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悦不敢直视祈将军的眼睛, 又总忍不住好奇,偷偷抬眼看上一眼,又一眼。躲躲闪闪的模样好似迷失方向的小鹿一般, 看得一旁的男人心头发痒。
面对久别重逢的至亲, 俞沐尽量收起这几年养成的戾气,始终浅浅淡淡笑着回应, 待到临近午时方才起身,道:“时候不早, 我已多年不曾吃过姥爷做的饭食,很是想念,大家不妨移步至珑悦客栈。”
说着,大手自然伸向惜悦,哪知小丫头见形势大好, 猫着腰溜了。
惜悦好眼力,俞沐起身时, 其他人自然跟着起身, 她便趁此机会溜向后头去找几位姐姐。
嘻!果然机智如她, 见缝插针这招使得多妙呀!
看着那道做贼似的身影于眼前消失, 俞沐刹那愣怔,随后在众目睽睽下淡定自若收回手,笑眸中的宠溺不曾隐藏。有人却还在因自以为是的小机智而沾沾自喜, 殊不知能够得逞多亏有心之人的纵容。
旁观者倒是看得门儿清, 纷纷会心一笑。
姐妹几人跟随在长辈之后走出宅子, 步伐轻盈得仿若林间雀跃的鸟儿,一个个面露欢喜之色。
几位姑娘被禁止外出, 今日是时隔几年首次以女装外出示人,能不开心嘛?
还好今日的她们穿戴并无错漏之处, 依然美得很,开心!
是的,姐妹们曾多次背着黎皖姝女扮男装外出游玩。
村长不欲打扰俞进士一家团聚,出了俞进士家便请辞:“那你们先去用膳,得空我再来叨扰。”
却是被俞沐留下: “一起吧,这几年多亏田伯照应,晚辈理当敬田伯几杯。”
俞沐向村长比出‘请’的手势,语调淡淡,轻缓的一句话却有让人不敢违逆之势。
如今的渔村便是俞沐一手打造,这点村长从未忘却,且三不五时要对村人们点拨一番,故而俞进士家在渔村相当吃的开。村长认为,这是俞进士家应得的待遇,他从未想过邀功。
且不说旁的,今沐哥儿已然有了大成就,却仍念及自己的那点小恩小惠,无视他一介平民的身份,尚待他礼遇有加。
可与沐哥儿比起来,自己的那些作为真真上不得台面。
谁说祈将军冷面无情?他们沐哥儿分明最重情义!
今后再让他听见这般闲言碎语,他定要为沐哥儿辩驳!
村长在心中义愤填膺。因着午膳推脱不得,也并不想推脱,这便随俞进士家同去。
一行人浩浩****向珑悦客栈客栈行去,为首男子俊如谪仙,一身战袍于身,威武不凡。这身战袍村民们方才见过,他们知道此人正是祈将军。奇的是村长竟同祈将军并行,且有说有笑?
这也太惊悚了!
村长他怎么敢?!
再细看,俞进士家的女眷们跟随在后,一个个笑靥如花,其中笑的最开心的当属麻婆子。
这又是为何?
自沐哥儿海难后,俞进士家的女眷们便鲜少展露笑靥,今日这般可是稀奇!
后面那几位天仙一般的妙龄女子便是俞进士家的几个丫头吧?上一次见她们时,几位还是小丫头呢,如今竟都长成了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说起来俞进士家的公子们他们倒是常见,几年下来也都长成俊朗小伙子。
嘶!也只有俞进士和黎娘子这般人物才生的出此等姿容的子女呀!
村人好奇之余,又担心冲撞了祈将军,在旁躲躲闪闪,只偶尔悄悄探头望一眼,活像鬼鬼祟祟的宵小之辈。
村长见他们这般没出息的模样儿,不由笑道:“怎么,才几年不见便认不出来了?祈将军便是咱们沐哥儿啊!”
爽朗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几分,显得异常洪亮。
在村民们的惊愕中,村长笑得十分自豪,他昂着头,与有荣焉。
村民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傻头傻脑……
祈将军是……沐哥儿?
嘶!
沐哥儿没死?!
沐哥儿便是祈将军呀?!!
啊呀!!!
沐哥儿他们熟悉呀!是个鼎好的少年郎!虽沉默寡言,但待人最为亲厚!
这会子村民终于敢正眼去瞧祈将军,见祈将军脸上带笑,依稀有当年温润的影子,大家脸上也跟着渐露喜色,踟蹰着不知道能不能上前问候。
只不一会儿又想到一件事:
呃……那,斩杀先皇的真是沐哥儿?
阿这……有点吓人了吧……先皇诶!沐哥儿怎么敢做此大逆不……
不对不对,先皇不作为,沐哥儿是乃为民除害!
看吧,沐哥儿还是当年那个一心为民的好儿郎!没有沐哥儿哪里有今日的太平盛世?可人们却让沐哥儿背负骂名,当真可恶至极!
能够为民造福的沐哥儿怎可能是狠厉残暴之人?都他妈放的什么狗屁!
村民们心中百转千回,想起那个曾经不辞辛劳,每日兢兢业业辛苦劳作,为民谋福的小伙子。又看看眼前这位英气勃发的大将军,他周身气势凌人,面上却一片平和,哪似传闻那般凶狠残暴。
是了,是他们的沐哥儿!
他们关丘渔村出大将军啦!!!
“沐哥儿回来啦!”
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接着这句话便接二连三传出去。
将大家雀跃的模样看在眼中,俞沐的唇角不知何时悄然扬起。
渔村,还是那个渔村。
他知道的。
*
珑悦客栈有专为大家族开设的特大雅间,俞进士家人口简单,不似镇上的大户人家有一溜的庶子庶女,满打满算拢共也就二十余口人,故而去了一间可容纳三十人的雅间。
进到雅间,村长说什么也不愿坐于主位。而俞沐虽位居高位,现今却是回家省亲,身为晚辈,哪有坐主位的道理?最后只得将主位留给尚未下山归来的俞禾。
女眷们围坐于一旁的圆木桌旁,安安静静的坐着。
是乃正襟危坐,很安静。
细看,一个个正竖着耳朵认真听主桌上的对话。男人们尚未归来,那一桌却并不冷清。俞麻高兴俞沐的归来,快稀罕死这个长孙,哪里还肯顾及什么礼制?
她就要和长孙坐一块儿,就要多看看他!于是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心疼他几年来独自在外没个人照应。
“我的乖孙,这么些年受了不少苦吧?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应着,哎哟,想想我都心疼!”
说罢小心翼翼向长孙看去,就盼他能道出个令自己惊喜的消息,好比:他已同皇城哪位高官家结成姻亲,育有几个孩儿等。再不济……再不济定了亲也成啊!
哎哟喂!她终于要当上官家老太太了,威风!
然,俞沐仅淡淡回应:“不苦。”
淡定自若,再无后话,看得俞麻一阵失望。
俞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抬头向惜悦瞪过去,眼中警告味浓重。
可惜悦已今非昔比,再不是那个会回瞪的奶娃娃,面对阿奶的无端瞪视,她回以一抹甜笑。
笑靥甜滋滋,很是醉人。
惜悦不忘再挑挑眉头,哟嘿,尽管瞪,她不在意,你说气人不?
面对这般挑衅,俞麻恨得牙痒痒,却是不敢发作。
俞麻的小心思大家又岂会看不出?黎皖姝见状当即拉下脸。婆母这才安生几个年头,沐哥儿一回来便又现出原形。她可得看紧点,莫要让几个孩子的终身大事被婆母搅黄咯!
抬眸向七姐儿的方向看去,却见姐妹几人三不五时便抬眸偷偷向长兄看去,只看上一眼又立刻垂眸。明知长兄不会于此时回头,却仍忍不住惊慌,像极了无措的小鹿。
黎皖姝摇头失笑,颇有些无奈。倒是不难理解姐妹们的行为,往年最为疼宠她们,她们最为敬重的长兄突然以大将军的身份归来,许多年不见,心中自有雀跃和不安。
姐妹们心中惴惴,总有不真实感。也不知如今的阿兄是否还是当年的阿兄?是否还会像往年那般教导她们?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山上的俞逞终于领着父亲及孩子们急冲冲下山。
方才共有两波人去寻他,一伙说祈将军杀到家里去了,吓得他二话不说便要冲下山。方才踏出私塾便见另一伙人,他们身穿盔甲,毕恭毕敬向他请安,并道出沐哥儿身份。得知此事,他哪里还等得了,只想着快些下山。
俞禾上了岁数,又走的山路,脚程自是快不得,俞逞则因得知心心念念的长子归来,开心激动之余又忍不住紧张心慌,这使得他一阵阵腿软,好几次险些摔下,幸得小辈们的搀扶,真真狼狈至极,这一趟着实费了不少时间。
当得见俞沐,几个大男子即刻便红了眼眶,俞禾直接老泪纵横。
俞沐亲身上前搀扶,将俞禾迎上主位,而后恭敬的给两位迟来的长辈行晚辈礼。
待俞沐礼毕,老三俞脩迫不及待上前高喊一声:“大哥!”
激动得颤抖,连声音也拔高几分。如今俞脩已是大小伙子了,看起来却同几年前一样爽朗爱笑。他万万没想到长兄还活着,且还当上了大将军!
他的大哥,好生威风!
俞沐拍拍三弟的臂膀:“过些时候考教你。”
俞脩再不像小时候那般,听闻长兄说起考教便要想方设法躲起来。他双目放着光,神采奕奕自信满满的点头:“行,大哥尽管放马过来!”
俞沐免不了要对小辈们一番关切,因着两位叔叔出海尚未归来,也并不着急开膳。
俞逞一家因建有私塾,几年下来着实攒下不少银钱,已然成为整个沿淮镇出了名的富户。
早几年珑悦客栈刚开业时,在俞麻的授意下,二房三房的阿英阿淑不得不在珑悦客栈打下手赚银钱。后来还是俞逞觉查不妥,做主让女眷们专心持家。俞麻不敢违逆长子的意思,只得不情不愿允下。
然,家境虽好,老二老三仍然坚持每日出海捕捞,老四早年有秀才之名,但几年下来仍未考中进士,如今便在私塾担任夫子。
至于俞逞次子俞申则在几年前考上进士,因着战乱,直待新帝上位后宣布恢复科举,这才上皇都赶考。如今俞申正在皇城中备考,再过三日便是考期。
又过了一刻钟老二老三方才傻愣愣出现,他们突然被人喊回来,说是家里出了大事,可把他们吓坏了。直待回村,听闻村人的恭贺声方才后知后觉发生何事。
猛的得见位居高位的侄儿,他们一时间竟有些畏惧,畏畏缩缩的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
大侄儿看上去气势凛然,威严之势不容忽视,好在待他们仍然和气,两个大男人这才悄悄放下那颗焦灼不安的心。
一餐下来其乐融融,除了中途俞沐亲自剥好一碟虾,众目睽睽下命人送给惜悦享用,故而惜悦再次收到来自阿奶的愤怒之眼。
惜悦也不让阿奶失望,当既吃得美滋滋,感觉仿佛在吃绝世美味,你说气人不?
待到接近尾声时,俞沐方才不疾不徐说道:“我此行是为省亲,五日后启程回皇都,几位叔叔可愿一同前去?”
言罢,目光淡淡扫过几位叔叔。其他人不在问候之列,自然是要随他同去的,但几位叔叔若另有打算,他自然尊重。
“去!当然一道儿去,一家人自然是在一起要好些。”
回答的是俞麻,在她的思想里,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俞沐再次扫过几位叔叔,见三叔面上现有为难之色,便道:“不急,慢慢考虑。若想留下照看祖宅也无妨,待到日后我们也会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横竖哪种情况他皆已有所准备。
却不知,开口反对的反是俞禾,他拧眉长叹一声,放下筷子,颇有些语重心长,道:“我不去。”