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杞云市已经封锁了, 高明雀既要对付警方,又要对付桑切斯,虽然她有狙击手护航, 但目前的情况下, 让狙击手出来只会更快地暴露她。
但她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时间拖得越长, 她越可能暴露。而且消失的桑切斯对她来说,是更麻烦的存在。
在桑切斯失踪之前, 高明雀在暗,桑切斯在明, 现在他们彼此都在暗, 这改变于高明雀来说不利,对桑切斯来说有利,高明雀的心态必然更加急迫。
谢惊屿点起一根烟, 打火后却愣了下, 桑切斯在灰涌市的举动堪称突兀, 他本可以藏得更久,不管高明雀怎么说, 警方手上都没有证据。桑切斯为什么突然行动,让警方有了直接查他的契机?
嚣张?还是他早就计划着消失?
消失了,才能开始下一步动作?
这下一步是什么?对高明雀动手吗?
谢惊屿将打火机揣了回去, 按住额头, 带入高明雀的视角, 他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桑切斯要行动了, 那高明雀最合适的选择是什么?
“……是我。”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雨滴从空中落下,还不到日落的时间, 天就像黑了一样,空气中酝酿着无形的不安。谢惊屿摊开手,手掌积蓄起一汪小小的雨滴。
他转过身,朝儿童乐园的出口走了几步,猝然停下脚步。
风雨的声音遮盖住了某些细微的响动,但有些人此时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被另一些人注意到。
谢惊屿回头,视线来回扫动,经过车棚最深处的黑暗,转移到它后方那一块稍微明亮,却很不起眼的地方。一个浅淡的影子出现,有人在那里。
谢惊屿不动,影子也不动,雨水也不能驱使他们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须臾,笑声从影子的右边传来,影子的主人也终于暴露在谢惊屿面前。
高明雀。
如果不是刚才的笑声,单从她的扮相来看,很难认出是个女人。她不再打扮成精英律师的样子,一身黑色户外服,戴着黑色的口罩,打湿的头发挡住眼睛,整个人比这阴天还要阴沉,比这雨雾还要潮湿,像是从某个布满苔藓毒菌的地方生长了出来,是那些见不得光的具象。
谢惊屿平静地说:“黄雨嘉。”
高明雀眉心微微一皱,也许是对这个称呼感到不悦。接着,她拉下了兜帽,将头发往后一捋。
“谢宇,我还以为你不会上这儿来了。”
谢惊屿说:“如果我一直不来,你打算上哪儿去堵我?”
高明雀冷笑,“总会有地方。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扑向我,不是站在特勤的角度,而是你谢宇自己的角度。”说着,高明雀环视四周,深呼吸,仿佛在享受着这蒙蒙的水雾,不久,她视线调转,蛇一样勾向谢惊屿,“这个世界上,最恨那个凶手的,就是我们两人。”
谢惊屿瞳孔蒙上一层阴翳。这个女人从小到大,就让他厌恶。
高明雀退入车棚中,挡住雨水,对这里很熟的样子,“我也来过这里,而且我遇到过你和谢小龙。”
谢惊屿对此毫无印象。这个儿童乐园规模不大,市中心有更好的游乐园、科技园,黄雨嘉去那些地方更有可能。
高明雀注视着谢惊屿,低哼一声,“不相信?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你?就这个车棚,谢小龙带你一连开了好几把。”
谢惊屿揶揄道:“你跑这儿做人类观察来了?”
高明雀脸色稍沉,“我一个人来,你们让我很惊讶,以至于到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惊讶?”
“一个低微的送奶工,居然可以带着捡来的孤儿坐了一遍又一遍碰碰车。”
车棚里仿佛还回**着小时候的叫声,但开碰碰车的男孩已经长大了,和谢小龙一样打上了特勤的烙印,这些挑衅的话无法再伤害他分毫。
“一个高贵的厂长公主这么可怜的吗?”谢惊屿说:“一个人来乐园不说,连碰碰车都不能自己坐?无不无聊啊你,看都能看这么久?”
高明雀沉默几秒,“我不敢坐,卖票的也不可能卖给我。”
她没有再往下说,但谢惊屿想象得出是为什么。这项目虽然安全,但小孩没有监护人还是有可能出事,所以独自前来的黄雨嘉只能看着。至于她为什么一个人来,那自然是……她的父母看不上这种地方。
他们是阳春白雪,这里却是下里巴人的乐园。
高明雀摘下口罩,将上衣的拉链往上拨了拨,“不说这些了,我找你有正事。”
谢惊屿只是盯着她,没出声。
高明雀道:“我直说了吧,我要离开杞云市,需要你帮忙。”
谢惊屿讽刺道:“你还真自信。”
“你知道桑切斯在哪里吗?”高明雀反问道。
谢惊屿说:“你连杞云市都出不去,你还能知道?”
高明雀说:“跟你撒谎没什么意义,我确实不知道,但你找不到一个人比我更了解他。那位海警官想必已经推理出我和桑切斯的关系来了,我‘死亡’后就跟着他,继承他的思想,他的偏执,只要我离开杞云市,我就有办法找到他。”
谢惊屿没说话,似乎是在嗅探高明雀话中的陷阱。
高明雀也没急着往下说,彼此都安静了一会儿。高明雀又道:“我要提醒你,桑切斯真正的祖国是M国,那地方是什么情况,你很清楚。他在动**中长大,非法入境离境,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你们现在找不到他,时间耽误下去,他一出境,你们再想抓住他,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谢惊屿说:“那你猜,他现在在哪里?”
高明雀笑了,“我为什么现在就告诉你?”
谢惊屿右手伸向后腰,高明雀立即举起双手,却丝毫没有惧怕的样子,“你想清楚了吗?要在这里缉拿我?二十年前的真相对你来说不重要了吗?”
两人在雨中无声地对峙,在雨即将模糊他们的身形时,谢惊屿将枪收了回去。
高明雀眼珠转动,折射出一抹暗光。
灰涌市和杞云市的警情在公安部汇总,荀苏苏作为当年在灰涌市立下功劳的功勋队长,也有资格查阅细节。她此时不在首都,而是在滨丛市。前不久海姝和谢惊屿协助滨丛市警方侦破的案子很有代表性,她被派来做收尾和研究的工作。
关于桑切斯的文字描述和图片占了很大的篇幅,她越看,眉心皱得越紧,眼皮也跳起来。
她想到了一个许久不曾想起的名字,伊生,这或许不该说是名字,而仅仅是个代号。在剿灭涌恒集团的行动中,这个代号背后的人曾经传递过一条重要情报。
她调查过伊生,这人必然和“空相”关系密切,但直到她离开灰涌市,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而此刻,桑切斯在她眼前,和那个神秘的代号重合了。
海姝放下手机,一言不发地走到窗边,双手渐渐紧握成拳。谢惊屿联系不上,手机已经关机了。这不正常。她离开杞云市,赶回灰涌市之前,谢惊屿就已经表现出亢奋和急躁——谢小龙案的线索终于在高明雀口中出现了。
现在高明雀就在杞云市,桑切斯已经逃离警方的视野,谢惊屿会做什么?
海姝食指屈起,抵住下唇,眼神变得深沉。
此时,在滨丛市,荀苏苏的视线从有关桑切斯的报道上移开,揉着眉心,那个代号伊生的人变得越来越清晰。
涌恒集团当年在灰涌市树大根深,最大的特点就是残忍凶狠,不仅对警察,对自己人也是一样。但只要你绝对忠诚,就能从涌恒集团中分一杯羹。这样的团伙气质吸引了为数众多的亡命之徒,警察在和他们的对抗中往往落在下风。
荀苏苏到任后,参考过往的经验,感到分散抓捕困难重重,如果专注于涌恒集团的头目,一旦成功,涌恒集团嚣张的气势就能暂时被遏制。当然,这是一着很险的棋,连局长都不怎么支持她。
前期的准备阶段最是难熬,但就在那个关口,伊生出现了。他经过多个跳板给荀苏苏发来消息,其中就有涌恒集团的重要内部文件。
荀苏苏问他是谁,他说:我站在你这一边。
这句话对一个刑侦队长来说,简直就是一句废话。但荀苏苏要打掉涌恒集团,就必须重视一切来到自己面前的线索。
从伊生发来的内容看,这人对涌恒集团非常熟悉。警方一直尝试在涌恒集团中打入卧底,但都失败了。伊生却是个现成的卧底。
可这个卧底真想帮警方?还是在向警方下套?
荀苏苏想要冒险,却也做好了失败的相应准备。在三个月里,她与伊生维持着联系,伊生最后发给她的线索是,薛浓飞将会在一周后前往私人山庄,有一桩买卖将在那里进行。
这是抓捕的绝佳机会,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荀苏苏在权衡之后,并没有选择相信伊生,只是派出一个行动小组靠近侦查。
后来的事实说明,伊生给的是机会,而并非陷阱。但那之后,伊生也消失了。他仿佛是对荀苏苏的不信任感到失望,再未发来任何情报。
伊生的存在没有对荀苏苏后来剿灭涌恒集团造成明面上的影响,他甚至没有提供“空相”的线索。但在早期警方信心不足,荀苏苏获得支持较少的时候,他让荀苏苏变得更加坚定。
多年过去,荀苏苏仍然会偶尔想到他,分析他到底是涌恒集团里的谁,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他有没有在当年的枪战中死去。
看完桑切斯的资料,以及海姝审问桑切斯的视频,荀苏苏忽然觉得,桑切斯很可能就是伊生。
她并没有见过伊生,他是男是女,年纪多大,她通通不能确定。他们的交往仅仅存在于网络,而在伊生消失后,网络上的痕迹也无处可寻。
桑切斯与李云的关系,他追杀高明雀一派的举动,将他和伊生这个代号连接了起来。
当年荀苏苏是在涌恒集团高层被执行死刑之后,才发现“空相”存在的蛛丝马迹,而那时已经太迟了,还活着的、精神正常的犯罪分子无法提供“空相”的线索。
她曾经想过,如果伊生能暗示她“空相”的存在,她必然走不了那么多弯路。
伊生为什么不说?第一种可能,他不知道。第二种可能,他不能说。
如果是桑切斯,这就很好理解,他是“空相”的手下,也是族人,他不仅想涌恒集团完蛋,还想取代“空相”,那么他就不能让警方注意到“空相”。
这样一来,很多疑点就能说通了。
荀苏苏的眉心却皱得更紧,心中浮起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过去在伊生的只言片语中,她能够感受到这人骨子里很狂妄,却伪装得谦逊温和。十年过去,老朽的“空相”已死,伊生只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那么,桑切斯会做什么?
电话响了,快递员说有个从首都来的文件放在酒店前台。荀苏苏常年出差,经常都会收到文件,下楼去取,却没有找到。她一边打电话一边来到酒店门口,快递员的电话已经无法接通。正当她转过身,打算回酒店时,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
男人的脸不久前她才在视频里见过,是桑切斯。
荀苏苏瞳孔微微收缩,桑切斯却面带笑意。她注视桑切斯片刻,“伊生。”
桑切斯意外地挑起眉,仿佛不相信这个名字会从荀苏苏口中说出来。
荀苏苏说:“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桑切斯笑了,脸上竟是看不出多少戾气,“你还记得我。”
荀苏苏说:“你胆子很大,这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桑切斯不置可否,“来见见老朋友,有什么敢不敢的?”
荀苏苏余光瞥向四周,注意到黑影正在靠近,“带来这么多人,你这见老朋友的方式还挺特别。”
桑切斯拉开车门,“毕竟是跟你打交道,谨慎为上。”
荀苏苏看着车里的座椅,“看来今天这一趟,我是必须跟你走了?”
桑切斯笑得很宽厚,“这只是一个邀请,别误会,我从来不勉强女性。”
话虽如此,荀苏苏却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桑切斯继承了“空相”的诡异,也继承了涌恒集团的残忍,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荀苏苏知道,此时自己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笑了笑,从容地上车,“十年不见……不,我们其实从未见过,叙叙旧也好。”
车门合上,隐藏于黑暗中的影子也无声地退去,就好似这里刚刚发生的事只是一个老朋友来接另一个老朋友。
荀苏苏与桑切斯一同坐在后座,司机像是机器人,一言不发。
车已经从喧嚣的闹市区开到稍微偏僻的街区,荀苏苏说:“你当年消失得很干脆。”
桑切斯双手合拢,放在腹部,“我这应该叫有自知之明,还是过于自卑?我给了你一个关键情报,但你只是去验证了这条情报的真假。你并不信任我,我又怎么敢继续接近你?”
荀苏苏镇定自若,“伤你自尊了?”
桑切斯苦笑着摇摇头,“这句话更伤我自尊。”
车里安静片刻,荀苏苏问:“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桑切斯眯眼看向前方,“你猜我要去哪里?”
荀苏苏说:“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但身为警察,我劝你找个就近的警局自首。”
桑切斯大笑起来,“荀队,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喜欢开玩笑。”
“开玩笑?”荀苏苏说:“我的队员都说,我是个严肃的人。”
桑切斯转过脸,“那我很荣幸,毕竟在你这儿,我算个独一档。”
荀苏苏没理会他的油腔滑调,既然来了,不如趁机多试探几句,“为什么找到我?”
桑切斯说:“你是指当时,还是现在?”
“都是。”
桑切斯目光转向窗外的夜色,想了会儿,“你想要拿下涌恒集团,我和你有共同的目的。”
荀苏苏说:“‘空相’的东西,早晚都是你的。”
“那怎么能一样?”桑切斯讥笑道:“‘空相’是‘空相’,我是我。就像我想要除掉‘空相’,如果我不够强大,有朝一日,他也会除掉我。涌恒是他的杰作,薛浓飞、钱樱,这些人都是他的孩子。涌恒一日存在,我就一日在他的阴影下。”
说完,桑切斯又补充道:“这种打官腔的说法你不爱听吧?那我再说一个,因为你很特别。我没见过你这样的警察,被包围在男人圈子里,他们不服你,却要被你管教。我想看看,如果我助你一臂之力,你能走到多远。”
荀苏苏忽略他明目张胆的挑逗,“那你这个人,显然做事很没有恒心。如果我是你,私人山庄那件事后,我会大方地找到不相信我的刑侦队长,看她满怀歉疚,看她不断增加对我的信任。”
桑切斯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惊讶,思索了好一会儿,又笑了,“原来你是这样想。不过幸好我不是你。”
“嗯?”
“如果我继续给你发信息,继续靠近你,难保不被你改造成守法公民。你知道,你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这一点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
桑切斯耸耸肩,“但我这种在M国战乱地区长大的人,最不想成为的就是守法公民。”
荀苏苏叹了口气,“那现在呢?为什么又来找我?总不至于是良心发现,不想一条道走到黑了?”
桑切斯开始把玩一把枪,“荀队,这么多年当警察,累没累啊?”
荀苏苏嗤笑,“当警察挺好,退休金不错,我这样的还有不少补贴,生活无忧。那退休前,累点儿也无所谓。”
“这就俗了啊。”桑切斯说:“什么钱不钱的,你荀队是动不动就考虑钱的人吗?”
荀苏苏点头,“是人就不能免俗。”
桑切斯靠近,几乎贴在荀苏苏身上,“我要离开你们国家了,有没有兴趣跟我走?”
车缓缓停下,荀苏苏盯着桑切斯的眼睛,“如果我说不愿意呢?”
有人正在离开滨丛市,有人却在高速上奔向滨丛市。
“还是你们当警察的门路广。”高明雀坐在副驾,摘下鸭舌帽,转向左边,看了谢惊屿一眼,“杞云市警方给我布了个天罗地网,他们想不想得到,居然是一个特勤把我给放出来了?”
车早已离开滨丛市,但滨丛市的雨却像是追着他们跑。前方雾气朦胧,宛如看不见光的前途。
谢惊屿和高明雀一样一身漆黑,不像特勤,像个将面容深深掩藏起来的亡命之徒。他没有理会高明雀的话语,沉默地握着方向盘。
“聊点什么吧。”高明雀忽然想到一个话题,眼睛微微眯了眯,显得很愉悦,“你说你就这么跟着我跑了,海警官知道了会怎么想?”
谢惊屿沉声道:“她怎么想和你有关系?”
“看看,一提到海警官,你就来情绪了。”高明雀点起一根烟,开窗透风,斜飞着的雨落在她的脸上,她也懒得擦一擦,“你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
谢惊屿不答。
高明雀观察了一会儿,笑容带上一丝揶揄,“啧,海警官小时候那么粘你,长大居然不好追了?”
谢惊屿说:“粘我?”
高明雀的目光逐渐暗淡下来,沉默几分钟才开口,“谢宇,你这个人真是很难去定义你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厂里那些人都说你是孤儿,说谢小龙穷,但他给你的比……比我父亲给我的都好。还有海姝,她一个市中心来的小孩儿,怎么就非得跟你玩到一起?我的生日会啊,我最后的一个生日会,她居然吃完蛋糕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找你玩。”
“你到底有什么好,能吸引到这些真正关心你的人?”高明雀捋了把有些潮湿的头发,“我为什么吸引到的都是拿我当工具的人?”
谢惊屿说:“怎么,还跟我讨论起哲学问题来了?”
高明雀说:“也不是不行,这不路途遥远吗?”
谢惊屿说:“那也别扯有的没的了,海姝在滨丛市你就派尹灿曦盯着她,她8岁到现在,有哪些事是你知道,我不知道的?”
高明雀笑道:“告诉你,有酬劳吗?”
谢惊屿也笑,“黄雨嘉,你爸的下场还没有教会你做人别太贪心吗?”
高明雀不悦地皱眉,车里一时无人再说话。又开了一截,高明雀才道:“你不觉得挺愧疚的吗?海姝家里条件那么好,对,她爸妈是离婚了,但她妈也很有钱,她要是没有遇到你和谢小龙,现在还当什么警察?早就定居在国外享受生活了吧?她根本不想当警察。”
谢惊屿说:“她不想当警察,就像你也不想当罪犯?”
高明雀摇头,“你要是站在我的角度,你就会明白,人生有时是被推着走。我没有办法。”
前方有货车呼啸着驶来,速度快,载重量大,经过时公路都在震**。
高明雀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已经离去的货车,“命运也是这样,震**起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它跌宕起伏。”
谢惊屿说:“还顾得上文艺。”
“你觉得这是文艺吗?不,这是现实。”高明雀眼中浮起一片血色,“二十年前谢小龙死了,你,海姝,我,还有很多人的命运都被改写。有时想想,还是死了的人更轻松。”
她的语气很残忍,谢惊屿脑海中又闪现出在养牛场守着谢小龙尸体的那一夜。轻松?谁轻松?活着的人还有继续前行的可能,死掉的人被永远留在了时间的标尺上。
谢惊屿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桑切斯……为什么要杀死谢小龙?”
高明雀说:“我不知道。”
谢惊屿皱起眉。
高明雀说:“他和李云一样,都是偏执扭曲到极点的人,我能推断出是他是凶手,已经很不容易了。”
谢惊屿余光扫了扫,“把你自己摘得挺干净。你和桑切斯要不是同类人,他凭什么救你?”
高明雀顿了下,“你嘴再这么臭,小心我破罐子破摔,桑切斯……”
话音未落,枪口已经抵在高明雀的额角。
谢惊屿腾出右手,“破罐子破摔?”
高明雀脊背在短暂的僵硬后松弛下来,“开个玩笑。把枪放下,桑切斯为什么杀谢小龙,我确实猜不到,但桑切斯和李云的关系,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
谢惊屿收回枪,避开又一辆迎面驶来的货车。
“你和海警官是不是认为,桑切斯和李云不共戴天?”高明雀说:“但据我所知,李云在被桑切斯背刺之前,都一直将他当做儿子来对待。他对桑切斯,对被桑切斯养大的我,都没有多少戒备心。”
高明雀见李云的机会不多,李云的过往她也是从桑切斯口中听到一些零碎的细节。李云在M国一支非法武装里给人当过向导,大难不死,混到了首领的位置。但李云比其他武装分子聪明,没有在得势后继续留在M国,而是金蝉脱壳,偷渡来华。
在战乱的M国就算混成了武装头子又能怎样?不如在灰涌市藏匿在玻璃厂当个闲散工人。
或许最初李云真是这样打算,但对权力天生有渴望的人,在更大的世界,又怎么克制得住野心?
不过这一次,李云选择的却不是像在M国那样靠武力,而是靠头脑。他自己是匍匐在泥里的人,所以他盯上的是和他一样的人,薛浓飞、钱家姐弟……他们就像野狗一样在城市里夹着尾巴。他将野狗们聚集到一起,成了训狗人。
当年边境管理漏洞颇多,他暗中转移财富,又将信得过的人带到灰涌市,慢慢扶植起罪恶的涌恒集团。
同一时间,他找到了战乱中唯一剩下来的血脉亲人,桑切斯,当然,桑切斯并非本名。
大约因为几乎所有亲人都死在了火并中,李云对桑切斯这个远亲非常在乎,这个魔头在血脉这件事上刻板得匪夷所思。桑切斯是他的弟弟,是他的儿子,他死以后,桑切斯就是他。
他曾经送桑切斯去外国读书,将一个土生土长的M国青年变成拥有G国和A国双重国籍的富二代。桑切斯为什么急着回到李云身边,这不得而知。高明雀知道的是,他长时间待在杞云市。
谢惊屿咬牙,“因为他要盯着谢小龙。”
高明雀说:“在这之前,他拿李云那一套,在我父亲身上做实验。他骨子里崇拜李云,越是崇拜,就越是想成为他,超过他,所以当他羽翼一丰满,就要对李云下手。”
雨渐渐变小,公路也清晰了些许,谢惊屿说:“不对。”
高明雀侧目,“什么不对?”
“桑切斯等于囚禁了李云十年,这么大的恨从何而来?你刚才的说法解释不了。”
“那就得等你抓到他之后,让他亲口告诉你了。”高明雀耸了下肩膀,“谁知道你们这些男人之间为什么对彼此有那么大的敌意。”
到了一个服务区,谢惊屿停下车,“你为什么确定桑切斯在滨丛市?”
高明雀以玩味的口吻道:“怎么,想到滨丛市是海警官生活过多年的地方?放心吧,不是每个人都对海警官感兴趣,桑切斯这次的目标不是她。”
谢惊屿沉思了会儿,忽然想到前天和海姝通话时,海姝说荀苏苏已经为上次的案子来到滨丛市。
“早些年,他曾经给过我一个任务,让我瞧瞧荀苏苏是个什么样的人。”高明雀说:“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对他来说,荀苏苏是个不一样的人。只不过我以为他对荀苏苏的是恨,现在想来,应该是另一种相反的感情。”
说着,高明雀自己都笑了,“很难理解吧?桑切斯这种人,居然看上了亲手灭掉涌恒集团的女队长。他是个疯子。现在李云已经死了,警察追踪他,我想要杀了他,他继续留在国内的可能不大。在走之前,他会去见荀苏苏。但见了之后要做什么,这就不是我能猜测到的了。我说过,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山横亘在眼前,中间是一条漫长的隧道。谢惊屿放慢车速,进入隧道后,风声变得格外迟钝。远处隧道尽头的光起初是个小小的圆点,后来变得盛大又刺眼,在车驶出隧道的一刻,一辆货车如同炮弹一般射来。
谢惊屿猛打方向盘,车轮在地上和围栏上溅出一连串火光,而在他的耳侧,却响起高明雀尖锐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