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远, 苏念慈听不真切柳姝妤和那客栈伙计说的什么,两人看起来像是认识,谈了有一阵功夫。
苏念慈好奇, 柳姝妤贵为太尉千金, 身份尊贵,认识的人非富即贵, 她能与客栈伙计谈些什么?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苏念慈在马车里等了有一阵子, 终于等到柳姝妤回到马车离去。
而适才围在客栈外面的人群早就散去。
待柳姝妤离开不久,苏念慈悄悄过去, 叫住背着伯包袱准备进客栈的那伙计,装作一副和善模样,道:“这位小哥, 请留步。”
莫光闻声回头,手指握住包袱一角,看见面前这位穿着华丽非富即贵的有孕女子,警惕之余满腹疑惑, 问道:“夫人叫我?”
苏念慈手掌习惯性搭在小腹上护住腹中孩子,笑意和善,说道:“适才和你说话的那女子,是我姐姐。方才看见小哥和我姐姐相谈甚欢, 姐姐的朋友,我认识,但是从未见过小哥,于是心生好奇,贸然叫住小哥。小哥和我姐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莫光直率, 没什么城府,加之心里想着莫水村的事情, 便没去细想苏念慈的话。
他信任受过阿婆恩惠的柳姝妤,自然也信任面前这位自称是柳姝妤妹妹的女子,便与她谈上几句。
“是这样呀。前阵子夫人的姐姐在莫水村发了小意外,夜里在我阿婆家中投宿。阿婆大抵是同柳夫人提过我,适才柳夫人听闻我执意要回莫水村去,便想起阿婆的话,过来劝我安心,朝廷已经派了太医赶往莫水村,瘟疫很快就能被控制。柳夫人说得对,我现在急得想热锅的蚂蚁团团转,且先不说在翊王殿下派重兵把村口下我能不能进入,就算回去了,我一什么都不懂的粗人,恐怕是会添乱,还不如安心在京城等消息。”
苏念慈眼前一亮,心底一阵窃喜,但她藏住情绪,一副安慰莫光的模样,道:“原来如此,阿姐大抵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才隐瞒了莫水村遇到意外的事情。圣上重视此事,昌王殿下今日也跟着太医一起启程往莫水村赶去,相信过不了多久莫水村的瘟疫能被控制住,莫阿婆心善,会平安无事的。”
苏念慈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在世人面前彰显萧承泽的机会,她恨不得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萧承泽做过的好事,让萧承泽成为被老百姓夸赞的贤能人士。
莫光感激道:“谢夫人吉言,我阿爷和阿婆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苏念慈从莫光口中得到想要的消息,自然是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简单和莫光告别就回了马车上。
柳姝妤居然去过莫水村?
柳姝妤去莫水村作甚?
去了便去了,莫光口中的小意外是什么?竟还让柳姝妤夜里留宿农户家中,事后没有一丝风声传出来。
柳姝妤身上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念慈窃喜,手掌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笑意横生。
她好奇了!
马车启程,车檐上的铃铛清脆叮咛。
苏念慈吩咐侍女可雯道:“你悄悄去查查,柳姝妤在太尉府那几日,是什么时候去莫水村的,她去莫水村干什么?”
去莫水村为什么要藏着掖着?苏念慈琢磨不透,总感觉这其中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念慈难得出府,没想到今日悄悄出来送萧承泽离开,竟让她碰到这等好消息。一瞬间,苏念慈认为老天是眷顾她的,否则今日也不会让她瞧见柳姝妤。
是呀,老天本来就是眷顾她的,否则也不会让她一次次撞见柳姝妤的小秘密。
经过上次被崔皇后责罚后,苏念慈变得格外小心,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她不敢再轻易去招惹柳姝妤,是以再三嘱托可雯,“天助我也,这次你一定要把事情办好。”
可雯道:“奴婢等晚些时候去太尉府探探口风。这事要和青霜说吗?”
今日出府,苏念慈没带青霜。
想了一阵,苏念慈道:“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人多口杂。”
苏念慈抚摸小腹,笑靥如花,已经迫不及待等那一天的到来,“你尽早去办。如今殿下不在府上,保不齐柳姝妤会来找我麻烦,倘若我手中有柳姝妤的把柄,她便有所忌惮,不敢来找我的不快,我这日子过得舒坦。”
还有五个月。
五个月后,她腹中的孩子就要诞生。
苏念慈每日都在扳指指头算日子,盼着孩子降生,也盼着萧承泽顺利成为太子,将她扶正。
她不想再受窝囊气了。
日落西山,彩霞宛如鎏金般,将天边染红。
柳棠月接连两日没有睡好,若非涂了厚厚的脂粉,脸上的憔悴根本藏不住。旁人只知道莫水村的瘟疫来的蹊跷,可她却是一清二楚。
瘟疫,怕就是玄溟一手造成的。
刚传出瘟疫那会儿,柳棠月去过玄溟以前的居所,她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玄溟的手下,她不知道玄溟所居何处,纵使是想找,也没个方向,无奈之下,只好回府。
瘟疫已经惊动圣上,倘若细追,她必然逃不了干系。
柳棠月昨夜甚至梦见东窗事发,玄溟将她推出来定罪,她被斩首示众。
然后,她就被吓醒了,不敢闭眼睡觉,就怕又梦到同样的事情。
“姑娘,好消息。”
芳兰进来,面带笑容,仿佛是有天大的好消息一般。
“什么好消息?莫水村的瘟疫解决了?”
柳棠月无心其他,希望太医能快些寻到应对之策,倘若事情不棘手,朝廷那边应该就不会细查。
芳兰摇头,来到柳棠月面前,在她耳边小声禀告道:“翊王和昌王前天下午才同太医前往莫水村,哪能说解决便解决了,姑娘不必太担忧,如今没人注意到姑娘曾经去过莫水村。奴婢刚从府外回来,遇见一丫鬟拦了府上一买菜的婆子,瞧样子是想问昌王妃的事情。”
柳棠月不解,一颗心仍旧提到嗓子眼,道:“打听柳姝妤?”
“是昌王府的人,奴婢猜是昌王侧妃身边的是侍女。奴婢瞧着不对劲,那侍女还没开口问婆子,奴婢及时走过去将那婆子赶走,且等那侍女问奴婢。柳太尉不是不让府中奴仆传播姑娘和昌王妃莫水村遇到匪贼的事情吗,那侍女偏偏问的就是昌王妃最近去没去过莫水村。”
“奴婢支支吾吾,说出昌王妃不仅去过莫水村,还遇上了匪贼,等到第二日才被堂公子救回来。奴婢想着这时候把事情往昌王妃身上引,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昌王妃。”
柳棠月闻言,舒心了不少,忽然感觉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一下便卸了下来,“往她身上引便好,如此以一来,便没人会注意到我也去过莫水村,世人只对柳姝妤如何从匪贼是手里逃脱感兴趣。”
一个柔弱妇人,是如何从匪贼手里逃脱的?落入匪贼手里,第二日才被人寻回来,清白当着还在吗?
比起她为什么会去莫水村,柳姝妤那事,更让人好奇。就柳棠月知道的而言,昌王府那侧妃苏念慈和柳姝妤不对付,没准儿在苏念慈的大闹下,萧承泽顺水推舟,以失了贞洁的由头,把柳姝妤休了。
芳兰语气透着欢喜,道:“奴婢就是这样想的!把所有脏水往昌王妃身上泼。”
柳棠月如释重负,“希望能如愿。”
就在柳棠月松懈之时,父亲柳时樾突然派人传她去堂厅。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通传,柳棠月平复好的心情,顿时又变得不安。在柳时樾面前,柳棠月做不到哄骗柳姝妤时的坦然心境,难免紧张,尤其是被父亲那双深邃仿佛已经看透一切的眼睛盯着看时。
柳棠月来到堂厅,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纯真模样,问道:“父亲找我何事?”
幸而堂厅里除了父亲,母亲也在,这让柳棠月顿时安心了。柳棠月知道能劝住父亲的,大抵就只有母亲了。
堂厅中气氛凝重,柳时樾满面严肃,放下茶盏,厉声问道:“莫水村闹起了瘟疫,这事你知道多少?”
不是询问她是否知道这件事,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问她知道多少。
莫水村闹瘟疫,不过这两日才传到京城,父亲今日突然传她来问话。
柳棠月双足僵在原地,刹那间忽觉什么事情都瞒不住父亲。
“女儿不比爹早知道,所知道的,也不比爹多。”柳棠月还想着能够瞒住父亲,撒谎道。
柳时樾目光凛冽,仿佛将柳棠月的心思看穿一般,厉声询问道:“那日你去莫水村作甚?你懂医术,爹知晓。屋中也有各类稀奇古怪的医书,突生的瘟疫,与你可有关系?”
柳棠月强忍住紧张,坦然道:“爹你在说什么?你是在怀疑女儿吗?女儿之所以去莫水村,不过是听人说莫水村有座土庙很灵验,女儿想着去庙宇祈福,希望爹的腿能有所好转,不必受阴雨天气的折磨。”
柳棠月说着说着,委屈得不行,仿佛被冤枉了一样。她眼眶渐渐红了,眼雾朦胧朝母亲看去,委屈道:“阿娘,你看看爹,又开始冤枉人。”
柳时樾脾气不好,常有不顺心的时候,通常这种时候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有妻子的话能将他安抚住。
柳母起身,拿丝绢擦干柳棠月眼角的泪,满眼都是心疼。她看眼座位上严肃的丈夫,打圆场道:“老爷,棠月如实跟你说,你不信,难道非要她说谎你才相信吗?棠月对医术一知半解,应付你腿疼的老毛病尚且有些费力,又怎会和莫水村的瘟疫有关?老爷多虑了。”
柳棠月吸吸鼻子,趁着母亲帮她说话,道:“女儿只是碰巧去过莫水村而已,况且姝妤堂妹和我一起去的,那天除了遇到匪贼,堂妹一直和我在一起。阿爹你那话说的,仿佛是我害了一整个莫水村一样。可是女儿没有,女儿什么都不知,刚听说莫水村有瘟疫时,女儿怕极了,却又庆幸还好早去了半月,没将瘟疫带回来。”
柳时樾面色稍微缓和,算是相信了女儿的话,“没有便成。你这孩子从小便心高气傲,不甘居后,爹是怕你误入歧途。既然与你无关,爹便放心了。不问了,不问了。”
柳棠月抿唇,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被母亲牵着入座。
柳母招来小厮,吩咐道:“好了好了,误会一场,时候不早了,摆饭。”
小厮得令,端着菜肴鱼贯而入,没人再提及适才那个话题,一顿饭吃得还算温馨。
柳棠月吃着父母夹来的菜,心思却不在饭桌上。
昌王府,琼华园。
苏念慈前阵子已经如愿搬到了这正妃所住的别院,每日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这比她原来所住的小小的阁楼大上一倍的别院,她别提有多高兴了。
且说可雯打探事情回来,苏念慈支开青霜,细细听着可雯说话。
“匪贼!还失踪了一晚上!!”苏念慈听到可雯汇报,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咧开的嘴角都快扬到耳根子后面了,“难怪王爷把柳姝妤从太尉府接回来后突然把她赶出琼华园,打发她去了偏僻的临西阁。”
“天呐!王爷肯定是知道了柳姝妤失踪一晚上这事!”苏念慈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心情变得顺畅,从没有这般愉悦,“我就说这段时间王爷对柳姝妤异常冷淡,原来是因为这件事。王爷虽然不喜欢柳姝妤,但毕竟是男子,哪能容下这顶大大的帽子。”
苏念慈是个喜形于色的人,此刻听闻这消息,就连发丝都透着欢愉。
“竟还有这等好事让我探到!谢天谢地,老天待我不薄。”苏念慈双手合十,朝窗外拜了拜。
轻哼一声,苏念慈洋洋得意,“柳姝妤呀柳姝妤,你如今有把柄在我手上,可得小心一点,哪日我不高兴了,我悄悄让人把消息传话,我看你还有脸活在世上。”
匪贼凶残,又全是野蛮男子,试想这些糙人看见娇滴滴的妇人,有哪个不心痒的?
“可是侧妃,有一件事很奇怪,”可雯道:“王妃不是逃脱了匪贼,在那姓莫的农户家留宿吗?”
苏念慈蹙眉,高兴的神色淡了几分,而后索性自己说服自己,之前戳了戳可雯额头,道:“笨!谁说不能颠倒黑白!我偏要人散布谣言,说她被匪贼抓去。”
“阿嚏——”
柳姝妤突然打了个喷嚏,手中笔上的墨水滴落,在她刚写好的一个字上染了个大大的黑点。
柳姝妤蹙眉,手指揉了揉鼻尖。
染了墨点,这副字便不能要了。
她放下毛笔,将面上的这张纸叠好,放到一边。
抬头瞥见紫檀去了窗边,似乎要关窗户,柳姝妤阻止道:“紫檀,不用关窗户。我不冷,适才只是鼻子痒。”
紫檀刚碰到窗柩的手,收了回来,道:“那我去厨房熬一碗润肺的雪梨汤来。”
柳姝妤想了想,点头让她去了,“好,去吧。”
今日从街上回来,柳姝妤便心里烦乱,心里想了好多。
她担心莫水村的疫情蔓延,担心莫阿婆,还有一点担心萧承稷。
听说莫水村因为这突来的瘟疫已经死了很多人,瘟疫来势汹汹,萧承稷……
唉,罢了,不谈他。
柳姝妤本就是为了静心才伏案练字的,如今又开始胡思乱想,开始担忧萧承稷。
重新拿起毛笔,柳姝妤蘸墨,开始静心写字。
写着写着,发现宣纸上的几个大字,全是萧承稷的名字。
柳姝妤拧眉,烦躁渐生,胡乱把写满他名字的纸张揉成一团,扔到废竹篓里,仿佛是不看到那三个字,就不会去想萧承稷一样。
心烦意乱下,柳姝妤离开书案,往窗边去。
天色暗了下来,秋日的夜凉爽,偶有风吹来,院子里早开的桂花飘来淡淡的香味。
柳姝妤伫立窗边,目之所及,能看多远就看多远,脑子也开始放空,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萧承稷。
以往萧承稷夜里偷偷来时,她总是恨不得他早些离开,不来更好。而今萧承稷这段时间都不会来了,她又开始念着。
“其实,他还算是温柔,那时候的时候会照顾她的感受。他,应该也是喜欢的吧,否则也不会顾及她感受。”
“可是他腰间的同心结……”
别扭两个字写满柳姝妤的脸,她抬手敲了敲额头,恼她道:“真没出息!自己给自己找难受。”
柳姝妤劝自己,萧承稷于她,只是利用的关系。
她需要借住萧承稷来除掉萧承泽,除此以外,不可以生出其他情感。
她立在窗边玩着团扇,看着树梢上的月牙慢慢升上。
流萤三三两两从院中草灌里现身,翩然起舞。
宁静美好。
流萤渐渐多了起来,柳姝妤想起曾今听人说过的话,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默默许下愿望。
萧承稷一定会没事的,虽然他有时候像个疯子一般,突然闯进她房间,夜里发疯偶尔会有不顾及她感受的时候,但大多时候,还算温柔,而且他没萧承泽心眼坏。
如果所去莫水村的人中,非要出事不可,就让萧承泽替所有人把这罪受了吧。
夜色如泼墨般浓稠,四下静悄悄的。
京城一座偏僻别院同样静悄悄。
周凛掌中盘着核桃,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仔细听着手下的汇报。
高昊禀告道:“莫水村那边一切如我们所料,主人的药在十日前起效果了,翊王和昌王去了莫水村,几名太医正焦头烂额试药,但忙活了一日,也没有找到解决法子。”
“这还只是开始,这就焦头烂额了,等过一两日,那他们岂不是知难而退,哭唧唧回京城去到景帝面前复命。”
周凛笑中带了轻蔑。
莫水村的瘟疫是周凛一手策划,他等这一天等了许久,总算是到来了。
往后,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景帝。
金銮宝殿的位置,他势必是要重新坐上去的……
五日后,莫水村传来消息,对柳姝妤来讲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这日,柳姝妤在临西阁写字静心,苏念慈突然来中她。
无非就是苏念慈看着萧承泽不在,仗着腹中那逐渐长大的孩子,来柳姝妤面前炫耀,惹柳姝妤不快罢了。
苏念慈拿柳姝妤曾经住的琼华园来炫耀,柳姝妤甚至都不想同她多说一句。
柳姝妤正欲摆出昌王妃的架子责令苏念慈离开,此刻侍女突然通报翊坤宫的内侍来了,让柳姝妤出去接口谕。
“宫里的口谕?这时候皇后娘娘找你干什么?”苏念慈好奇,暂且将要拿莫水村的事情吓吓柳姝妤的念头收了回去,随她一起往正厅去了。
苏念慈谨记前几次的教训,在宫里人面前不敢对柳姝妤不敬,故而是恭恭敬敬站在柳姝妤身后,听内侍传话。
内侍见柳姝妤来,将皇后娘娘让他说的消息传出,道:“昌王殿下和翊王殿下,两人双双染了瘟疫,高热不退。”
话未说完,柳姝妤如闻天堑,脑中一片空白,静默地站在原处。
苏念慈的反应就大了,仿佛天塌了一样,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幸是被是侍女扶住了,“天爷呀,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可怕的瘟疫呀,怎找上了王爷。这才短短几日,怎么会生出如此变故?”
内侍不喜苏念慈的不稳重,直接略过苏念慈,挪眼向柳姝妤,恭敬道:“昌王妃,皇后请您去宫里一趟。”
柳姝妤回过神来,稳住心神,道:“公公稍等,容我回屋换身衣裳。”
她身上的衣服颜色艳丽,不适合。
倘若只有萧承泽一人染上瘟疫,柳姝妤倒是高兴,没准儿从皇宫回来,还想适当庆祝一番。
但萧承稷也染了瘟疫。
一瞬间,柳姝妤的心很乱。
不是说好了,要平安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