量隐忍,微微一笑应了下来。
“堂姐等我片刻, 我收拾一下就来。”
柳姝妤拎着裙裾,匆匆回到屋中,让山岚紫檀简单收拾收拾准备去寺庙。
山岚拿了见披风出来,问道:“王妃,我们要在寺庙留宿吗?”
柳姝妤看眼漏刻, “时辰尚在,大抵中午些到寺庙, 应是不会留宿。”
山岚明了,将一些贴身衣裳放了回去。
就这样一辆马车出了太尉府,穿过热络的早市,缓缓往城外去。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各自带了一名丫鬟。
山岚和紫檀,柳姝妤原是打算带山岚去了的,可山岚突然不舒服。柳姝妤便让山岚在府上歇息一日,就当给了她一日的假。
柳姝妤一路上洋溢着笑意,可当离了闹市,途径树林时,却有些伤感。
那两碗避子药和前世小产,让柳姝妤心里越发难受。
而柳棠月,则是一路都记恨在心,但面上却未曾有表露。
山风浮动,吹起窗帷,柳姝妤瞥到一角,细细看了看,回头看向柳棠月,担忧走错了路,“堂姐,这好像不是去寺庙的路。”
驾马车的车夫是柳棠月的心腹,这确实不是去城东寺庙的路,而是去莫水村的。
柳棠月将帘子放下,哄骗道:“原来堂妹是要去城东的白云寺呀,怪我出来时没跟堂妹说清楚。我听说有个土庙,当地村民都觉得灵验,便打算今日去试一试。白云寺次次都去,这佛祖菩萨恐是都认识了我们两人,换个土庙,想必是灵验的。”
柳棠月说得头头是道,柳姝妤从未怀疑过她,自然是信以为真,“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堂姐是怎么知晓的?”
她随口一问,柳棠月倒是被问住了,有片刻的愣忡,后接上柳姝妤的话,笑道:“前几日上街,从路人口中听来的。”
柳姝妤点头,没再多问。
柳棠月镇定自若,总算是安抚好了这碍事的人。
她紧紧攥住袖中藏起来的长颈瓶,想着等下的计划。
玄溟给的药估计不是什么好药,倘若这瓶子里的药服下后无病无痛,玄溟为何不让他那侍从亲自去做,反而要让她这求药的外人下手。
柳棠月原本打算装扮得严严实实偷偷去山泉井边下药,但有一个弊端,倘若莫水村在这以后真出了什么事情,惊动朝廷,细究下来十之八九会查到她头上来,届时她不好脱身。
但她带了柳姝妤一道,情况便不一样了。
两人一同去土庙烧香,光明正大烧香拜佛,毫无可疑的地方。
再者,没人敢动昌王的人。
马车驶入乡土小道,颠簸不停,在两旁的茅屋、竹屋间格外突兀。
转了大半圈,也不见停,柳姝妤臀|瓣仿佛被马车颠成了两般,坐着比站着还要难受,“堂姐,你是不是记错了?这周围都是农户,哪有什么土庙。”
已是午时,天色却没有晨间好,阴沉沉的,带着闷闷的热气,仿佛不久后有场大雨降下。
柳棠月蹙眉,故作疑惑,“我记得那人跟我说的就是莫水村。”她懊恼道:“我也是头次来,早知道就应让下人先来探探路。”
柳棠月使唤身边的贴身丫鬟,道:“你去问问。”
那丫鬟下马车,等了有一阵才跑回来,“姑娘,王妃,咱走错了,莫水村没有土庙。”
柳棠月面色一黑,“我被骗了!”
她歉意地看向柳姝妤,握住她放在膝上手,道:“抱歉堂妹,害你白跑一趟。”
柳姝妤也不好说什么,摇摇头,“没事儿,就当出来透透气。”
柳棠月假装出歉意,道:“都这个时辰了,再去白云寺恐怕天都黑了,等改日堂姐再陪你去,如何?”
柳姝妤柔柔点头,颠簸半日,疲倦不已,回去得好生休息休息。
柳棠月歉意一笑,遂让车夫原路返回。车夫明了,驾车往山泉井去。
待到了山泉井,车夫按照柳棠月先前的指示,作出响应。
车中的柳棠月收到约定的暗号,若无其事掀开帘子,“姝妤妹妹,坐了许久,要不要下去走走,休息片刻再出发?”
未等柳姝妤说话,柳棠月晃了晃已经空的水囊,“外面恰好有口井,我去打些水。”
柳姝妤骨头都快被颠.酥了,便随柳棠月一起下了马车,出去活动活动。
天幕低垂,一大团阴云朝这边滚动,已然遮住了上午的太阳。
风急,呼啸而过,沁凉袭来,但却是大雨来临的预兆。
柳棠月都觉老天在帮她,一路走来路上并未农户,就连这唯一的一口井,周围都没有人。车夫从井中打起一桶水,她借着给水囊补水的借口,背过身去,借住遮掩将长颈瓶里的药全部倒进井里。
做完一切,她仍心惊胆战,毕竟是头次,惶恐不安,生怕就被柳姝妤发现了。
柳姝妤稍作活动,身子这才舒坦些,看见柳棠月拿着水囊过来,道:“这段路真难走,太颠簸了。”
地上的蚂蚁接连不断,一条粗黑的线尤为显眼。
柳姝妤担心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下雨,提议道:“天色变了,恐要下场大雨,我们还是赶紧启程回府。”
柳棠月办完事情,自然是不想在这穷乡僻壤多待,被丫鬟牵着,与柳姝妤一前一后进了马车。
马车在凹凸不平的小道上颠簸,柳棠月坐着难受,道:“往后不熟的地方,我一定让下人前去打探一番,今日之事绝无可能再次发生。”
若不是柳姝妤,她也不会兜一大圈,迂回着去井边,白白多受罪。
还好将玄溟交代的事情办成了,去找他拿百花枯得明日去了。
倏地,马车往前倾,车中的人猝不及防,身子也直直往前撞去。
车夫勒住缰绳,道:“不妙,好像遇到匪贼了。”
柳家堂姐妹花容失色,尤其是柳棠月,刚撞上车板,还未从疼痛中缓过神来,听闻这消息,吓得脸煞白煞白。
柳姝妤撩开帘子,只见茂密的树林里不知何时蹿住是十来个面色凶横的可怖糙汉,他们手里皆拿着锃亮的长刀,一看就不是好惹。
“兄弟们,上!”
带头之人看见马车中探出头来的人,还未等这边开口,直接下了命令,大有几分赶尽杀绝的架势。
柳姝妤惊恐,“等等!我们有钱,把钱都给你们。”
劫匪不外乎是为财而来,她说着,将头上的珠钗抛下。
柳棠月怕死,跟着柳姝妤将首饰统统交了出来,希望这些劫匪单纯为钱而来。
那些上贼仿佛不是为钱财而来,不为所动,“等什么,给我上!”
一瞬间,十来名凶汉挥刀朝她们而来。
柳姝妤面色煞白,心提到嗓子眼,在千钧一发之际厉声指挥车夫,“策马,冲出去,快!”
车夫也不想命丧刀下,于是使劲挥鞭,打得马儿发出凄惨的嘶叫,直愣愣往前冲。
马车失控往前,柳姝妤一手撑着车壁稳住身子,虽然恐慌,但还是握住柳棠月的手,安抚她,也安抚自己,“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忽地,车轮在急驶时碰到块大石头,车中四人都结结实实撞到车壁上。
车夫忙着逃命,挥鞭狠狠打在马背上,全然不顾车内四人。
颠簸还未平息,另一波晃**又紧紧跟了来,紫檀在颠簸中被甩出马车。柳姝妤也在这一下撞到手肘,疼得直蹙眉头,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紫檀不见了。
车内不稳,柳棠月在颠簸中抓住欲掀帘子往外看的柳姝妤,“堂妹别管了,逃命要紧。”
倏地,尖锐的刀刃插|进车顶,就在两人头顶三寸的地方,吓得两人皆失了血色。
耳边是叫得意的嚣声。
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只听车顶匪贼的一声闷哼,好像是被颠下车顶。
柳棠月差点被吓哭,她不甘就这样落入匪寇刀下丧命,眼神骤然变得凶恶起来,看着背对着她的柳姝妤。
柳棠月冲外面高喊道:“跑快些,能甩掉他们!”
马车快起来,也更加颠.簸了。
柳姝妤接连撞到车壁,柳棠月趁机撞了柳姝妤腰背一下,如愿将人撞推出马车。
目睹一切的丫鬟惊恐万分,而面对柳棠月转过来的凶狠眼神,忙表明态度,结结巴巴道:“王妃在颠簸中掉出马车,和紫檀一样。”
柳棠月很满意她的话,只是双手不听使唤地在颤抖。柳姝妤到底是她堂妹,她推了柳姝妤,这一推,柳姝妤恐是落入那些匪贼刀下。
柳棠月稳住心神,柳姝妤落难,也好。柳姝妤遇难,昌王便没了能利用的人。柳时安就这么一个独女,太尉府除了柳姝妤,便就只有她柳棠月了。
她没准儿还能成为第二个昌王妃,虽不是原配,但柳棠月不在乎这虚名,她想要的是受人尊敬,挺直腰板的畅快感。
“姑娘,那些匪贼好像被甩开了,没追来。”车夫道。
柳棠月紧张的心松了下来,说来也怪,自从将柳姝妤推下去后,身后匪贼的叫嚣声确实渐渐小了。
柳棠月催促车夫,“速速回府。”
死里逃生,柳棠月心有余悸,心里想要得到地位的念头,越发深了。
*
且说这边,今日下朝后景帝多留了萧承稷一阵子,待萧承稷从皇宫出来时,比平常晚了半个时辰。
康跃早早就在宫门口等候萧承稷出来,一看见人,他忙迎了过去,禀告道:“山岚来报,柳娘子随柳棠月今早去了寺庙,大抵是白云寺。属下避免被发现,派了三人跟着。”
柳棠月不是个省油的灯,需小心防范。
萧承稷蹙眉,总有股不详的预感,入了马车,吩咐道:“回府。”
这身官服着实不适合出行。白云寺不算太远,萧承稷打算换了便服亲自去一趟。
马车启程,萧承稷隐隐不安,隔着帘子问道:“什么时辰去的?”
“不到辰时。”康跃道:“对了,山岚提了一嘴,柳娘子早上看见柳棠月要出去,问了才知是去寺庙,于是便与她同行。”
萧承稷手指点了点,思虑一阵,面色骤变,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马车刚到翊王府,一侍卫迎面上来,“王爷,柳娘子不是去白云寺,马车好像是往城西莫水村去。”
萧承稷暗道不好,速回府中将官服换下,“我出去一趟,有人来寻就说不在,勿要泄露行程。”
萧承稷叮嘱完,迅速翻身上马,急匆匆往城外赶,不敢有片刻耽误。
柳棠月的歹毒心思,不得不防。
萧承稷到的时候,正巧遇见林间蹿出十名劫匪。车夫策马妄图硬闯出去,而那些劫匪则是挥刀穷追不舍,萧承稷见势,忙从悄悄跟随柳姝妤来的侍卫手里拿过弓箭。
利箭飞逝,直中其中一人心口。
那伙匪贼见状,拨了两人去追赶马车,剩下的人则皆把刀刃转向萧承稷这边。
以萧承稷的身手,对付这几人绰绰有余。一阵刀光剑影中,萧承稷没了耐心,一箭一个准,眨眼间就将这群歹人解决。
萧承稷策马追上,远远便看见车顶上站了一歹徒,那歹徒举刀刺入车顶。他在马背上将弓拉满,迅速射出去。
但看见柳姝妤从颠簸的马车里掉下来时,萧承稷坐不住了,一箭将最后一名歹徒解决了。
此处算是个小山坳,柳姝妤掉落马车后便顺着山坳坡度一路滚进杂草丛生的灌木林,待萧承稷去她跌落的地方查看时,早已不见人影,下面是逼仄的灌木坡。
“回府搬救兵!切记不能闹出大动静!不能让人知道柳姝妤出事了。”
萧承稷吩咐完受伤的侍卫后毫不犹豫顺着灌木坡进了山坳。
晚一时,柳姝妤就多一分危险,萧承稷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柳姝妤离他而去。
没过多久,天色骤变,黑云压树,缓缓向山坳逼近,没到傍晚塞似傍晚,山坳本就逼仄光线少,而今变得越发暗淡。
大雨滂沱,噼里啪啦,小溪流水逐渐变得湍急。
萧承稷一路寻到了山坳底,却未见柳姝妤,他心神不宁,慌乱不安。
加之暴雨来袭,萧承稷愈发惊慌。
“柳姝妤!”
“柳姝妤——”
萧承稷高朗又着急的声音响起,在霹雳落下的雨声里减弱了。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没放弃,边往前走,边喊着她名字。
终于,萧承稷听到了身后的回声。
萧承稷转身,双眸亮了起来,循着声音过去。
溪边碎石颇多,烟雨朦胧中,柳姝妤浑身湿透,在大树下缩抱着双膝缩在一起,双肩颤抖着,破碎感十足。
萧承稷心头一窒,仿佛被剜了几刀。
萧承稷自己的衣裳被雨淋湿了,却还是脱了下来,展开撑在柳姝妤头顶,加上那大树茂盛的枝叶,勉强能算遮雨。
柳姝妤愕然,怔怔看着眼前狼狈不堪淌着水的男子,茫然地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她以为她今日恐怕是会交代在山匪手下,没想到还能逃过一劫。
从山坳滚下来,她醒来时是在溪水里,衣衫浸湿,身上被砾石碰撞,疼痛难忍,后来下雨,她又踉踉跄跄躲到这大树下避雨。
衣裳湿透紧紧贴着她身子,尽显曼妙的身姿。
萧承稷喉间滑动,挪开了眼,不愿回答她,余光看见她手腕被划伤,关心道:“除了手腕,还有哪里伤到了?”
柳姝妤不太习惯他这般关心,结结巴巴道:“没,没了。”
雨势渐大,疾风袭来,就在此刻柳姝妤身子发凉,下意识打了个喷嚏。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萧承稷的话,便被他揽进怀里。
两人衣衫尽湿,但柳姝妤却感受到了他胸膛传来的暖意。
柳姝妤脑中一片空白,娇小的身子被萧承稷抱得更紧。
一瞬间,他仿佛将带着凉意的疾风全挡住了。
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在这一刻升起,柳姝妤讪讪伸手,手指弯曲又伸直,犹豫中回抱了他。
柳姝妤埋头在萧承稷怀里,心骤然跳快。
柳姝妤抱着他,坦白道:“萧承稷,我今天好害怕,害怕命丧于此。”
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呀。
雨被树叶和衣裳挡住了,又好像是渐渐小了些。
萧承稷抱紧她,却没有说他也害怕,害怕她命丧于此。
手掌轻轻抚摸她纤瘦的背,无声地哄着她。
这厢,雨势渐渐小了,有停下来的迹象,山坳阒静。
柳姝妤双臂用力抱住他,眼眶渐渐湿润,哭诉道:“萧承稷呜呜呜呜,我从山坳一路滚下来,好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她啜泣,缓了缓还是没有将心情缓和好,反而越来越伤心,“醒来后在溪边,天好黑,还有雨滴落下,我好害怕。”
她摔下来还碰到了后脑勺,手臂也是,好疼好疼。
从山坳摔下尚有缓坡,那前世她从城楼一跃而下,该有多疼。
想到要报仇雪恨,柳姝妤更沮丧了,瓮声瓮气气恼道:“萧承稷,我好没用,什么事情都办不成,很没用很没用。”
她要萧承泽血债血偿,但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柳姝妤担心祸及家人,不能一刀捅了仇人,只能依附别人来复仇。
可依附萧承稷,她又放不开。
她整日念着复仇,但是萧承泽到现在还毫发无伤,圣上至今不知他的丑陋真面目。
柳姝妤脸上湿了一片,有萧承稷衣裳上的雨水,也有她哭哭啼啼的眼泪,“我……我好没用呐。”
“又蠢又没用。”
柳姝妤越说,越发觉得自己如所说的这样,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萧承稷不擅哄人,第一次如此无措,温柔地抚摸着她背脊。
眼睑垂下,萧承稷看着闷在他怀里那黑乎乎的脑袋,心里泛起阵阵酸涩。
“我有用就好。”
萧承稷低喃说道。
“什么?”
柳姝妤不确定听到的话,从怀里抬头,湿漉漉的眼睛眨了又眨,懵懵懂懂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